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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春魁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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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他妈混蛋!” 果然,徐知儒一听这话, 二话不说挥拳砸到了祁钰脸上。
    显然是怒极了, 他这些年从没断过查明真相的念头, 却从没怀疑过当中有祁钰的手笔,更没想到最后定罪的账本是明章自投罗网。
    啐了一口, 口不择言:“当年是谁一步步扶你坐稳东宫!狼心狗肺!”
    祁钰没动怒也没还手,垂头吐了口嘴里的血沫,近十年来让他日夜不宁的愧意终于得见天日。
    老师走的那天他坐稳东宫,毫无预想中的快意, 只有无尽的孤独和茫然。
    此后的许多年里,每每遇见朝政上举棋不定的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想问问老师,却只能去空空如也的明府坐坐…
    明丹姝刚入宫时, 他看着她那副懵然无知的样子, 心里诚然松了口气。而后, 她在后宫跌跌撞撞屡屡碰壁,他希望她聪明些,至少足够自保。
    慢慢地…她越来越聪明、在前朝后宫越发地游刃有余、甚至越来越像老师当年,他心里的患得患失越重。果然,昨日还是看到了她那副心如死灰的失望模样。
    “于私,朕有愧于明家。”祁钰随手擦了下嘴角的血迹,神色之中有难得一见的沮丧。
    “可于公,朕并不后悔。”
    明丹姝给他的赵松茂手书他看过了,太后毒害先皇、联合世家快刀斩乱麻趁裕王出京夺了皇位,手段不磊落,但和平政变的确是免了京城百姓苦于战火。
    也不在意徐知儒满脸忿懑,言归正传:“朕今日找你,是要问你,季家,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徐知儒知道他说得有理,何况斯人已逝,明丹姝还在宫里,也不能真的翻脸。
    没好气道:“刺杀皇上,满门抄斩也不足惜。”
    “别装糊涂,猎场上那样大的动静,难道只为了个季家?” 祁钰心如明镜,如此追着问,不过是要他个态度。
    “皇寺着火、大皇子失踪,是你做的,还是丹姝做的?”
    “蓄谋刺杀皇上的是季家,皇上来问臣岂不奇怪?” 若是之前,徐知儒会笑嘻嘻认下,给他个心安…
    可眼下这个狠心舍了明家,这些年还贼喊抓贼的人…他不敢赌:“皇寺着火时臣在陪皇上下棋、丹姝受秦瞒看着,大皇子去哪了…大皇子不是死了吗?”
    “知儒…” 祁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在不想以君臣之礼压制他时,竟毫无立场要求他据实相告。
    “臣突然想起件事…” 徐知儒打断他的话,起身上马,至少现在…他全凭理智压制着激怒才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想离他远些。
    头也不回,冷冷留下一句:“难怪,臣最后一次见太傅时,他告诫臣,权利腐化人心,要臣坚平生愁愁之节,竭一念缕缕之忠,期不愧于名教,不负于知己。”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祁钰垂着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分明有瓦寨,老师却让他出面替他看护家人,又留下遗言如此劝诫安抚徐知儒…
    老师是想到了今日,是怕他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给他机会施恩于明家、又留下敢直言劝谏的忠臣。
    轻咳一声:“知儒…替朕看顾好师母。”
    从石鼓书院远眺,可以将整个京城的风光一览无遗,恢弘的宫城不过手掌大的一块,而其下百姓之家星罗棋布,呈托举之势数倍大于皇宫。
    祁钰细细品读老师的遗言,惊觉自己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前畏旧事重提,后怕青史名声,困囿于私心久矣!
    “秦瞒,传旨六部,晓谕大齐官民,重查明家旧案,刑部尚书李汤主审、中书令程立协理,赐尚方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属下遵旨!” 难得,秦瞒也露出了点笑模样。
    “发旨西北,北境军校尉明继臻在与鹤疆、戎狄一役中,得军心、行奇兵,守节乘谊,以安社稷,加封正二品虎威将军,接掌西北兵权。”
    明继臻对鹤疆一战的封赏一直被皇上压着,如今却一跃成为西北首将,秦瞒思虑周全:“皇上,西北向来是郑穷的地盘,如今郑穷虽已伏法,但西北军中人心浮动,明将军年少,恐难服众。”
    “去吧。” 下完这两道旨意,祁钰如释重负,只觉得神清气爽,叹出一口浊气:“老师当年性命相托时,也不曾疑朕年少。”
    “皇后快临产了,让人做好准备。” 真正的裕王早就一把火烧成烟了,想整治徐家,少不得还得请出那位贾三一来。
    “属下明白。”
    祁钰绕过前院,往野径走了数步,遥遥望了眼后山的孤亭,又转身离开…
    “走吧!去大理寺。”
    明丹姝在大理寺这三日,外面的风声半点没吹进来,她却不急,反而觉得难得地清净自在…
    所谓夫私者,人之心也。祁钰不是坏人,更不是昏君,只是这私心二字落到了皇上身上,就变成了要了命的事。
    她并非不懂父亲的心,只是不平。
    “奴才夏光,给瑜主子请安!” 梁济死了,御前总管的位置另有人顶上。
    能在梁济手底下不显山不露水地熬到今日,自然是个有眼色的,万分恭敬:“皇上亲自来接瑜主子出大理寺,瑜主子请吧!”
    “公公先出去略等等,容本宫整理一番。”明丹姝听着外面狱官的动静,着意将人支开。
    转身绕到另一侧的牢房,冷眼瞧着来人…
    “瑜昭仪?” 季绥哪还有从前御史中丞的威风,满头满脸的官司,真真是倒了血霉!
    后知后觉想起了她竟是明章的女儿,这辈子头回脑袋里这么清明!破口大骂:“贱人!妖言惑众的贱人!”
    明丹姝饶有兴致打量着他的狼狈姿态,吩咐四周的衙役:“你们先下去,本宫送季大人一程。”
    皇上都亲自来接了,谁不知道这位主子得势,哪里会为了个将死之人得罪宫里的娘娘?
    “属下们告退。”
    “季大人…本宫有事问你。” 明丹姝走近,居高临下打量着手脚都被铁链铐住的季绥,明知故问:“当年,是谁…在朝上与徐鸿状告本宫父亲贪污军饷?”
    “明家满门抄斩乃先帝亲判,你这妖妃今日诬陷我季家…” 季绥咬牙切齿,恨不得手撕了她!
    “诬陷…说得真好!你知道季家是冤枉的就好!” 明丹姝放任他大吵大闹,他越是激动,她笑得越是俏媚开怀。
    分花拂柳似的拔下发髻上的金钗,顺着季绥颈间的皮肉,慢条斯理地戳进去,声若翠鸟弹水,轻盈愉悦:“本宫今日...就是想让你尝尝,这受人冤枉的滋味!”
    “你…你…你不得好死…” 季绥的血从口中涌出来,神情可怖地咒骂着她。
    眼见着他咽了气,慢条斯理地在一旁的银盆里净了手,莲步款款走出去,眼风扫过不远处的祁钰,又吩咐夏光:“去,给季大人收尸。”
    祁钰颔首示意夏光,迎上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替她暖了暖手,小心翼翼将人揽在怀里:“何必亲自动手,脏了你的衣裳。”
    明丹姝不冷不热,也不言语,就这么任他揽着上了马车。
    大理寺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百姓,她留步,在人群里扫见了山姜,才展颜:“臣妾谢皇上。”
    “快瞧瞧!快快快看!昭仪娘娘笑了!” 瑜昭仪的美名儿早就在民间传开了,如今又添了一层身世之谜,百姓们俨然都将她当成了话本子里的人物。
    “难怪被人陷害进了大理寺,这模样儿,多招人嫉恨!”
    “难怪皇上这么宠着!这要是我媳妇儿,我还不得成天菩萨娘娘似的供着!”
    “可听见了?” 祁钰听见这话觉得实在有趣,垂头低低笑了几声,也带着哄她乐一乐的心思。
    吩咐身后的夏光:“传朕旨意,晋瑜昭仪为瑜妃。”
    知道她的心结,索性当着百姓们的面,朗声重复了一遍旨意:“旧案不明,太傅沉冤多年,朕已着令六部开堂重审,赐尚方剑立于衙堂,不得偏私枉法,百姓皆可督之。
    明丹姝心中亦受震动,他当年的默许之举虽不能提到明面上,但将朝廷内斗公诸于众,可见他清明吏治的决心。
    按下心里的不解,当着众人的面行了大礼:“臣妾替明家谢皇上恩典。”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由百姓监审的案子这可是大齐开天辟地的头一桩!议论纷纷,无人不感叹皇帝贤明果决,更是做实了明丹姝的宠妃地位!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攻心
    “家主, 刑部和中书眼下盯上了徐家,咱们是不是要联合佟家扶他一把?” 吴家中厅高朋满座,有朝廷各部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朝臣, 也有养在门下的幕僚人才。
    “扶什么, 于公于私,皇上想收服明家为己用,都要做出个样子来。”
    吴非易可不信皇上冒着有损自己名誉的风险替明家翻案,他若真爱重明家至此,当年便不会为了世家狠心舍了明章。今日又做起这番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取舍罢了。
    于公, 财政上,明家手里握着成平票号,又有原邑黄氏一族的支持, 和徐鸿手里的镇海钱庄打了近一年的擂台, 胜负已分;再说西北军权, 无论皇上舍不舍得,在郑穷倒了、骠骑将军府退隐这样的军政条件下, 明继臻是眼下可用之人当中风险最小的一个;最后是朝务,刘阎归朝后,明章的旧部找回了主心骨,季家潦倒, 徐鸿四面楚歌。
    明章,的确是布棋的高手…当年他死后,明家看似没落,实际上庶族这一方的势力盘根错节都由明家拉扯着, 而明丹姝就是能使枯木回春的那一滴仙露!
    皇上与世家你死我活没有退路, 在这时候不想大齐内乱, 必须要安抚明家!
    于私…他也拿不准,这位皇帝对于丹姝的情分和利用各占几分,他既希望明丹姝得意,心里又蠢蠢欲动的不甘不舍。
    回神,若有所思道:“吴家,是时候与他们割席了。”
    “家主,这时候放弃徐家是不是早了点?”
    过去常跟在老家主身边的幕僚开口,打量着吴非易的神色,总觉得这位新家主…手段虽然了得,可做事全无章法,与世家更是不亲近。
    委婉道:“毕竟佟家还没表态,只是丢了个最没用的季家,眼下徐家有钱、吴家有人、佟家有兵,皇上即使要给明家脸面,但高举轻放也不一定。”
    “佟伯庸怎么样了?”
    “说起佟家也很奇怪,自打佟伯庸唯一的儿子在画舫溺水身亡后,佟家并未照规矩过继旁枝,反而私下里紧锣密鼓地似乎在找人?”
    吴家素来以情报见长,在眼下这风声鹤唳的时候更是死死盯着佟家的动静。
    “找人…” 吴非易脑子里一闪而过些很久以前的疑惑,没来得及细想便被打断…
    门房进来:“家主,有位翰林院的程大人登门拜访。”
    “非易兄!别来无恙啊!” 说人人到,程青山闲闲逸逸进来,一身官府显然刚从翰林院下职回来。
    环顾四周正要离开的人,非但不避讳,反而大大咧咧挨个打招呼:“李大人、周大人、钱大人…”
    等到中厅只剩他和吴非易两个,啧啧称奇:“这些朝上浑身正气的老东西,原来竟都是你吴家的人!真是深藏不露…”
    “真正深藏不露的,是程兄你才是。”
    吴非易接上方才所想,忽然笑了,难怪…当日太极殿前,他初见程青山时便觉熟悉。
    “我才想到,二十六年前佟伯庸曾娶过一庄户女子并生下长子,后因佟家宗族反对不得已休妻另娶高枝。”
    “说来巧合,我与那孩子还是总角之交。” 他那时是寄养在嫡母身边的隐忍庶子,与那位出身卑微不受看重的佟家长子,倒是志同道合。
    “只怪你贵人多忘事,眼下才认出我来!” 程青山坦坦荡荡承认,还不忘抱怨。
    还老朋友呢!分明殿试那日都没认出他来!
    “要回去认祖归宗了?” 他这时候露脸,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本不想回去,奈何…” 程青山摇头失笑,无奈道:“欠了明太傅的恩情,总是要还的。”
    点明来意:“你在京中,替我照顾好宫里那位。”
    “替你?” 吴非易挑眉,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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