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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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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发室大爷在看报,孟以栖进来关上门,室内清凉氤氲上身,她走到空调底下的货架翻找快递,很快,后背沁出的热汗悉数蒸发掉了。
    找了会才找到快递,孟以栖工作忙没时间选礼物,网上旗舰店里下单一组哈利波特乐高,早两天就显示签收了,她却迟迟拖到现在取走,似乎在昭示有些相遇即便刻意也躲不了,更何况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年轻人,你站门外做什么?”收发室大爷拉窗询问外头鬼鬼祟祟探头的男人,“来取快递?”
    封闭空间破开一丝空隙,孟以栖心口也裂开一条缝,往昔里深刻的记忆汩汩灌满缺口,在窗外人清冽的语调里訇然涌出。
    “不是,我等人。”
    ……
    “学长,你怎么在这?”
    “孟以栖,我在等你。”
    ……
    当初转头永远在身侧的人,有朝一日音讯全无,九千公里的距离太远,属于自己这片空域里的星星终是坠海了。
    乐高盒子过大,孟以栖抱在怀里走出收发室,迎面恰好撞上等候在外的梁泽帆,先前匆匆一撇看得不仔细,此刻四目相对,才发现他这两三年成熟许多,刻在骨血里的温润被凌厉取而代之,平添了些许疏离感。
    “栖栖。”梁泽帆叫她的小名还是温柔缱绻,“我替你拿。”
    孟以栖错开身,脸上无笑容,“有事吗?”
    梁泽帆失落垂眸,即便衣着光鲜体面,也看出来他心理的破碎,对于孟以栖他始终是辜负的那一个,不好好珍惜的人,装缩头乌龟的人,冠冕堂皇的人,可一颗陨落的星星该怎么去配得上他眼中的月亮?
    “辰逸说前阵子碰见你,”他缓缓吐出剩余的话,“在运动馆打羽毛球。”
    孟以栖咬咬唇解释,“师姐拉我去锻炼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梁泽帆轻轻摇头,他不该抱有某种侥幸心理,他自始至终得来的都不踏实。
    “听说你毕业回来在云医培训,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今天正好过来拿药,没想到碰上你。”他的语气很没有底气。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那,”梁泽帆改口,“改天等你空下时间。”
    有时间坐下聊聊又能怎样?过去没有达成一致的共识,如今即便重逢也弥补不回断联的两年,她与他还是擦肩而过为好。
    “我现在轮转很多病人要顾,每天忙得脚不离地,不晓得哪天有空。”
    梁泽帆明白,栖栖仍旧有着介怀心,她向来对自己不曾如此置气口吻,他们之间有过许多难忘珍贵的回忆,是他懦弱地亲手断送了自己编织的梦,他不完全委屈。
    良久,梁泽帆垂首,歉仄口吻,“栖栖,对不起。”
    孟以栖要的从不是梁泽帆口中这声歉意,她怀念本科后两年阶段与他经历的种种,也无法释怀被抛弃异国他乡煎熬的那段时光。仿佛,他从来不曾真实存在,她无论如何选择都规避不了错误,因为她从一开始便夹带私心。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如果我是你,在天塌的打击下,可能也无法打起精神面对任何。”孟以栖平复心情看向他,“梁泽帆,不管你信不信,我当时对你是有爱意的,即便你下定决心要分手,也不必用最后那句话逼我。”
    悔意涌上心头,梁泽帆脚下靠近她的每一步都千斤般的重,孟以栖却连连后退,深深浅浅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远去。
    孟以栖身上出了汗不舒服,又折身回海棠湾洗澡换衣,赶在夜色降临前出了门。
    九岁孩子的小生日宴也举办得隆重,主家包括爷爷杨守诚也到场。何清去了岛上照顾栖栖外婆,孟以楠派车从县里只接来孟远方,此时人正坐在主桌与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叙旧。
    礼物送到众星捧月的主人公手里,孟以栖去到主桌同长辈问候,亲切尊敬地称杨守诚为爷爷。
    杨守诚蹉跎一生里膝下无女儿,孟家两个姐妹的教养深得他厚爱,孟以栖高三那年在宅子住到高考结束,他实在有将人看做孙女对待,此时此刻脸上高兴地褶子乱飞。
    “上回书妍妈妈说你从英国读书回来了,好些年不见栖栖长大不少,还是从前的礼数周到,宅子里住的那一个年头,待我这位老头子比家里头那个混不吝更像亲孙子。”
    孟以栖不敢当,“承蒙爷爷关照,那年高考我才能心无旁骛考上云医大。对了,爷爷,您身体近来可安好?”
    杨守诚点头,“马马虎虎,都是些小毛病。”
    “平时还是要带暖一点,多注意身体状况,按时体检。”
    杨守诚感慨,“你与你爸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朝我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当然了,这是我亲爸。”孟以栖伏在孟远方肩头小声作叮嘱,“爸爸,你少喝点酒。”
    孟远方拍拍她手背应承,“晓得了,爸爸晚上还要回县里,心里头有数的。栖栖,你去找位置坐下吧。”
    又寒暄几句,孟以栖作别主桌,去到客桌找了个空位,隔壁都是杨家旁系亲属,各路兄弟姐妹,得知孟以楠妹妹回国,有人上前来找她搭腔。
    “你是孟以栖吧?”
    来人时髦精致,浑身名牌加持,孟以栖自当一眼认得。她是杨宛平堂兄家的孩子,小时候随改嫁杨家的母亲住在北方,直到大学才考来云城永久留下。
    说起来,杨守诚与亲戚们的关系并无多深,关于杨家的些许往事,孟以栖也是从大人嘴里听了个囫囵。
    杨守诚自幼失怙没上过几天学,老家叔叔屋檐下混个温饱也难逃叔母微词,克扣吃穿用度,饿得骨瘦如柴,还得负责家中兄弟姐妹的一应照顾。终究,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叫不信命的杨守诚下定出门闯荡的决心。
    然而叔母得知此事后,冲他好一顿大发雷霆,她当时已为杨守诚寻好一门亲事,对方是患有小儿麻痹症的独生女,家庭条件相当不错,言下之意是卖了杨守诚到人家里头入赘。
    杨守诚做小伏低忍了十来年发了一顿火,叔母眼里就成了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狠狠将他赶出家门,自此一刀两断。
    经此一别,六七年后,杨守诚于云市发家,娶了当时任教此地成人大学的夫人,慢慢地杨守诚生意越做越大,三姑六婆闻风赶来攀关系,多是挟恩图报。
    没有叔叔一家,杨守诚活不到十八岁,不计前嫌为叔叔一家在北方安置打点,也许正是因为杨守诚的慷慨养肥叔叔一家人的胃口,久而久之,变本加厉地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让杨守诚下定决心不再无度接济叔叔一家的起因,源于他鹣鲽情深的夫人,那时候宛之刚产下一子,叔母老家的亲戚入宅照料起居,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给宛之落下终生病根。
    自那后,他赶走叔叔一家,连带在厂里已经独当一面的堂兄弟,也通通打发回北方。
    只是,一脉相承的血系,关系再生疏也脱离不了往来,更何况是一方坚持不懈地上门赔罪。
    再后来,宛之因身体上的其他毛病去世,杨守诚才渐渐放下芥蒂,容叔叔一家隔三差五往来,困难之际伸手援助,十多年相处下来,也未再发生过其他冲突。
    孟以栖问候对方,“好久不见。”
    隔壁的徐芬亚已然主家姿态,并不多热络地回应孟以栖,与十多年前第一次照面时同等的敌意。
    孟以栖当时受尽冷眼,私下里问过何清:为什么那个徐芬亚总是对我翻白眼?
    何清知会她,离那些个伸手要饭的人远点,都是挟恩图报喂不饱的货色。
    后来,再长大一点,孟以栖终于能弄明白徐芬亚的敌意。
    同样只占到一半血缘,孟以栖以着姐姐这座靠山,从县城搬到市里读书,还得到杨守诚青睐留在宅中备战高考。
    徐芬亚的母亲为继父诞下儿子,她作为同母异父的姐姐,没获得半分特殊,自打十二岁那年来云城参加完一场宴席,她就生出留在此地生活的想法,不惜自愿改姓成为真正的杨家人。
    无奈,叔爷爷不同意留她住在宅里读书,后来却愿留一个毫无关系的孟以栖在杨家寄读。
    孟以栖留英读研后,徐芬亚彻底消失视野,这几年,两人可以说对对方都了解甚浅。
    徐芬亚有意打听她的近况,“你在哪里工作?”
    “云医。”
    徐芬亚若有所思,“还不是正式医生吧?”
    孟以栖点头,听她问道:“你二十六岁有了吧?”
    “是啊,比你小一岁。”
    徐芬亚打量她身上似有若无的书生气,即便两只脚步入社会大染缸里,她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干净澄澈,一个被家庭过分保护的好命女孩,这辈子吃得最大的苦恐怕就是十一岁之前。
    “听说你们这些医学生要规培三年才有可能转正式,忙到节假日都在加班值班,平时很辛苦的。”
    “任何行业都有辛苦的时候,医院大环境如此,对我而言习惯就好了。”
    “你读了二十年书,结果到头来在医院伺候人,拿微薄的收入,图得是什么?”
    孟以栖微笑面对她,慢腾腾反问,“那你来云市工作又是为了什么?”
    徐芬亚答非所问,口中酸意明显,“我不比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好姐姐,任何事只能靠自己争取。而你嘛,即便哪天撑不下去,也有靠山替你打点,再不济,回家继承祖业咯。”
    像是料到徐芬亚口中的阴阳怪气,孟以栖反而心平气静应承她,也口口声声驳斥她,“你说得有道理,左右我都有退路,不过好在我很向往这份职业,目前并不存在你说的撑不下去。至于靠山,跟你说点实际的吧,我姐姐的条件说财富自由也可以,但那些都属于她自己,我不觊觎,更不嫉妒。人各有命的道理,我自小就清楚得很,更不做任何虚妄的梦,脚踏实地念书读研参加工作,这些靠得都是我自己。当然了,就算有一天我穷困潦倒到了人生低谷,我姐姐接济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你也说了我们同父异母,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更何况我们感情还很好。所以,外人酸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孟家姑娘一直都是街坊领居口中的好命人家。徐芬亚,你说呢?”
    徐芬亚脸色早已黑得透透,再待下去无非自取其辱,她腾地从座椅起身下桌,转头之际,叫身后两手抄袋的人吓得一愣。
    孟以栖不明就里回过头,只见杨靖安落拓地立在身后,水晶吊灯洒下的光辉里,身着黑衬衫的人风姿俊朗,叫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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