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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有归处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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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眼前这阴森森的石新娘,看架势短期内是嫁不得河神了。梁戍带着柳弦安离开杂院,又去了东边,东边是余大少爷余重的住处,这阵厅房里的灯火也亮着,还有仆役往来送茶水点心,显然正在待客。
    “客”就是那位据说极其灵验的抓鬼巫师,名叫银喋。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形瘦小颧骨很高,披了一件暗色的多彩斗篷,面色深沉,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异域大师的派头。
    梁戍将窗户纸捅出一个小洞,让柳弦安凑过去看热闹。
    余重试探:“那这闹鬼的事?”
    “鬼自有我来捉。”银喋半眯着眼睛,“但河神娶亲一事,不容耽误,明天通知全城,后天就办,余掌柜也不想令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吧?”
    余重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
    还没等他“不过”出下文,银喋已经起身挥袖出了门,斗篷带的桌上茶具倾倒,在旁伺候的老妈子赶紧过去拾掇,他却连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我再去看看余老爷,余掌柜若还想举办五彩会,就快将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余重应了一声,脸上表情却不怎么好看,等到银喋走远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谁都不顺眼,将丫鬟老妈子一并撵了,口中骂道:“装神弄鬼的狗东西,也就老爷子信他那套,该准备的东西,什么是该准备的东西,说到底不还是黄金白银?”
    心腹管家在旁提醒他小点声,隔墙有耳。余重却还要骂,更说万圆从坟里爬出来,八成也是银喋自己谋划的,现在老爷子被唬得说什么信什么,又病糊涂了脑子,倒是便宜了他狮子大张口。
    梁戍与柳弦安在外听了一阵,大致理清楚了,这位余家的大少爷,是压根就不信鬼神的,但架不住余老爷子对银喋深信不疑,所以只能容了巫师在余府霸道横行,余重也只敢在背后心疼银子,连爹带老子地咒骂。
    柳弦安捏着鼻子,将一个喷嚏强行捏了回去。
    梁戍还是头回见到这种手法,他摸了摸对方冰冷的手,带人离开余府,回了客栈。
    柳弦安:“阿嚏!”
    阿宁:“我就说公子出门要穿披风!”
    柳弦安听而不闻地翩然进屋,道:“不冷,你怎么没去睡?”
    阿宁答:“我已经睡醒一觉了,见公子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就过来等等。”
    “有王爷在,你担心什么。”柳弦安用手捧住他的脸,“暖暖。”
    阿宁评价:“公子现在说话做事,看起来越来越像王爷。”
    柳弦安想了想:“不怒自威?”
    阿宁道:“有点欠。”
    反正都有点欠了,柳弦安索性面不改色,将手伸进他领口,阿宁被冻得“嗷嗷”叫,躲到一旁道:“这还叫不冷吗?”
    柳弦安解释:“暗探时有王爷抱着,自然不冷。”
    阿宁倒也没听出这有哪里不对,因为自家公子看起来确实又弱鸡又不抗冻,是需要被抱着。他叫小二送来洗漱的热水,问:“那今晚可有发现?”
    “听余重与那巫师的意思,五彩会后天就要重开。”柳弦安道,“倘若那女鬼的目的真是为了阻止五彩会,那等到明日消息传开,她八成会有所动作。”
    阿宁对五彩会和抓鬼的兴趣不大,他只是想着,若明晚女鬼闹事,自家公子岂不是又要跟着骁王殿下去看热闹,那觉还睡不睡了?便速度极快地伺候他洗漱完,力大无穷将人往被子中一塞,道:“睡觉!”
    柳弦安还没反应过来呢,怎么就躺下了,他说:“但我还想去与王爷聊会儿天。”
    “都寅时了,王爷也是要睡觉的。”阿宁不为所动。他先前也是没想过,自家公子竟还能有不肯老实睡觉的时候,这事若写进家书,怕是庄主和大公子都不会信。
    柳弦安被迫躺在床上,想着事情,翻来覆去地烙饼,烙到卯时方才隐隐约约有了睡意,这回却没梦到桃林温泉与骁王殿下,而是梦到了余府的那位石头新娘,正跟在自己身后扯起嗓子惨叫。
    叫得那叫一个凄厉,柳二公子被吵得不行了,只能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你坐下,我们来讲一讲天道。”
    石新娘却不听,也不说话,只用两只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柳二公子也和她对视,对视了一阵,觉得实在没意思,就招来一只白鹤,不再理她了,自己朝着天边红日冲破九万里云层,舒舒服服、晃晃悠悠地回到了现世中。
    而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依旧是梁戍,他正坐在床边,道:“看来这个梦不错,一直在笑。”
    柳弦安比较不解,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反过来了,梦见骁王殿下分明是很好的,怎么反倒十次有九次又慌又乱又魇,梦见鬼却平和安静得很。
    梁戍并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见若有所思又眉头紧锁,以为还是白胡子老头在作祟,于是伸手将他半抱起来。对于这种占美人便宜的流程,骁王殿下目前已经十分熟悉了,时不时就能软玉温香来一回。当然主要还是得归功于睡仙在刚睡醒时,经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脑子糊涂无事无非,所以可以随便摆布。
    戳一下动一下。
    这也就是阿宁没见着,否则怕是要大逆不道地赶王爷出门。
    柳弦安向后靠在腰枕上,依旧不愿意动,他原本也没睡多久。
    梁戍便道:“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再睡。”
    柳弦安还是没动,于是骁王殿下就理所应当将他一把捞起来,嘴上还要显得自己十分吃亏:“本王从没这么伺候过别人。”
    所以伺候得也并不好,比起阿宁差远了,差得再金贵的懒蛋也只能强打精神自己动手,他躲过迎面而来的滚烫手巾:“王爷一直待在我房中?”
    梁戍点头,将手巾递给他:“我看阿宁有些困倦,就让他回房再歇一会。”
    但实际今晨对话是这样的——
    阿宁:“我不困。”
    高林:“你困了。”
    阿宁:“我真的不困。”
    高林:“你真的困了。”
    两人来回念了好几通咒,听得旁边护卫都一脸茫然,觉得高副将是不是自学了什么医术,怎么不仅要强行看诊,还要强行安排人家多睡觉。
    当然,柳二公子暂时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他洗漱完后就坐在桌边,自己取了一块糕点吃。梁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想要透透气,风却送来街上的百姓交谈声。柳弦安的耳朵极好用,哪怕只是轻飘飘一句,他也立刻问:“城里昨晚又闹鬼了?”
    梁戍只好点头:“是,一嗓子惨叫,惊醒了半座城的人。”
    “怪不得我在梦中也听到了。”柳弦安道,“原来真的有鬼在叫。”
    “本来还想让你再睡会儿的。”梁戍把窗户完全撑开,“先吃早饭,吃完之后,我也带你出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宁:我真的不困。
    第62章
    这一回万圆的鬼魂出现在清晨, 依旧面孔惨白地飘浮在半空中,将早起出摊的一对夫妇吓得不轻。柳弦安问:“那鬼具体是怎么叫的?”
    “鬼没叫,只是一动不动飘在天上, 你在梦里听到的那声惨叫, 是卖炒饵块的老板娘。”梁戍道, “那时天已经亮了,听到动静之后, 左右两条街的邻居纷纷提着铁锹斧头出来,女鬼却没继续往前扑,而是一头栽进了暗巷。”
    “栽进?”
    “栽进。”
    据目击者言, 活像断了线的风筝。因着白天阳气重人又多, 大家干脆壮起胆追去探究竟, 巷子里却连鬼毛都没一根, 只在墙上贴了张字条,画满符咒,血迹斑斑。
    “就是这个。”梁戍从一旁拿起来。
    柳弦安正吃着糕, 冷不丁看到这么一个东西,差点噎住。梁戍替他抚了抚背,问:“能看懂吗?”
    “看不懂, 我从来没有研究过符咒,也没法研究。”
    世间可能当真有顶厉害的大师, 但更多还是像银喋一样的江湖骗子,这群人识不识字都很难说,随便舞两笔, 实在没有浪费时间分析的必要。柳弦安只扫了一眼:“装神弄鬼, 专门奔着吓人去画的,应当不是银喋所为。”
    “为何?”
    “银喋虽说是骗子, 但也是个专业的骗子,既然他早已在西南名声大噪,那画符咒这种事应当信手拈来。”柳弦安说,“可王爷手中的这张,笔法却生疏得很,圈都画不圆,上头还写了那么大一个打着叉的‘囍’字,咒得也过于明显。”
    梁戍收起符咒:“既然不是银喋,那你觉得扮鬼之人会是谁?”
    柳弦安想了一会儿:“不好说。”
    “不好说,也能说给我。”梁戍提壶帮他添茶,“看看这次我们是不是想得一样。”
    “王爷也有怀疑的人?”
    “是。”
    柳弦安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潦草写下一个名字。这是他从闲书话本里看来的江湖暗谈方式,感觉十分适合拿来在这种时刻用。而柳二公子的草书是极好看的,飘逸飞扬似孤云,手指更是纤纤如玉,梁戍单手撑起脑袋欣赏,没什么心情再去看鬼是谁——可见确实有几分色令智昏、不务正业的昏庸潜质。
    手好白。
    柳弦安在他面前晃晃手:“王爷?”
    梁戍攥住他的指尖,将脑子里的下流念头清空:“走吧,去找他。”
    ……
    怀贞城里一次又一次闹鬼,但都没闹出人命,像一次又一次“狼来了”的故事,再一再二时还能使得人心惶惶,再三时便已效力大减,尤其那鬼还连飞都飞不好,在众目睽睽下直挺挺地往下掉,也没本事吃人。
    连牟翠花大婶看着也不怎么害怕了,正坐在街口树下嗑瓜子,与街坊说着闹鬼的事。刘猛的娘也站在人群里,牟翠花看到她后,就多事地问:“刘姐,余老爷家里要办流水席,你今天怎么没去帮忙?”
    “昨天伺候到半夜,早上又被万丫头的鬼魂吓得没睡好,夫人便让我回来歇着。”刘婶问,“那张符,是什么意思?”
    “不让河神娶亲呗,明晃晃的大‘囍’字,最近咱们城里也没有别的喜事。”有人道,“不过我看余府的人已经在往河边挂彩绳了,他们是不怕的,说明天一切照旧,毕竟花大价钱请了巫师,余夫人与余大少爷都吩咐过,凡事以余老爷的身体为重。”
    “可这……”刘婶还是害怕,“那鬼要是再出来呢?”
    “出来就出来,都出来三回了,也没见怎么着。刘婶,你昨天是没看到,先前她黑天半夜到处飘时还挺吓人,可今晨天一亮,再看那鬼,就丝毫不可怕了,赤头白脸的,还有几分搞笑。”
    刘婶拍了他一巴掌:“胡说,小心被厉鬼听到。”
    众人都没当回事,只嘻嘻哈哈地笑,又讨论着明天的五彩会和流水席,商量要早起占位看节目。牟翠花的嗓门亮得能传到对街,刘猛听得心里烦躁,丢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准备去把娘接回来,不让她凑这热闹,院门却被人一把推开。
    “咣当”一声,动静不小,刘猛初时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又不满道:“你们这些富贵有钱人,平日里都是这么私闯民宅吗?我还有事,家里也没有茶水,你们还是快点走吧。”
    “怎么?”梁戍道,“如此着急赶客,难不成是听闻昨晚城里闹鬼,你又要去抓?”
    “我说二位怎么总缠着我?”刘猛纳闷,“要说为了抓鬼,余府请来的那个才是大巫师,你们怎么不去找他?”
    “找他,一时片刻也说不清闹鬼的事。”梁戍丢过去一个包袱,“不如找你,还要更快些。”
    刘猛一手接住包袱,结打得很松,从里面掉出来一件破旧裙装。他的脸色登时一白,抬头警觉地看向两人。梁戍道:“这是从你床下的箱子里翻出来的,若我没猜错,那日你去万家老宅,就是为了找更多旧物,好让女鬼更像万圆。”
    刘猛将包袱丢回来:“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万宅的衣柜破旧,门都掉了,挡板却极新,里头放着的应该就是这包衣服。”梁戍道,“你手下有个杂耍班子,院子里又堆了如此多的玩偶风筝,想要制出一个女鬼,可谓易如反掌。”
    刘猛看了眼自家院里的仓库:“会造风筝的人多了去。”
    “但知道昨晚银喋与余重交谈内容的人却不多。”梁戍反手关上院门,“当时房间里除了余重和他的心腹,就只有三名在旁伺候的下人,刘婶负责烧水。”
    刘猛眉头一皱:“你们也——”
    梁戍继续道:“前几次闹鬼都是在半夜,说明你自己也知道这些杂耍玩意吓不住人,得靠着黑天半夜才能勉强装神。但昨晚银喋却与余重定下时间,明天就要举办五彩会,你来不及再等下一个半夜,只能冒险出手。”
    刘猛没再吭声,但仍不想承认,只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梁戍提醒:“若你继续嘴硬,我便只能让官府派人来搜,到那时若搜出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你和你的爹娘,怕是再无法立足于怀贞城。”
    “你能调动官府的人,你也是官吗?”刘猛狠狠看着他,“你既然是官,不去抓那些为非作歹的大恶人,却来为难我?”
    “为非作歹的大恶人,是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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