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当地时间中午，柏林勃兰登堡机场。
    人群缓慢地在海关口一点点往前挪着，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在此排队等待入关，陆仟和甘明熠也在其中。
    双眼通红的陆仟精神萎靡，长叹一口气道：“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受不了长途飞机。”
    她感觉自己困得要爆炸了。无论出多少次国，她在飞机上无法入睡的毛病就是改不掉。
    为了给国际航班预留一定的时间，她最后还是让甘明熠买了清晨从南都飞往海都的飞机票。天还没亮她就已经起床——或者说根本没睡多久，她和男友聊天聊到凌晨三点多。
    九个小时的航程再加上之前的转机航班，短短半天之内她已经在三个机场、跨越两个时区辗转奔波，在飞机上她换了无数种姿势，后来还干脆放弃形象，斜躺在甘明熠的大腿上尝试入睡，可依旧无法进入梦乡。
    甘明熠的精神状态倒是还行。陆仟赶第一班飞机时他就睡了一觉，上飞机后他又眯了一会儿，醒来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身旁的女友正如她先前所说的一般失眠，眼神呆滞地望着飞机天花板，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航程的后半段他一直在帮她入睡，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无法让她睡着。
    此刻他心疼又无奈，摸摸她的后脑勺，随后单手从身后轻搂住她的脖子，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安慰道：“一会到了酒店睡一觉？”
    陆仟赶忙摇头：“不睡了，我怕我晚上反而睡不着。”
    甘明熠应和着，亲了亲她的头发。
    “你说现在这人是怎么回事，”陆仟微微回头，无奈道，“白天坐着，什么也不用干就能困成狗；到了晚上，褪黑素、眼罩、耳塞轮番用上，嘿，就是睡不着呢。”
    她在飞机上陆陆续续喷了半瓶褪黑素，除了觉得被甜味齁得有点犯恶心以外，任何催睡效果都没出现。
    甘明熠道：“你这也有可能是心理因素。”
    陆仟撅嘴：“确实有可能。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所以说买商务舱么。”
    “你真是钱有多啊，有钱留着给我买包不行嘛，”陆仟笑了，“商务舱也只能半躺，涨价后的票价也不值呀。”
    她嗔怪地瞥了男友一眼。甘明熠这个公子哥性格，有时侯怕麻烦就爱直接用钱解决问题，陆仟自觉也不算节俭的，但还是时不时就要心疼一下男友因为做事不过脑而多花的钱。
    甘明熠也笑，低声道：“怪我，卡里的余额不够买头等舱。”
    “什么家庭啊，两个学生，春节档的头等舱随随便便买。”陆仟翻个白眼，“以后赚钱再说吧。”
    “老婆说的对。”
    “什么说的对，你要说我要努力赚钱。”
    甘明熠立刻换上严肃的面容，拳头紧握，单脚一跺：“努力赚钱，让陆姐早日实现头等舱的梦！”
    他跺脚的声音有些大，再加上他本就个子高而分外显眼，队伍前几位的亚裔面孔听到动静后微微侧头，见状陆仟赶紧一脸无奈地抱住他的手臂：“大哥，不求你给我留个面子了，我们不要给中国人丢脸好吗。”
    说的好像中国人只追求头等舱似的。陆姐无语一秒。
    甘明熠任由陆仟念叨着，垂眼看着精神略微振作的姑娘，嘴角轻扬。
    顺利入关后，小情侣直奔取行李的地方。
    等待行李从托运盘上转出时，甘明熠抬头四处看了看，感慨道：“柏林这个新机场弄得挺豪华。”
    闻言陆仟也侧头看了看，问道：“这是新机场？我还以为是保养的好呢。”
    她以前没来过柏林，只在慕尼黑玩过几天。当时就有听说德国的柏林是最不像德国的首都城市，人称“又穷又性感”，她还不以为然——好歹也是个发达国家的首都，能穷到哪里去？所以她下飞机后，并未对崭新且干净的机场有多意外。
    甘明熠道：“这是新的。以前那个叫泰戈尔机场，我大二回国是从泰戈尔机场飞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那是真的，破。”
    他当时从的士上下来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身旁全是来来往往拎着行李的旅客，他甚至怀疑司机坑他这个外国人。
    陆仟瞪大眼睛，惊讶道：“真的假的？”
    “嗯，我到达的主航站楼，行李领取的地方大约只有，”甘明熠给她比了一个大小，“这么大吧。三个转盘，结束。另外还有三个在旁边的房间。”
    说罢他看着持续睁大眼睛的女友，抖肩笑，摸摸她的脸颊。
    尽管甘明熠提前给陆仟描述了一下柏林的旧机场有多破，但在她的概念里，再破也不过是没有国内大都市的现代又便捷罢了，所以对于“柏林很穷很穷”这件事，她依旧持有观望态度。
    的士驶出机场，她看着车窗外说道：“也还好嘛，国内的机场附近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甘明熠笑道：“等你到了市内再看看。”
    的士还没开到市区，困意忽然席卷了陆仟的大脑，她脑袋一歪，靠着车窗顷刻之间睡着。
    拿着手机给家人报平安的甘明熠不经意瞥了一眼女友，发现她的脑袋随着车身的晃动一下又一下地轻轻碰着车窗，他轻笑一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动作缓慢地将她的脑袋搂到了自己肩膀上。
    待陆仟再次睁开眼睛，的士已经稳稳停在酒店门口。她打开车门，看到酒店的大楼高耸入云，外型与国内的建筑并无太大差异。
    “这不是挺好的嘛…”陆仟好奇地张望，“也不是很破呀。”
    酒店门口的街上虽说人来人往，可要说热闹也谈不上。似乎是因为人们的穿着打扮都清一色的偏向冷色调，而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战后重建的混搭风格建筑都更显得冷峻，使整个城市多了一份克制，少了一份活力。
    确实不如陆仟去过的其他欧洲城市有着明显的“欧式风情”，但也并不像人们口中传言的那样“穷”。
    陆仟还看到街对面的店名隐约有几个熟悉的单词：“bubbletea？还有奶茶呢？”
    正在搬行李的甘明熠抽空看了一眼，答道：“看那个风格，应该是越南人开的。”
    他把行李都推到陆仟身边，转身跟司机道谢，随后示意陆仟往前走，他一边推箱子一边继续说：“出酒店左拐是中国人开的奶茶店。我之前在谷歌地图上看到了，看图片比越南人开的那家大得多。”
    陆仟笑：“中国人迟早有一天会占领全世界。”
    等待入住时，小睡一觉的陆仟感觉精神略微恢复一些，终于有了一点来到新城市的新鲜感后开始拉着男友闲聊。
    甘明熠始终笑着，看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女孩满眼放光叽叽喳喳，对比起刚下飞机时的状态似乎是活泼了不少，他眼神温柔，听到她说刚刚看到地铁站的入口挺好看的。
    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去地铁站里面看看就知道了。”
    陆仟耸肩：“巴黎的也很破。”
    “那倒也是。”
    房间里。
    站在落地窗前的陆仟给袁诗桃发了几条微信语音，发到一半听到身后传来甘明熠的询问：“老婆，你上课时间是几点来着？”
    陆仟一瞬间全身都僵硬了，她刚从时差里缓过来，好不容易心情舒畅一点，结果差点忽略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上课。
    陆仟来之前跟教授约的大年初五上课。本来他们的航班是前天到达柏林，能预留足够的时间给二人倒时差和做心理准备。
    但由于航班的变动，且陆仟考虑到第一次跟教授上课尽量不要多次变动——万一又出问题呢，岂不是要再次联系教授调整时间？于是机票还是选择了比上课时间提前半天到达的航班。
    甘明熠也不是没反对过。他的私课被安排在陆仟的后两天，对于他来说哪天的飞机都不影响，就是心疼陆仟刚下飞机就要去上课。
    但陆仟的理由也不是没有道理。第一次见教授，留个好印象确实很重要。
    唉，没办法，谁叫他们是学生，这都是做学生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他只能庆幸：还好他们是一起来，他还能照顾陆仟。
    眼下甘明熠就一个劲地催促着自家女友上床眯一会儿：“你睡一会，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都行，我看着点儿叫你。”
    陆仟一脸不乐意：“刚刚在的士上睡着了，现在不困。”
    “你把那剩下半瓶褪黑素干了。”
    “有病啊你。”陆仟没忍住笑了，妥协道，“好了好了，啰里八嗦的，我洗个澡就睡。”
    这下甘明熠满意道：“嗯。”
    陆仟走进浴室，目之所及已经摆好了洗漱用品，都是刚刚她在跟朋友兴奋聊天时甘明熠一个人收拾好的。
    她刚准备拧开水龙头，听到门外传来甘明熠的声音：“老婆，我出门给你买褪黑素。”
    “啊？”她连忙打开玻璃门，“我不是有吗。”
    “德国有个dm，卖各种日用品的，里面有德国本土的褪黑素，我记得别人说过好用。我刚查了一下楼下就有，我去给你买。”
    “哦，行。”陆仟隔空抛了个飞吻，转而高声道，“爱你么么哒，我滴宝贝老公辛苦哦。”
    甘明熠关门之前，浴室持续传出着陆仟换着法子的夸奖。
    他笑着摇头：“撒娇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德国的褪黑素有什么特殊的成分，还是陆仟的心理因素作祟，喷完后她确实不到十分钟就开始发觉大脑神经变得缓慢了。
    沙发上的甘明熠眼见着被窝里伸出的小脑袋一点点合上了眼睛。确认陆仟彻底睡着后，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将房间剩余的灯源全部关掉。
    待他走到床边时，陆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显示弹出了一条新邮件。他随意一瞥，发现来信人是陆仟傍晚就要见面的教授。
    虽说甘明熠和陆仟早就已经交换手机密码，且双方的手机都任由对方随意查看，但他俩都不是喜欢检查对象手机的性格，所以一般情况下甘明熠是不会去看陆仟的手机消息的。
    但来信人是教授，他第一反应就是担心会不会又出什么突发事件，于是他解锁了陆仟的手机，点开邮件查看。看完后他长舒一口气：教授发邮件来不为别的，就是想道个歉。他今天学校的事务过于繁忙无法给陆仟上私课，所以想问问这位远道而来的中国学生在柏林呆几天，明天是否还有空见一面。
    甘明熠心想：太好了，这样陆仟就能好好休息了。
    他帮陆仟回完了邮件，又小心翼翼地走回沙发，玩了一会手机后他也觉得有些疲惫，靠着沙发背慢慢闭上了眼睛。
    陆仟一觉醒来，睁眼时看到的陌生环境让她倍感恍惚。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甘明熠本就睡得浅，陆仟的动静一下就惊醒了他，对上床上那对惊恐的双眼，他赶忙起身走过去。
    他亲了亲她的脸，安慰道：“别慌，你刚睡着教授就发邮件过来了，我看你睡得正香没叫醒你…”
    听完甘明熠的解释，陆仟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天助我也。”她一下子就兴奋起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逛逛啦！老公！”
    她跳下床，打开衣柜开始选衣服，心情颇好的她嘴里又是一阵甜言蜜语疯狂输出。
    “哇，老公，怎么衣服你也挂好了。”
    “我的小甘好贴心呀。”
    “亲亲，快，”她跑回床边，给斜躺在床上笑着看他的甘明熠一个吻，“辛苦啦。”
    挑挑选选的陆仟嘴里继续说道：“你不要做的太优秀哦，老公。”
    二人之间独有的默契让甘明熠瞬间明白了陆仟下一句想说什么，他挑眉：“怎么，怕你的下一任无法超越我？”
    陆仟哈哈大笑，回头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他也双手抱拳，嘴里说着“承让”。
    小情侣各自垂眼抿嘴笑。
    甘明熠往床上一躺，对着天花板开始大脑放空，耳里时不时传来陆仟的自言自语，她挑完自己的衣服之后又给甘明熠选了一身搭配。
    “都听你的。”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忽然又想到什么，他侧过脸道：“宝宝，稍微快点，德国的商店晚上八点就关门了。”
    “啊？”陆仟惊讶回头，“八点？所有的？”
    “对，除了餐馆。餐馆可能九点或者十点吧，看你想吃中餐还是西餐。”
    “超市呢？”
    “超市可能十点吧，很多也是八九点就关门了。”
    陆仟皱着眉头，沉浸在惊讶中无法自拔：“八点…我的天…德国人都九点睡觉吗？”
    甘明熠笑：“德国人很无趣的。”
    “可是宇宙第一夜店berghain不就在柏林嘛！”
    甘明熠语塞，这个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也不过就在德国呆了一年。思考片刻他只能无奈道：“…所以berghain才那么出名？”
    “因为九点就没什么夜生活了所以大家只能蹦迪了是吗？”
    “谁说不是呢。”
    小情侣相视苦笑。
    走出酒店，被寒风吹得一哆嗦的陆仟抬头惊讶道：“我的天，这才五点，天就全黑了？”
    甘明熠搂住她：“对，这边纬度高。”
    陆仟喃喃道：“我已经有点想家了。”
    “南都的陆姐喜欢热闹是不是？”甘明熠笑了，情不自禁低下头亲了亲陆仟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那你可要从现在开始做好心理准备了，抑郁症在德国的冬天是高发病例。”
    闻言陆仟的脸色更苦了：“南都的陆姐当然喜欢热闹了。解放西路凌晨三点都堵车呢。”
    甘明熠笑了：“我知道，见识到了。”
    对于城市的繁华与否，他倒是看得比较淡。或许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德国生活过一年，再多的不满也被磨灭干净了，所以此刻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可初来乍到的陆仟觉得心情很不平衡。的士上，她一直盯着窗外的街景，片刻后她回头问道：“你说过，柏林还算热闹的，对不对？”
    “嗯，”甘明熠点头，“汉堡也算热闹的，毕竟都是大城市。柏林可能更好一点，好像是因为这儿文化交融的很好，很多外国人都住在这，夜生活相对来说丰富一点。”
    “就这还叫’相对丰富一点’…”陆仟一脸不敢置信，“那，那些小城市岂不是更可怕？”
    “据说是的。但我当时没什么兴趣去别的城市看，听别人说是蛮荒凉的。”
    甘明熠想了想，拿国内做了个对比，“就是同等情况下的二三线城市，德国的会比国内的要冷清太多。说是二线城市，可能更像国内的小县城。毕竟整个德国就不过中国一个省那么大。”
    看着陆仟的表情一点点扭曲，他笑了：“老婆，等你以后来这上学就能慢慢体会到了。”
    所以他以前一直没考虑来德国读研。
    陆仟苦哈哈：“小甘，你是不是被我坑了。”
    他转头，语气调侃：“嗯，就是被你坑了。”
    嘴上是这么说，握着陆仟的大手却不由得紧了紧。
    感受到手上变化的陆仟歪头笑：“来不及后悔啦。”
    他装作很苦恼的样子：“嗯，你要负责。”
    “请叫我，始乱终弃陆。”
    “那我就是，死缠烂打甘。”
    小情侣又是一阵嘴炮，惹得陆仟抿嘴笑个不停。
    买手店内。
    试了几件衣服后，陆仟从一开始的双眼放光变成了兴致缺缺。她将衣服递回给店员，在一旁看着她的甘明熠身旁坐下，小声抱怨道：“没一件衣服有38码以下的码子的。”
    她越想越生气，“这又不是荷兰。怎么，柏林人不生矮子？”
    甘明熠看着女友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分外可爱，他笑：“毕竟买手店，他们进货就不进太全的么。”
    “那我之后怎么买衣服呀…”
    这个问题把甘明熠难住了。他的身高在世界范围之内都不算少见，令他从未有过码数不合适这方面的烦恼，他想了想，“调货？还是…”
    话说到一半，被陆仟打断：“你说国内淘宝可以寄到这边来嘛？”
    “应该可以吧？”这涉及到甘明熠的知识盲区了，“我妈给我寄过吃的，反正就用国际快递就行了？”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回去我们研究一下。”
    陆仟长叹一口气：“在国内么就天天盯着海淘愁关税，没想到出了国还要研究国际快递。”
    好难。爱漂亮的陆姐想到之后不能愉快买买买的生活，脸上愁云密布。
    甘明熠看着她的模样觉得好笑，捏了捏她撅着嘴的脸。
    “不拍两张照？”
    走出买手店，甘明熠随口问着身旁人。看她回头瞥了一眼店门，摇了摇头道：“算了，兴趣不大了，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儿。”跟她在海都逛的买手店没差多少，甚至她觉得国内的款式比这边还多呢。
    走出没几步，街边的拐角出现了一面大镜子，刚刚还说不拍照的她立刻扯住了男友：“这个好看，小甘你站好。”
    小甘听话的站好，配合陆仟对着镜子拍照。
    小情侣在街上溜溜达达。陆仟感慨道：“这柏林呀…”
    甘明熠垂眼看她。
    “可真是，”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可真是破啊！”
    甘明熠笑出了声。
    他牵紧陆仟的手，说道：“我说了吧。”
    他俩现在所在的区域是柏林的kreuzberg区，着名的艺术街区。
    不同于酒店所在的中心区域，这个街区放大了柏林复杂又迷人的一面——许多的艺术家和难民都住在这一块，建筑新旧各异，街边所见的区域都布满了涂鸦，空气中偶尔还能飘来不可说的味道，而行走的路人都穿着各异，尽全力彰显着这个自由城市的极高包容度。
    柏林——自由，确实是很自由。但破，也是真的破。
    有些人就爱它的“破”，无序之上才能诞生更多的新事物。但对于保守的人、尤其是住在西柏林的老柏林人来说，这个“破”又意味着文化侵入和更加字面意义上的：穷。
    作为首都的柏林有权利从德国其他的联邦州的税款中拨一部分用于自身的建设，这经常引起其他州人民的不满，尤其是富裕的地区——例如慕尼黑所在的黑森州，导致黑森人在面对柏林人时便会有不自觉的高傲感，这让一部分西柏林人也觉得委屈：管我们这边什么事。
    并且穷也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脏和乱。
    多元化的种族交融也给柏林带来大量的外来人口迁入，很多街区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去年，就在这个街口，发生枪击案了。”
    陆仟随着甘明熠的手指向前望去，十字路口上是悬空的地铁站，车水马龙的景象让她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就…就在这？这也算这个区的中心了吧？”
    “对，那个地铁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u8吧？相当于我们海都的四号线了。”
    “那就相当于…”陆仟想了想，“在延安西路，发生枪击案？”
    甘明熠被女友的说法逗笑了：“也不算吧。”
    他也思考了一下，说道：“很难界定。柏林跟海都，虽说都是相对自由的城市，但是还是大不一样。”
    “也是，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国家。”
    陆仟的右侧忽然出现一个拿着酒瓶的醉汉，甘明熠不动声色地将女友往身旁搂了搂。醉汉经过后，陆仟噗嗤一声笑了：“果然是啤酒大国，这才几点，街上就开始有喝多的人了。”
    甘明熠忽然严肃道：“嗯，之后我们过来上学了，你可千万要跟紧我。”
    陆仟调侃道：“你还真的要跳进我的包里啊。”
    两个人能不能都考上udk还不好说，就算都考上了，作曲系和管弦系的课表哪里会天天一样。
    “要是太晚了，我就去接你下课。”甘明熠想也没想就接道，“我肯定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陆仟逗他：“那我们要是不在同一个城市怎么办。”
    甘明熠似乎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火车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看我们俩谁的课相对少一点，要么我搬去你那住，要么你搬来我这住。如果超过三个小时…”
    他看向明显怔住的陆仟，认真道：“我看看第二学期能不能转学吧。反正德国一年可以考两次。”
    陆仟愣愣地看着甘明熠，半晌过后她才慢慢开口：“妈呀，现在我压力好大。”
    甘明熠不解地望向她。
    女孩先是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低头笑了，随后她抬头，笑容灿烂地看着他说道：“小甘，你这意思是不是告诉我，不结婚很难收场啊？”
    “那倒也不必。”甘明熠装模作样地摆摆手，“你也可以把我甩了。就是，陆姐…”
    他勾唇笑，满眼自信，“你可千万别让你的下一任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
    “啧啧。”陆仟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始终挂着笑。
    几个小时逛下来，经历过电车无缘无故半途停车20分钟、目睹地铁站流浪汉群居后惊魂未定的陆仟，压抑的不满情绪在咽下第一口中餐后爆发。
    “这是什么鬼，”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吃了什么，“我做的都比它好吃。”
    甘明熠像是已经预料般，菜上来后并不急着吃，而是双眼含笑地看桌对面的女友一脸愤慨，“这个菜居然要15欧。”
    闻言他说道：“不要小看自己，不是‘都比它好吃’，是必然比不上你做的。”
    他耸耸肩，终于动筷尝了一口，似乎并不意外菜有多难吃，反而是对陆仟眨了眨眼，“欢迎来到德国。”
    陆仟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你意思是，我要在这样一个地方呆两年吗？”
    甘明熠点点头：“是的。”
    “啊——”陆仟抓狂，“疯了疯了。”
    她欲哭无泪，“老公，去美国还来不来得及啊？”
    甘明熠哈哈大笑：“后悔了吧？早就问过你了。”
    他故意逗弄起她来，“我当初怎么说来着？嗯，‘跟不跟我去美国’？”
    陆仟不说话，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扒拉着碗中的饭，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模样。
    半晌后，她才缓缓开口：“当初学德语就已经要死要活的了，来了之后还发现城市并不适合我，现在只能祈祷教授还不错吧。”
    或许是她的低落情绪表现得过于明显，甘明熠收回了调笑，转而安慰起她来：“不过两年罢了，其实很快就过去了。”
    甘明熠给陆仟大致说了一下当年他如何适应在德国的留学生活的心路历程，随着他平缓的话语，陆仟的脸色渐渐好转起来。
    他说到一半时，忽然被女友打断。
    陆仟满脸促狭看着他，“哦！难怪小甘当时在汉堡还谈了个女朋友呢。”
    若是他俩刚谈恋爱，甘明熠铁定要被陆仟的玩笑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此刻的他早已知道如何应对陆姐之锤。
    甘明亿欣然接下，还老神在在地回敬了一番：“嗯。所以啊，陆姐。”
    他抬眼，嘴角上扬，“至少两年之内，你还舍不得甩我吧？”
    陆仟抿嘴，眼角弯弯的：“那这么看来，说不定研究生毕业还真轮到你了？”
    沉默片刻，小情侣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两人悠闲地边吃饭边闲聊。
    吃饭的中餐厅离酒店不远，饭后陆仟提议干脆散步回去好了。
    甘明熠看了看街边似乎还算热闹，于是牵着陆仟的手，两人慢慢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寒风凛冽，甘明熠自然而然地将身旁女孩的围巾又裹了裹，引来对方的一阵嘟囔。
    “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围好，你的脸风一吹就红的明显。”
    “哦，好吧。”
    快走到酒店时，甘明熠忽然开口问道：“宝宝，真的有点后悔选了德国吗？”
    听到他的问话，陆仟安静了半晌，侧头对上甘明熠的双眼认真道：“我都已经走到这了，不存在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做了一半的事情，要么放弃，要么就埋头继续拼命。钻一切“假设”和“如果”的牛角尖，不过都是浪费时间罢了。
    她的回答如甘明熠所料，他垂眼笑：这就是他认识的陆仟，自己决定的事情永远不后悔。无论是当初喜欢上他的事，还是现在来德国留学的事。
    “可能就是来之前期望太高了，现在落差有点大。”陆仟撇撇嘴，随后又微笑，眼神坚定，“但是后悔？不可能，那不是打我自己的脸嘛。”
    “嗯，”甘明熠含笑道，“陆姐就算心里想着‘唉，早知道听我亲亲老公的话跟他一起去美国，还不用学德语了’这件事，也不会说出来的对不对？”
    “甘明熠。”
    “小的在。”
    “今日犯上机会你已经快用完了。”
    “哇哦。”
    甘明熠贱兮兮地做了一个把嘴巴拉链拉上的动作，惹得陆仟一阵笑骂。
    酒店近在眼前，陆仟忽然停在原地，对上甘明熠不解的眼神，她认真问道：“你后悔吗？”
    按理来说，甘明熠才应该是那个后悔的人。德国留学这件事对于陆仟而言，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准备着；可甘明熠本来都已经将申请美国的作品集准备完了，最后将一切推翻跟着她来德国，来到这个他本来不怎么感兴趣的陌生国度。
    ——也不算陌生。可也正是因为他体验过，且体验感并不是很好，却因为陆仟还要体验两年。
    陆仟想到这一点，代入自己觉得有些难受。
    甘明熠却笑了，他还以为陆仟一脸严肃要说什么呢，他重新牵起她的手，领着她慢慢往前走，边走边回答道：“跟你说了千百遍了，我是成年人了…”
    “…我也不傻，既然我来过德国，那今天我们遇到的这一切都是我已经了解的，所以我在做决定的时候，这些肯定都考虑过的，你说对不对，我的宝贝陆姐？”
    宝贝陆姐只能点点头。
    “考虑过，确实反感，但是…”
    他话未说完，却被陆仟打断。
    女孩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也迫不及待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她有些急切地接上了他的话：“…但是，有你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甘明熠微怔，随后垂眼，他的睫毛微微抖动，就跟他的心跳一般，因为陆仟的话而加速颤动。
    良久过后，像是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般，他调笑道：“陆姐，抢我的台词啊。”
    陆仟却依旧直视着他，语气恳切：“不是，这就是我问你问题后想告诉你的。”
    她眼睛眨也不眨，“我想告诉你，如果你后悔的话，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德国的。”
    甘明熠感觉自己彻底要迷失在这对杏眼中了。
    或者是，在第一次撞进她带笑的眼睛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心动了。
    他听见她还在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在哪都不重要。”
    甘明熠的眼眶又有些发酸。
    他在心里懊恼：绝了，妈的，我是不是被陆姐之锤砸多了，所以她稍微煽个情我就受不了了啊？
    妈的，舔狗。已经是数不定第几次甘明熠在心里唾弃自己了。
    陆仟看着男友双眼发直一语不发，她有些疑惑，摇了摇他的手臂，问道：“hello？在线吗？”
    甘明熠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挂上笑容：“陆姐，犯规啊。”
    陆仟满脑子问号：“啊？”
    她又怎么了？
    “你真是撒娇王。”
    “我没撒娇啊，我这不说实话嘛？”陆仟不满了，“怎么，你以为我哄你呢？”
    甘明熠赶紧摆手：“怎么会，陆姐认真说出口的话一向都是说到做到。”
    “对嘛。”
    风吹的陆仟有些发颤，她甩开甘明熠的手，一阵小跑先进了酒店，似乎没有把刚刚的“肺腑之言”当作一件很大的事。
    甘明熠在她身后慢吞吞走着，看她一边进旋转门一边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轻笑，心里默默想：
    这个恋爱，不结婚确实收不了场。
    -
    1.dm：德国连锁日用品店，跟超市一样全德遍地都是。有点像更加实用版的屈臣氏。此处提醒一下小甘曾经在德国交换过一年，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东西哈。
    2.berghain：着名techno夜店，世界顶级dj都以在这打过碟为荣。就是那个传闻中（貌似不是传闻）把justinbieber和麦当娜都给拒了不让进的夜店。排队时间非常久，没有vip制度，doorman看心情拒你，穿的花里胡哨大概率进不去，如果是一身黑外加看上去很异类的酷就相对来说好进一点。
    berghain里面是严禁拍照的，而且管的很严格。因为他们想让自己的local客人玩的更尽兴，不想把夜店变成一个旅游打卡地。而且里面真的什么都有…这里说了会被和谐，详情大家可以自行搜索啦。
    3.关于州税给柏林用：德国的共享税制度。
    “财政宪法还将全部税收划分为共享税和专享税两大类：共享税为联邦、州、市镇三级政府或其中两级政府共有，并按一定规则和比例在各级政府之间进行分配；专享税则分别划归联邦、州或市镇政府，作为其专有收入。”
    这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之外了，我也只能尽可能的在文中解释，如果文中有什么不严谨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4.西柏林和东柏林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贫富差距挺大的。甚至有住在夏洛滕堡区（西柏林）的柏林人觉得出了夏洛滕堡区就不叫柏林。文中小甘和小陆逛街的kreuzberg区在东柏林。
    5.u8:u-bahn8（地铁八号线）。
    6.想了想，我觉得还是说明一下我的意图。不知道小伙伴能不能get到，其实本章的最后算是一个隐藏情节吧，对应了正文的第四章。
    我私心是觉得甘明熠其实在workshop上陆仟开口调侃他时就已经对陆姐有点心动了，不然他是怎么发现高群对陆仟有意思的？
    但是这个意思呢，不能说很喜欢，只能是心动，然后又介于不了解，且光看外型陆姐的身高并不在他择偶范围内，所以这个心动被他下意识地压抑了下去，当时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我当时没写的太明确…所以在这里点了一下。
    大家能接受这个设定吗？哈哈哈。
    这章不知不觉又写超了…而且写超太多….
    下篇番外大概率就是最后一篇了。大家猜猜小陆和小甘要解锁什么地方？
    如果确定是最后一篇的话，我应该就要点完结啦。麻烦看到这还觉得不错的小伙伴帮我打个分啦。：）
    下篇还是随机掉落，什么时候说不好。可能半个小时后就更新了。（别信）
    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