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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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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蔷薇被削凌得只剩骸骨,还有谁会为他的斑驳发出一句艷讚?」
    *
    到处都是湿黏的腐臭味。
    上回鑽下水道少年才发现自己骨架长宽了,只好另闢蹊径溜入中城商贸区。
    只不过这条路就险多了,是要从商贩后方鑽个洞过去。
    洞其实本来就有,估计本来是狗洞或谁之前痴心妄想鑽出来的,只不过后来荒废了坍缩不少。
    话说整个神国就像被垃圾堆环绕的宝石,外人说易守难攻,原因是就算攻势波及下城周围,大官们喝完一席下午茶再提刀上阵也来绝对得及保卫命脉还有尊敬的首领。
    就像掉几片叶填填土没事,不烂根就好。
    反正垃圾堆被打烂了还是垃圾堆,没过多久就会有黑商过来将战场残骸洗劫一空,然后把那片荒地施捨给流浪汉,破烂变宝转卖给技术部,赚一箩筐铜臭又同时紓解人口压力,保证自己的真善美商誉。
    下城区比之上城区是格格不入的破败,唯有再更外围的哨所外观庄严威武,又像是在垃圾堆外绕了圈精巧的托衬。
    下城区里一直维持着偷抢拐骗、拉帮结派的生活日常,像群没开化的愚民,用着从上城区那流出来的先进垃圾干着各种偏离友善社会的事。
    就像现在,朱掣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垃圾堆里拆下来的切割机残骸,对着那片铁板一通乱割。
    朱掣和手上那钝到可怜的小圆锯大眼瞪小眼,使劲调着握柄上那看起来不怎么中用的推钮却死活推不动:「这东西怎么这么废……喔喔喔!可以了!呃不、老兄你收敛一下哇操──!」
    然后一个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脑袋切了。
    朱掣慌乱中又抠回推钮,前端的圆锯这才停摆,狼狈坐倒在长满青苔的地上,惊魂未定地吹了下脑门前那片削平的头发。
    「那些阿舍到底怎么设计东西的?出人命的也往这丢……」
    朱掣丢下器具碎念几声,抓出一条缀着小熊娃娃的发圈把狗啃的瀏海绑成冲天小啾啾,这才安心地扶着破木板鑽出去。
    十二月飞雪肆虐,正值黑羊祭典。
    人们在孩子十岁前会固定赠送礼物,有家境优渥会送吊坠或宝石之类,但最常用的还是编制手绳当作护符,手绳在编好后会送入神塔中接受整月的祭祀,以保来年平安。
    今早朱掣才刚帮朱姨把那头养了几年的肥羊涂黑,准备献给这附近的地头蛇──这是下城区对于黑羊的替代品,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首领那样每年都能从外地运稀有的黑羊回来。
    吱嘎一声,满是锈跡的铁板从墙边翘起,朱掣抓着张破一半的观光地图从洞口鑽出来、扑到积雪的砖地上。
    「呜噁,天……」
    朱掣嫌弃地捏掉沾在麻衣袖口的枯枝,勉强补丁雪靴採住湿滑的雪地,拉下帽沿掩住往脸扑来的飞霜、溜入街头的霓虹灯中。
    之前他都给小恩送麻绳手鍊,这次是十岁,最后一年了,想给他送件羽绒衣。
    之前小恩一直说那看起来胖胖又可爱又暖,虽然朱掣个人是不喜欢,因为大户人家穿那衣服老是飘毛,害他每次洗椅垫还要顺便挑他们身上掉下来的鸡毛,本来他也想把那些捡的鸡毛存下来做一件,但后来看那大罐子不过积了点只堪堪覆盖盆底就想算了,顶多拿那缝隻狗娃娃送他。
    话说回来,既然小恩喜欢,他就想给他一个。
    毕竟……可能时间也不多了。
    朱掣心疼他,但没像其他人一样看不开,毕竟小恩是他捡来的,他打一开始就知道他身体不好,就是……可能有点难过,但不至于哭天抢地。
    毕竟他还是大哥。
    这个团里谁都能垮,但朱掣不行,他得顶着,收破烂也好做工也好,他要是垮了那其他人也得跟着一起崩溃。
    朱掣板着小大人模样一路昂首大步,别人多往这看两眼也不心虚,只见他瀟洒路过装潢炫丽的服饰店门,在旁边货箱前停了一下,又往手心里哈口气调头回踏两步,踹两脚地上被车轮辗起的小积雪,馀光偷瞄架在店门另一头的布条。
    朱掣在那站了会。
    突然有辆车从上城方向开下来,辗过他面前的积雪,破旧的雪鞋溅上了点白,脚趾尖被冻到立刻把雪块从脚上踢下来,他往后站靠到门口的视线死角,看着那车停在店门不远处,一个女人带着个戴着黑毛帽的少年从车上走下来。
    车辆离开,朱掣看两人推着玻璃门进去,门内扑出一阵薰人的暖风,他脚底一溜连忙接住少年后手松开的门把随两人尾风进去,少年察觉明显一顿,可刚想转头看就被女人往柜檯拉了过去。
    「您好啊温夫人!来之前怎么没打声招呼啊?」
    「没有,我丈夫今天来议价,我和我姪子顺便跟来看上次定那衣服好了没。」
    「好了!昨天做完我亲自去拿回来的,还想找时间联络您呢!」
    「那我上次要的那件春装呢?准备了吗?」
    「准备了!都是您要的纱质布料,您看看您喜欢条纹的还是纯色的,这款我们建议可以和这款贝雷一起搭配……」
    柜台前寒暄不断,少年挣脱女人的手,默默走向那排下面露出一双破雪靴的大衣外套架,可刚走到架边尾端突然传来动静,少年往走廊一探、人却消失了。
    朱掣正端起架上的袜子在手上搓假装衡量质料,边挣扎着怎么躲过店员眼线再绕回原位,后肩突然被人点了一下,原先低下的腰板瞬间挺直,一对明媚的双眸睁得贼圆、回头衝后方那人笑了一下。
    少年见眼前这衣衫陈旧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笑完后又要溜走,立刻抓住他的肩在他耳侧压低声音道:「你在偷东西?」
    朱掣极力保持镇定,噘嘴不满:「我是来买衣服的!这又不是只有你们能来!」
    「那你带了多少钱?」
    朱掣立刻抽回自己被抓住的肩,摀紧口袋警惕道:「你干嘛?」
    「这里最便宜一双袜子都要两个金卢以上,我看就你口袋里那几个破铜卢,你付得起吗?」
    ……?他甚么时候看到的?
    「我不想浪费时间。」见朱掣还想争辩,少年立刻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白手帕:「只要你回下城区帮我把这交给红院里一个叫风铃的妓女,我就帮你偷。」
    手帕左上角标着一个烫金的温字,朱掣往他全身上下瞄了一眼,迅速抽过那块手帕用指腹轻蹭了下料子,却只觉得摸起来粗糙、一点都不配大户人家的衣着水准。
    少年看他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卢塞进他掌心,又凑近补了一句道:「如果事情办好,那人会再给你两个金卢,比这东西还值十几倍。」
    朱掣闻言眼神瞬间亮了,贪婪地将钱和手帕小心叠起来塞进两边口袋:「好好,一定照老闆您交代的办。」说着瞄向旁边羽绒衣架:「那……」
    「我去引开注意,你自己找机会拿。」
    「欸!谢谢老闆!」
    朱掣吸了下被冻红的鼻头,边陪笑边往衣架后闪过去。
    少年见状转身回到柜台,轻扯了下女人的衣袖,微笑道:「阿姨,上次叔叔说过想换个领带夹,您要不要也给他挑一个?」
    「啊?他说过吗?」
    「恩。」
    店员闻言脸上又捎了层喜色,立刻离开柜檯将女人带到后方的货区:「我们这里的领带夹款式很多,您要是商用的话也不用担心太花俏,现在的金属纹路做得都很精緻,尤其我们最近研发了一种特製涂料,不容易掉漆质感也很好……」
    后方传来几不可查的门铃响,被欢愉的讨论声盖了过去,少年回头一看,却只见到尚未密合的门板,还有被留在其中一个衣桿上来回摇晃的空架子。
    朱掣抱着鼓胀的肚子从通道里爬出来时,瞬间觉得空气清新许多。
    他笑着深吸一口,然后因此打了个大喷嚏。
    朱掣立刻缩肩抖了一下,重新抱紧过分鼓胀的大肚子往垃圾场外出去。
    途经红院,他依照少年指示将手帕给了那个妓女,多跟她坑了个金卢揣进兜里,然后美滋滋地嚼着前桌客人吃剩的鸡腿棒往斜坡下走,肚子里像裹了颗大火球一样暖,直到进防空洞后把那团衣服从大衣下拽出来,还觉得有点可惜了那堆存在肚皮上的暖气。
    朱掣边往里走边摸着手上的料子,越摸脸上越满意,走着又把衣服塞回肚子上继续温暖它。
    刚溜进餐馆后门,迎面一个孩子撞上来就拍他肚子问这团甚么东西,可朱掣只是神秘兮兮地比起食指在唇前嘘了下,几个孩子看着好玩,就跟在他屁股后头溜进餐馆。
    朱姨捲着袖子在台前忙碌,一帮孩子跟朱掣矮身从吧檯下面溜进去,等走到楼梯就一鼓作气窜了上去!
    「九号桌大烧鸡……嘖!你这臭小子去哪现在才回来!别跑啊我糖呢──!」
    朱掣抬脚一溜烟就往楼上衝,几个孩子跟在后面觉得好玩也跟着衝了上去,一头扑进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里。
    房内,瘦小男孩咳着嗽躺倒在床,闻声刚坐起来,门就被一群孩子衝开了。
    朱掣带头跑到床前跪下,掏出闷在肚子里的衣服塞到男孩怀中,兴奋地对上男孩疑惑的神情。
    「大哥,这是……外套吗?」
    「甚么外套!俗气!这是羽绒衣!」朱掣翻开男孩怀里那件衣服的缝线,指着其中一处露出的羽毛尾巴道:「就是你喜欢那个老掉鸡毛的漂亮衣服!怎么样?好看吗?你喜欢蓝色的吧?我特别给你挑了一件深蓝色的!」
    小恩反覆摩搓着手中衣料,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笑意:「谢谢哥。」
    「嘿,不会……」
    可话音未落,一根扫把柄从后面往朱掣脑门上敲了下去。
    朱掣一机灵立刻溜上床抱紧茫然的小恩和他怀里那件羽绒大衣,连腿都缩上去了,生怕那扫把柄又在自己脚上多添两道红鞭。
    「松手!下来!」朱姨抄起大扫把往床头敲了两下,可见朱掣还往里扭直摇头,又拿把柄头用力敲了下他膝盖骂道:「快点!你想我连小恩一起打吗!」
    朱掣咬着唇战战兢兢松开小恩、躲着那尖尖的扫把头从床上窜起来,眼看一过柜子角立刻拔腿就跑!
    朱姨眼急手快逮着他闪棍子的那刻往他屁股巴了个铁沙掌,朱掣摸着屁股边嚎边往外衝,可还是逃不过那无影掌威力挥过来,惨呼一声,又是满房间乱窜。
    「我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
    「啊!姨我错了!」朱掣惊险弯腰闪过那跟无敌长的扫把柄凶器,惊魂未定的捂住刚被尾风扫过的部位:「您要打好歹看着点啊!别让我绝子绝孙了!」
    「就你这种长歪、最好、别生!我看那生出来都是歪的!」
    「姨您真漂亮生气长皱纹啊──!我就偷一下怎么了!偷他又饿不死!少件衣服又不是少隻手!不会再做吗!」
    「你还有理了!」
    「啊!虐童啦!丧尽天良啦!」
    「童甚么童!毛长齐肩都比我高了还!滚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门口,三个削着呆瓜皮发型的男孩站在那,睁大眼追着乱窜的大哥看。
    其中一个边啃手指边呵呵道:「大哥又被打屁股了。」
    「那今天又有糖吃了。」
    「为甚么又有糖吃了?」
    另一个嘴里叼着根棍的呆瓜皮哼道:「你傻啊,因为大哥爱吃糖,姨给我们糖不给大哥,就是在罚大哥。」
    「喔……那你吃这甚么啊?」
    「糖啊。」
    「那姨还没罚大哥啊。」
    「没罚啊,我在前台拿的。」
    「但那是姨给客人家小朋友的。」
    「恩……」只见那呆瓜皮从裤兜掏出两根糖,笑着举到两人面前:「那你们要不要?我多拿了两根。」
    其他两个呆瓜皮面面相覷,憨憨一笑,立刻从他手里抽了去吃,三人就这样围在门口,看朱大妈又拿那扫把往朱掣屁股上挥出啪啪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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