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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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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与诺丁汉伯爵阁下所说的恰恰相反,他所热爱的传统并不是这国家的根基,而是令它止步不前的枷锁!他们的那些特权是这传统的一部分,难道被他们的特权压迫的平民和被他们的贪婪所吸血的国家,不是这种传统的一部分吗?”
    “这个议会,一直以来充斥着诺丁汉伯爵阁下这样的人物,他们利用自己的特权和财富,把这里变成了他们的俱乐部,用国家的权力机构,为他们的产业添砖加瓦。他们操纵这个议会,制定着为他们服务的政策,既压迫无辜的百姓,又对抗陛下的权威!”
    支持他的一方传来热烈的欢呼声,混杂着对面的嘘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我无需再赘述《行政现代化法案》将带来的重大影响,它将把王国叠床架屋的行政机构,转变为一台高效的机器,将这个富有的王国的国力充分的发挥出来。我们将拥有最高效的财政体制,装备精良的海陆军,以及和平安宁的国内秩序。我们支持这项法案的人,心中都怀着对陛下的忠诚和对国家的热爱而对这样的前景欢欣鼓舞。而那些反对这项法案的人,例如诺丁汉伯爵之流,”他伸出手指指向对面那位脸色发黑的同僚,“他们所关注的,只是他们自己的私利,为了维持自己的特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们宁可让国家受损。”
    “幸运的是,人民已经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下议院的表决结果,清楚明了地说明了这个国家的意志!”
    “下议院的投票是怎么回事,您自己不清楚吗?”反对的一方大声吵嚷起来。
    塞西尔对此质问置之不理,“正如我所说,下议院的投票结果,不但是号角,更像是给这个上议院的警钟!你们这群吵吵嚷嚷的麻雀,如今该是你们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如今你们面对着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是要顺从它,还是要螳臂当车,粉身碎骨,请诸位大人仔细权衡!”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许多反对派议员被他这狂傲的语气所激怒,如同笼子里的一群狮子一般隔着过道向他怒吼着,然而也有一些人则就此偃旗息鼓,脸色发白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连嘘声都比起刚才小了不少。
    “他演的忘乎所以了。”国王笑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罗伯特低声说道。
    “然而效果很好。”罗伯特也笑了起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下去和议员们一起投票了。”
    果然,议长发出了投票的指令。
    “去吧,去吧。”爱德华说道,“我想你会投赞成票的,对吧?”他半开玩笑地说着。
    罗伯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捏了捏对方的肩膀。
    爱德华注视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大厅的入口处,他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根据传统,议员们被带出了大厅,他们需要选择从代表赞同的左边入口重新返回大厅,或者是走象征着反对的右边入口。在每一个入口处,都有四名执达吏和一名秘书守在那里,统计每一位走回大厅的议员。
    塔伯特主教如同梦游一般,跟在人群当中走出了大厅,他看向那两扇入口,那熟悉的小门现在对他而言就好像是通向地狱的入口一般,令他顿时生出一股转身就逃的冲动,然而那两条腿却如同生了根一样,牢牢地将他钉在原地。
    罗伯特·达德利也站在人群中,他看向不远处自己的父亲,对方高大的身影如同黑暗中的一座灯塔一样明显。首席大臣看上去脸色阴沉,令人不敢靠近,他的周围如同护城河一般空出了一圈几英尺宽度的空地。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儿子的视线,首席大臣把头转向罗伯特的方向,两个人四目相对。
    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仿佛是早有默契一般,两个人又同时移开了目光。
    两扇小门被打开了,首席大臣第一个走进了右边的那扇门,而在他对面,他的儿子也第一个走进了左边象征赞成的小门,在他们身后留下一片窃窃私语。
    议员们跟在他们身后鱼贯而入,一开始看上去左右两边的队伍长度大致相等,然而很快朝着右边走去的人流就开始变得稀稀拉拉,更多和塔伯特主教一样站在原地犹豫的人最终还是选择屈服于陛下,走进了左边的那扇门。
    当门外还没打定主意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塔伯特主教终于迈开了步子,他脸上豆大的汗珠如同雨水一般从额头上一路流进脖子里,他看了一眼右边那扇门,脑子里又浮现出沃尔辛厄姆爵士那张带着笑的脸,让他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仿佛得了疟疾。
    塔伯特主教心一横,朝着左边的那扇门冲去,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如同刚刚和魔鬼签订了出卖灵魂的契约一般。
    书记员在赞成的那一栏用羽毛笔随意地划了一道。
    塔伯特主教看上去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刚刚爬上岸边一样大口呼吸着,他凭着本能找到自己的座位,而后瘫软在上面,如同一盘融化了的奶油布丁。
    当最后一个议员走进大厅,那两扇小门从外面被关上了。大厅里陷入了一阵沉默,自从这座大厅建成以来,这样的沉默实在算得上是新鲜事物。
    在众人的注目下,书记官终于回到了大厅,他走到御座前,朝着国王深鞠一躬,用如同剧场报幕一般的响亮声音开始宣读结果。
    “陛下,议长阁下,诸位大人。上议院共720名议员,出席人数717人,赞成票367张,反对票350张。”
    所有人依旧沉默着,书记员走到议长面前,将投票结果递到议长手里。
    议长带上眼睛,审阅了一番,而后用手里的锤子敲了三下桌面,“我宣布,《行政现代化法案》获得通过。”
    人群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支持法案的一方开始鼓掌欢呼,而反对一方则大多垂头丧气,一些人暴怒地站起身来怒斥投票不公平,然而在国王和议会周围的禁卫军面前,他们终究还是不敢造次。
    国王站起身来,朝着议长点了点头,朝着出口走去,罗伯特此时已经回到国王身后,在陛下身后两步的地方跟随着国王。
    当国王走到出口处不远的地方时,突然从反对派的那一边传来一声有些尖利的大喊:“打倒暴君!”
    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的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那些手握着笨重长戟的卫兵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那黑影从短上衣里拔出一把匕首,落到了国王面前,他举起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径直刺向国王那镶嵌着珍珠的蓝色天鹅绒短上衣。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罗伯特·达德利一跃上前,如今拔剑已经来不及了。当那利刃就要刺进国王的胸膛之时,他恰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刀锋的前面。
    随着一声沉闷的哼声,罗伯特沉重地摔倒在地上,鲜血喷了爱德华满脸,那刀锋深深刺进了罗伯特的左臂。
    那刺客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他把那匕首猛地拔了出来,又朝着国王刺去,然而已经太晚了,反应过来的卫士们用长戟把他的身体捅了个对穿,他如同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般先被抛了起来,而后又被投掷在地上。
    罗伯特捂着自己冒着血的左臂,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用身子护住有些怔忡的国王。
    “禁卫军,护送陛下离开!”他声嘶力竭地命令道。
    在众人的惊呼中,门外的禁卫军如同潮水一样涌进大厅,他们用自己的身躯围成一个圆形,把国王和罗伯特包裹在中央。他们手里的剑如同一片闪着寒光的森林,而剑尖正指着惊恐的议员们,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亮出自己的獠牙。
    “所有议员不得离开大厅!”罗伯特命令道,而后不顾议员们的抗议,带领着禁卫军簇拥着国王离开了议会大厅。当一行人穿过威斯敏斯特宫的大理石走廊时,士兵们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如同身处战场的中央一般。
    陛下的马车早已在王家入口等候,罗伯特一把将国王抱起,塞进了车厢,就如同自己的伤口不存在一般。而后他也跳进了马车,重重地关上车门。车夫一甩鞭子,马车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周围簇拥着成群结队的骑兵,他们的马刀已经纷纷出鞘,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威斯敏斯特教堂敲响了下午四点的钟声,惊起了一群在钟楼上歇息的乌鸦。他们慌乱地扇动翅膀在空中飞舞着,在身后留下那象征着不祥的叫声。
    第115章 调查
    国王的马车在骑兵的簇拥之下,如同一阵狂风一般在城市里的石板路上疾驰着,仿佛路上的行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车厢里,爱德华愣愣地看着罗伯特用一块丝绸手帕按住伤口,鲜血迅速把那薄薄的帕子染的通红。他掏出挂在腰间的匕首,将自己上衣上的花边整个割下来一段。那精致的蓝色外套上镶嵌的几颗珍珠落到脚下松软的脚垫上,没过几下就消失在某处缝隙当中。
    国王将那长长的一段花边套在罗伯特的胳膊上,在伤口处打了个结。
    “这应该能撑到汉普顿宫。”爱德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两只手无意识的撕扯着自己的袖口,把上面的天鹅绒装饰都扯的开了线。
    “我们不去汉普顿宫。”罗伯特的声音显得比平时还要冷静,仿佛是自己刚刚给别人身上捅了一刀一样,“我们要去伦敦塔。”
    爱德华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于上议院大厅里行刺圣驾,这件事的背后毫无疑问存在某个幕后黑手,这场刺杀也许仅仅是一场政变的序幕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伦敦塔这座全国最坚固的要塞,比起位于平原上无险可守的汉普顿宫,无疑是更为安全的所在。
    “可帕格尼尼博士在汉普顿宫。”国王说道,“我要让他来看看你的伤口。”鲜血又从那新绑上去的蓝色花边里浸了出来,让那整块绸子显现出一种暗沉的黑色。
    “伦敦塔里也有大夫。”罗伯特摇了摇头,“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国王担忧地看着对方发白的脸色和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的面部线条,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按住了那依旧在失血的伤口。还带着温度的血液站在那白皙的皮肤上,让爱德华感到有些黏腻,仿佛把手指伸进了一碗巧克力酱一般。
    当马车终于驶进伦敦塔的大门时,那四匹拉车的白马已经在车夫的鞭子下累的直吐白气了。马车刚刚停稳,国王就打开了车门,还没等仆人上前搀扶就径直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快来人,把伯爵扶进去!”他冲着刚刚勒住马的骑兵们大喊道。
    骑士们连忙翻身下马,把缰绳往他们坐骑的脖子上一扔,也不管那些马会如何,就朝着国王的马车跑去。
    领头的骑兵队长庞森比男爵跑在最前面,他指挥着几名骑兵,将罗伯特从马车里扶了出来。
    国王紧张地目送着骑兵们搀扶着罗伯特登上台阶,看上去如同一个守财奴在盯着搬运他珍贵瓷器的工人们一般。当他看向庞森比男爵时,那双蓝色眼睛里的温情和关怀一瞬间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看上去如同雪狼盯着猎物的一双眼睛。
    “您来的正好,男爵。”国王的声音如同寒风一般吹进庞森比的耳朵,让他不禁微微打了个哆嗦,“请您立即给汉普顿宫那边送一封信,让御医帕格尼尼博士在一个小时内到这里来。”
    “另外,我要您给禁卫军传我的命令,让他们立即开进伦敦城,从现在起伦敦进入戒严状态。他们要控制住各个要点,包括这里,议会大厦,白厅宫,以及各个大贵族的宅邸。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这些场所。”
    “海军所有能动的船,都给我开进泰晤士河来,全部在从这里到议会大厦的河面上下锚。请让他们把炮弹都装填好,一旦哪里有移动,就把那里轰成平地。”国王冷酷地说道。
    “请问陛下,如果议员们对此表示抗议,那我该让士兵们怎么做?”庞森比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
    “打断领头的那个人的鼻子,如果他敢反抗,就以叛国罪当场处决。”国王冷笑起来,“这样剩下的人大概就能学会服从了。”他紧紧握着拳头,“我早就该给他们上这一课。”
    庞森比男爵鞠了个躬,正要离开,国王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拦住了他,“叫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去内政部,我给予他们彻底的授权,可以动用无限的资源调查任何人,任何事,今天晚上我要听到他们的第一次汇报。”
    说完,他朝着庞森比点了点头,快步走上了台阶。
    伦敦塔的长官加吉爵士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国王面前,他脸色通红,满头大汗,仿佛刚才是他拉着国王的马车疾驰了几英里一样,而事实上他不过是从自己的办公室跑过来而已。
    “陛下大驾光临,我们……深感荣幸,”加吉爵士大口喘着气,看上去似乎就要心脏病突发了。
    “别浪费时间了,”国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请您带着您的人把守住城堡的各个入口,不允许人随意出入,另外把这塔里的医生都找来。”
    加吉爵士连忙小跑着消失在走廊里,如同一块弹跳着的果冻。
    国王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了二楼,来到一扇半开着的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推开了门。
    罗伯特坐在放在窗边的一把安乐椅上,夕阳的红色光辉照在他的脸上,然而却只让他看上去更加苍白了。见到爱德华进门来,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吃力地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向他招呼了一下。
    “别动。”爱德华连忙走上前来,将他的胳膊放回原处,“你就这样躺好,医生马上就过来。”他环顾了一下房间,“你需要点新鲜空气,这塔里的房间即便再豪华,也总是有着一股霉味。”
    爱德华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让河边那算不上清新却足够湿润的空气涌进屋里。
    “谢谢您,陛下。我感觉好多了。”罗伯特说道。
    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爱德华再次看向窗外,伦敦城里星罗棋布的教堂的一座座黑色的钟塔,连成了一条凌乱却又迷人的天际线,如同一条山脉当中一座座或圆或尖的山峰。在它们后面,是如同鲜血一样红色的天空,让人想起某个三流小剧场的背景布。
    “教堂在鸣钟示警。”国王轻轻说道。
    “您已经宣布戒严了?”罗伯特问道。
    “是的,别担心。”国王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掌控当中。
    门外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国王说道。
    伦敦塔的医官轻轻推开了房门,“陛下。”他有些畏畏缩缩地朝着国王鞠了一躬。
    国王用不满的眼神打量着这位主要职责是给塔里的犯人看病的医生,那缺乏修建的花白胡子,边角脱线的长袍,以及漆皮剥落的药箱,每一样都令国王大皱眉头。
    “您开始吧。”盯着那医生看了半分钟,直到对方已经冷汗涔涔,爱德华终于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有总比没有强些。”
    罗伯特笑了起来,“我相信有这位医生就够了,毕竟仅仅是皮外伤而已,想来监狱里的医生最擅长治疗这类伤口了。”
    医生诚惶诚恐地要解开罗伯特的衬衣,“请恕我失礼,大人。”
    爱德华突然走上前来,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那把匕首,医生惊恐地往后跳了一步,似乎是以为不满的国王要给他一刀。
    国王走到罗伯特身前,弯下腰,用匕首把那浸满了鲜血的袖子整个割了下来。
    “用不着那么麻烦。”他朝着吓呆的医生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接着处理伤口。
    医生从药箱里掏出一瓶烧酒,“这可能会有点疼,阁下。”他说着把烧酒倒在罗伯特的伤口上,引发了对方一阵低沉的呻吟。
    爱德华再次走到窗边,仿佛是在观赏窗外那逶迤而下直到河边的山坡,山坡上的枞树林已经挂上了点点绿色的新芽。然而只要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藏在袖口当中紧握的拳头的指节已经因为捏的过于紧实而发白了。
    当医生处理完伤口,那鲜红色的天幕已经变得暗淡下去,已经落山的太阳从地平线下射出几丝微弱的光线,夜幕如同厚实的披风,正要把整个世界包裹起来。
    爱德华满意地看着罗伯特胳膊上雪白色的纱布,“您干的还不错,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乔治·凯洛格大夫,为您效劳,陛下。”正在收拾药箱的医生连忙转过头来回答。
    “您是苏格兰人?”国王问道。
    “您一定是听出了我的口音。是的,陛下,我来自爱丁堡,确切地说是爱丁堡郊外的克拉蒙德岛。”
    “好吧,那么从今以后您就是克拉蒙德岛的乔治·凯洛格爵士了,感谢您的忠诚服务。”
    新出炉的乔治·凯洛格爵士的眼睛瞪的老大,那浑浊的眼睛里十几年来第一次射出光芒,他大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国王,仿佛口水就要从他的嘴角往下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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