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晋升调动的元素漩涡将原本的教堂彻底改造了一遍，将完好的房屋绝大多数部分还原成了材料而非建筑。
    ……之所以天花板的晶石光芒清晰，不是天花板还存在，而是她看到的是地下城真正的穹顶。
    幸好是发生在正要重建和修复的地下城，附近也没几个人。不然这么大动静，希尔雅光想想要调用的材料和人力、要安抚的惊吓情绪，就有些无奈。
    教堂尖顶，已经变成了一条条纤长的长条，从四壁滑落垂下，希尔雅稍微飘起来一点，就发现它们像一片片纤长花瓣一样，将她原本站的位置捧在了中心。
    没有剩下任何东西吗？希尔雅往四周看了看，忽然从身后飘出来一个长条，撞进她手中。
    是一柄法杖。
    法杖乍看起来极为普通，银色的杖身上磨砂般雾蒙蒙的，有些发灰暗淡。细长的手柄顶端立着弯月形杖头，和希尔雅曾见过的教皇图上权杖像王冠一样的华丽耀眼不同，没有漂亮的宝石和昂贵的金属，银底白色花纹的杖头，弯月尖端只悬着一颗小小的半只拳头大透明珠子。
    但在没散尽的光丝照耀下，透明珠一晃一晃，泛着多彩的光。希尔雅立刻从它特别的流动光感中认了出来，珠子的前身似乎就是元素雾。
    仔细感受才能发现微凉却入手舒适的杖身上刻着一节节符号，凭借加强的理解强行感知，能大概分析出它们各有不同的用处。但这只是粗糙的认知，想深入理解还需要学习。
    希尔雅忽然意识到，她刚刚浮起和引动四周元素时，只精神力构筑了节点，却并没有进行咏唱。蔓延的感知在第一时间也没有感知到这柄法杖的存在，好像它就是她的一部分，已经融为一体。
    这是已经被她留下印记的表现。
    稍微“想”了一下漂浮的法术节点，透明的法杖杖头突然涌入了丝丝缕缕浅白色，像一缕缕气流的具象。
    再次飘起来的希尔雅握着法杖，惊讶又惊喜。还是神术师的时候，她知道一柄合适的法杖能带来优秀的施法增幅，减少施法时间或增加威力、加强控制稳定性，都可以以法杖辅助，还有一些特殊的法杖，以元素宝石为基础，可以临时增加元素能量。
    但功能强大的同时，价格也高得可怕，同阶法杖起码比武者们用的武器贵三倍，找材料还得碰运气，像乡下小教堂和偏远城池的教堂里，未必能有一个人用得起。
    希尔雅想起格雷王说的话，有种占了大便宜的感觉。等到光丝彻底消散的瞬间，希尔雅踏出了教廷。
    从一天前就开始闪光、坍塌、移动的教堂，在经历过最后的寂静后，像气泡一样轻轻破开。被拆得乱糟糟的教堂已经没有大门，希尔雅顺着一条“花瓣”走上去，走出教堂。
    吸收了光茧出现时涌上穹顶的光照，地下城昏暗的晶壁光线只有这一片格外明亮。顺着肩头流泻下的白发，在少女朴素的黑袍上萦绕着最后的多彩光点，像无尽光辉为她落下的一顶无形冠冕。
    极低调朴素，又极璀璨华丽。
    少女手中的银色法杖盈盈亮着光，却遮不住她本身的轮廓，十几分钟前爆发的黄金阶精神威压在光茧散开中越来越弱，直到消失不见，但立在高处的少女存在感却格外明显。
    蓝眼睛澄澈而宁静，像山川边无尽的海。包容，宽广，强大。
    “久等了。”希尔雅笑起来，一如既往的温柔。
    还在附近等待的格雷王、雷罗、罗梅尔和一些蹲等截图的玩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方遥激动得手都在抖。
    “她是光！是光啊！圣女yyds！”
    虽然希尔雅的容貌好像没有变化，但同样两张截图中，所有人都会被现在的她吸引。不是爱恋和贪欲，而是来自生命本能的，对强大生命本质的靠近。
    格雷王看着希尔雅出现，同样笑起来，“祝贺你。只用这么短时间就能坚定面对自己的心，没有迷失在晋升中，这很不容易。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喜欢这份礼物吗？”
    格雷女王的目光落在希尔雅手中的法杖上，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希尔雅像一片落叶般轻飘飘落到地面，虚握住格雷女王的手，“我很喜欢，谢谢您的锻造，它比我曾想象过的所有法杖都要好。”
    她本想握住她，却从格雷女王手掌穿了过去。从半神跌落到黄金的亡灵状态很糟，已经黄金的希尔雅感知比过去更敏锐，甚至能感受到正在逸散消失的属于格雷女王的精神力。从她清醒后开始，面临的是难以逆转的消亡。
    “和我一起走走，好吗？”格雷王打断了希尔雅心中的惋惜，她指了指城外，“不知道几千年后，群山变成了什么样子。”
    希尔雅欣然点头，“可能没有你记忆里那么漂亮，但我会尝试重新让这里充满绿色和阳光的。”
    走在石板路上的格雷王哧地笑了，“我可不是那些精灵，我们矮人天生和火焰岩石为伴，有没有绿色并没有什么关系。”
    两人走得很快，或许是亡灵可以靠飘的原因，没一会就看到了从斜上方漏下的微光。
    在希尔雅示意下只有雷罗、罗梅尔和被叫来的丽莎跟随，她不知道格雷王在这段时间打算说什么，代表庇护地各族生活的雷罗，代表地下城矮人的罗梅尔，代表庇护地人类的丽莎，未来都会是庇护地的重要组成人员，听一听总没有坏处。
    至于玩家们的探头探脑，希尔雅已经放弃赶走他们，就随他们去了。
    “啊，熟悉的矿镐声，多美啊。”格雷女王站在地下城入口，侧头倾听着从山上传来的隐约打击声，眉眼舒展，红发微微飘动，显得惬意极了。
    只是看着她站在这里，面对着嶙峋黑石和山峰，像一块同样的沉重山石，也像挥舞着的带着烈火的锤子。烈烈红发亮着金红色的光芒和颜色黯沉的山石相互映衬，让人清晰知晓，她本就属于群山，是群山之子。
    “你掌握的法术和能量足够多，我本想为你锻造一柄能储存强大法术或能量的法杖。听雷罗瑞尔说，你制造了人造元素宝石，显然也是有这样需要的。”格雷女王面向山体，没有回头，含笑说起锻造法杖的经历，像是曾经做过许多次的，作品创造后的骄傲炫耀。
    “毕竟，这是黄金阶的元素之心，黄金阶的杖体材料，只有最好的作品，才能配上它们。”
    风吹过群山，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带来熟悉的矿石气息，金红色的亡灵下意识看向身边。
    只是这次，她的身边没有会嘟嘟囔囔记录锻造流程、折腾着要做新的实验、坚持认为总有一次会超过她、捧场从各个方向夸她的许多朋友了。
    第122章
    “王,对不起，我……”雷□□巴巴地想要道歉，熟悉他的希尔雅一听就知道,他窘迫内疚到快紧张崩溃了。
    还没回头安慰他，格雷女王就虚拍了拍雷罗，“为什么要道歉？传说品质的法杖,现在的我是无法独自完成的,这也是你的成功。”
    雷罗红着眼睛,“您以我和罗梅尔长老的身躯降临,但我不够好,让这柄法杖的品质降低了,不是您要做的特性，所以还是我的错。”
    发生锻造台坍塌和裂开的那天,雷罗跑出来找人时还没意识到作品有什么问题，但在罗梅尔接替他在格雷王指导下完成收尾,今天又听到了原本的设想，他立刻意识到，成品出了问题。
    格雷女王摇摇头,“锻造技艺的巅峰可能是用最优秀的材料创造出最优秀的作品，也可能是用一般材料创造出最优秀的作品，材料的不同可以决定作品的能力高低,但单纯堆砌材料，不一定是最合适、最有用的。”
    “你锻造出的传说品质,拥有的不是储存能力，而是加强的施法辅助。元素雾的性质被锻造到几近无,也锻造到可以承载任何元素。”
    “我本已经做好准备,用精神力成功引导它的诞生,但最终是你对使用者的熟悉和成功设计，是你的意志在主导它的诞生，我很高兴看到这一点。”
    有什么需要“做好准备”？希尔雅瞬间意识到，格雷女王说的“最后的作品”，可能是准备付出所有维持她存在的力量创造的。
    雷罗擦了擦眼泪，忍不住打了个哭嗝，“真、真的吗？”被王肯定，他几乎乐得要发光了。
    金红色的亡灵注视着年轻的矮人，身上灰色的裂痕多得几乎连成了平面，金红色反而变得像是“裂缝”了。
    即使没有用尽她的力量，亡灵的时间也没剩多少了。
    格雷女王点点头，“你，你们是火纹矮人的未来。”
    她像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一样，活力十足地跳上了有些陡峭的石头，指了指山上，“走吧，很久没有爬过矿山了啊。”
    群山像一座座屏障，挡在森林尽头，上山的道路并不在正面，矮人们总能从山上找出一些难以发现的方便小路，不仅方便探索，也方便矿石和工具的运输。
    当然，方便归方便，矮人们重新探索群山的步伐被需要清理出来的一个个矿井绊住，玩家们却是一门心思在往群山深处跑。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矮人~”嬉笑的歌声和声称要去看看山那边是什么的理直气壮探索目标，让矮人们给第一次见面的玩家立刻贴上了“热爱冒险”的标签。
    矮人们已经封闭在地下城很久，连群山都几乎没有再探索过，对山那边是什么的印象，只有流传的故事里关于海的传说。但看群山连绵起伏的庞大面积，矮人们大多觉得，等知道答案那天，他们大概也已经跟上了玩家乱跑的步伐。
    以探索为名尽情疯玩的玩家们，难得找到一个能尽情攀岩跑酷（还不怕死）的地方，高上高下跳跃翻滚着，笑声回荡在山间，狠狠过了把极限运动的瘾。秀操作的和勤勤恳恳在忙着跟矮人们找矿井的，选择不同方向的玩家却显得格外和谐。
    格雷女王选的位置几乎都不太好走，优势却是爬山飞快，亡灵兴致勃勃地在最靠近地下城入口的矿井飘了一圈，看到清理出来的蜘蛛网和装着灰土枯叶等垃圾的土筐，围观着玩家和矮人们拿着的矿镐和铲子。
    在忙碌的矮人纷纷停下工作行礼，有那么一瞬间，希尔雅注意到格雷王目光落在下面已经不显眼的开采痕迹上，像有些难过。
    但很快她又从矿井入口出来了，愉快地参与进旁边玩家的满嘴跑火车幻想讨论。
    玩家：“挖掘机和货梯是不是能直接给矿山安排上？”
    格雷王：“挖掘鸡？哦，我明白了，大型挖掘会破坏矿脉，不过铲车和爆破采矿是个好主意。货梯可以用齿轮组+符文解决！”
    玩家：“外面灰蒙蒙，地下暗沉沉，我回一趟庇护地都感觉亮得快瞎了。既然外面没有太阳，要不咱们自己造一个？”
    格雷王：“地下城金属太阳？听起来不错，有abcd……符文可以达成发光反射和悬浮效果，材料得选轻一点的！”
    玩家：“滑翔翼搞起来！托马斯回旋秀起来！”
    格雷王：“这里的力度不够，再跳圆一点！”
    有玩家和矿井的地方，就有格雷王的身影。她一边向上、向前翻过山脉，一边热情地分享着自己的思路，把天马行空的念头用她还记得的知识变成看起来可以实现的目标，甚至还以飘的方式在跑酷的玩家中挤出的一席之地。
    出乎意料的是，反而是玩家们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
    或许，这就是曾经的天才吧。
    只是她很多知识和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只有在聊着聊着遗憾发现自己“明明知道，但是想不起来”时，清醒后像个活着的强者一样的矮人王，才明显表现出了亡灵的特性。
    思路的碰撞和指导被留在了正在清理出的矿井附近，热闹乱跑的玩家们很快也被留在了他们身后，希尔雅托起越来越难以跟上的后面三个人，一起见证格雷王重新一步步走过她曾经的国家领土。
    金红色的亡灵身躯正在被灰烬般的灰白吞噬，金红色的明亮色彩没有消失，只是在慢慢变得透明，像将一件打碎瓷器拼接在一起的胶水，在灯下格外显眼。
    前方已经是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峰，黑色石块缝隙里长出柔韧的黄绿色细草，有些缺少阳光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依然富有生气。
    “你曾问过山那边是什么。”格雷王跨过小草，继续向山顶走去。
    灰蒙蒙的天空下，希尔雅能感知到从山背后渗透涌入的元素能量，那里的元素浓度接近森林，同样是狂暴混杂的元素，但有些隐约的违和。
    希尔雅点点头，“是的，现在对大陆北方的记载几乎全都消失了，我很好奇，北方的尽头会是什么样子。”
    “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景色。”格雷王有些骄傲地笑了一声，加快了前进速度。
    在一座座更该称为山丘的山脉中，最高的山峰特立独行地顶端只有一小片面积，半径不到二十米，像一个天然生成的观景高台。她在踏上顶点时停下，小跑般飘到最前方举起双手，像要拥抱另一侧的世界。但刚刚张开手臂，她就愣住了。
    “这里曾是大陆上最美的地方之一。”格雷王干涩地说。
    希尔雅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希尔雅跨上了最后一步，站在格雷王身边，同样沉默了下来。
    像被削掉一半的山峰北侧，放眼看去一片苍白灰暗。
    山的尽头，是海，但这片海洋静得可怕。
    静谧的海洋本来该带来蓝宝石一样的美感，泛着灰色的海水浑浊而肮脏，静止般停在视线中。海域笼罩在灰雾里，远方散落着一片片惨白色隆起的奇形怪状岛屿，由于太远，看不出面积究竟有多大。
    视野最远处，像覆盖了一层冰雪，海上的冰盖并不让人感到洁净，而是苍白。
    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还有些起伏的悬崖下拥挤着水潭和淤泥，里面不知已经多久没有生命光顾，让一团泥上的鱼骨都像变成了化石。
    这片海已经死了。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看到的瞬间心里自然会意识到。
    前面路上还能看到的稀少植被和小树消失得一干二净，山的北侧一面，只剩下一片焦土。黑得泛红的尖锐山石仿佛还在熊熊燃烧，跨过的那一步，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属于死亡的世界。
    这一切怎么也称不上美丽。
    刚登上山顶的三人窒息般抽了口气，又被难闻肮脏的味道呛住，但连活跃的声音在这里好像都变成了压抑。
    丽莎在扼住喉咙般的窒息死气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海上一座座苍白的岛屿，它们像有着魔性的魅力，吸引着人注视，却又带来本能的恐惧。她忍不住拉住了老师的衣袖，“那、那是什么？”
    希尔雅的视力比她好得多，她注视着远方的岛屿，惨白的岛屿可以清晰勾勒出骨骼的走向，巨大的龙首昂起，从各种骨骼堆形成的礁石冰原中无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那不只是岛，还是一座海上坟场。
    庞大的生命的死亡，像蓝星人们叹息过的鲸落，带来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