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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藏天光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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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平日里都自律起得早,夜里也都要看折子和处理朝中事务睡得晚,陈翎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
    但陈翎午睡的习惯几乎在谭王之乱时被打断,再后来,即便安稳下来,也不像早前一样,非睡不可,再加上今日起得晚,陈翎半分都没困。用过早膳,在侯府中同平南侯散散步,说说话,当消食了,等折回苑中时,范玉已经在苑中等候。
    “范玉见过陛下。”范玉躬身拱手。
    “进来吧,在外阁间候着。”陈翎先回屋中换了身衣裳。
    方才散步的时候临近湖边,水汽有些重,陈翎不怎么舒服。
    等陈翎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沧浪色的龙袍,不似刚才老沉,反倒清朗了些许。
    眼下在外阁间中,范玉才算是正式觐见,撩起前摆,在天子跟前笔直下跪,拱手行见君礼,“范玉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叩首后,再重新跪直,只是低着头,未曾窥见天颜。
    陈翎对范玉是有印象,但范玉离京的时间太长了,陈翎对他模样的记忆隐约有些模糊了,正好趁着当下,“抬头让朕看看。”
    范玉遂才抬头看向天子。
    只是陈翎看他时,目光如常,但范玉看向陈翎时,目光却有些怔住……
    他其实早前并未仔细看过天子。
    那时天子尚且是东宫。
    他在京中时,并未像旁的学子一样递过自荐帖子去过东宫,也没在东宫门下求见过。就连当时殿试,他也只远远看了天家一侧的东宫一眼,并未多留意,只知晓那时的东宫眉目清秀,清冷却有东宫气度。
    后来他开罪先帝,被先帝下狱,也没想到是东宫保下的他。
    东宫同他并无交集,也未因此招募过他,更像,更像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样的东宫莫名让他尊敬,后来东宫登基成为天子,他心目中的明君其实就是天子。
    但真正到眼下,他才初次看清天子模样,同他,同他想象中的天子模样不大一样……是有天子威仪与气度,却有些,有些过于斯文清秀了。
    他想象中的天子应当是……
    范玉忽然忘了想象中的天子应当是何模样,因为眼下的天子实在让人印象过于深刻。
    陈翎早前就见过范玉,眼下再看一眼,基本印象就回来了。
    朝中历来有不成文的规定,状元榜眼未必有此一说,但殿试钦点的探花郎都是模样清朗俊逸,温文如玉。
    范玉当年就是名冠京中的探花郎,温文如玉谈不上,年轻气盛倒是有。
    陈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册子,继续道,“范玉,朕记得你,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范玉起身,“陛下当年对微臣有又明知恩,微臣没齿难忘。”
    陈翎没有抬头,淡声道,“你不必记挂心上,朕救你是应当的。朕早前读过你的檄文,只是觉得可惜,这样的文采和见识不应早早在牢狱中了此残生。你当初触怒先帝,先帝是一时在气头上,但未对你动杀心,否则朕也救不下你;你若要谢,应当谢先帝大度。”
    范玉微怔,全然没想到天子口中之词。
    陈翎此时才抬头看他,果真见他愣住……
    陈翎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着册子,一面道,“范玉,知晓朕为什么不用你吗?”
    范玉不曾想过天子如此直白。
    范玉沉声,“请陛下赐教。”
    陈翎这才放下手中册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沉声道,“你是有才学,有见识,有能力,但朝中从来不缺有才学,见识和能力的人,只缺能用的人……”
    范玉看她,陈翎又道,“朕要用你,你能做什么?你恃才傲物,仗着先帝对你才华的赏识,你连先帝都敢写文抨击。先帝尚且如此,若是放在朝中,与你有不同政见的人,你会将谁放在眼里?”
    范玉微讶。
    陈翎继续,“即便你不会,但换位一想,在朝中,谁还敢与你共事?朝中意见不合是常有之事,旁人怕不怕同你一言不合,你就一封檄文将对方推至尴尬境地?尤其是在朝中有资历的老臣,都不会愿意同你共事,要么敷衍你,要么用比你高明的手段将你踢出局。那朕留你在朝中,你还能做什么?”
    “朕是可以用你,但如果用你,朕便要抽出比用旁人更多的精力和心思去保你,还会为了让你在朝中平稳过度,站稳脚跟,安排旁的人帮衬你,一步步扶你到旁人动不了的位置。但范玉,你有才能,却远远未到让朕惊艳的程度。”
    范玉语塞,没想到初次面圣,天子同他说的是这些。
    早前心里的期许,也仿佛在天子的一袭话中浇熄。
    因为,天子方才说的,早前的范玉会反驳,但眼下真正经历过这些的范玉竟无法反驳……
    范玉拱手,沉声道,“陛下一袭话,范玉醍醐灌顶,昔日之举,年轻气盛,当有次教训。陛下能说与范玉听,范玉再是愚钝,也茅塞顿开。”
    陈翎再次看向他,“范玉,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朕去过结城,你做的事,让朕能安全离开阜阳郡。能在那个时候,应对有度全然没有慌乱的人,朝中加一起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所以范玉,朕看重的不是早前的探花郎范玉,而是在结城时临危不乱,运筹帷幄的结城城守范玉,也是能在怀城之乱时,统筹收粮,并且安稳运到怀城之人。这样的范玉可用,也值得朕用,朕眼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留在阜阳,同宁相一道善后阜阳之事,宁相若是首肯,你随宁相回朝。”
    范玉喉间哽咽,再度于天子跟前下跪,“陛下知遇之恩,范玉永远铭记,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起来吧,别让朕失望。”
    陈翎言罢,范玉起身。
    临末,陈翎还是问起,“朕好奇,你怎么知道朕要去结城?”
    范玉应道,“当时潭洲驻军攻陷怀城,微臣有同窗侥幸逃出,所以微臣知晓怀城有异,但谭进的人一直在搜城,所以微臣猜谭进并未找到天子。去往楯城的路一定会被谭进的人守死,结城有附近唯一一处驻军,所以陛下一定会舍楯城而来结城。周围有谭进的耳目,陛下想要安稳抵达,势必会扮作流民混在流民队伍中入城,这样最安全,所以微臣安排了每日让流民分批入城内,分批安置,不生事端,还叮嘱府中的人,若是有人来寻,第一时间带来见我,只要陛下亲至,微臣就让驻军死守至援军抵达,但没想到,屈光同是谭进的人……”
    陈翎是没想过他思量如此周密。
    若不是范玉,她恐怕连结城都未必能安全离开。
    陈翎觉得早前还是低估了范玉……
    良久,陈翎才又出声,“怀城调来的粮食你放在何处?”
    范玉应道,“难民收容处。”
    陈翎意外,果然……
    范玉继续道,“谭进有野心,却未曾考量过百姓,所以,他最不会关注的便是收容处,微臣将粮食放在收容处的隐秘之地,到最后即便谭进在搜人也没有搜到粮食,因为他的心思从未在百姓身上过。”
    陈翎缄声。
    稍许,陈翎低声,“把手拿出来。”
    范玉迟疑。
    但天子跟前,不容刻意,范玉缓缓拿出藏在袖间的右手,陈翎一眼看到只剩了两根指头。
    陈翎藏在袖中的指尖攥紧,不会不知道缘由。
    范玉却淡然,“微臣还有左手,一样可以握笔。”
    陈翎没有戳破,“今晚的庆功宴,你一道来,这些时日好好跟着宁相,机会难得,等回京后朕有旁的事情安排你做。”
    “微臣谨记。”范玉再度拱手。
    “退下吧。”陈翎沉声。
    看着范玉远去背影,陈翎久久没有移目,想起早前殿试高中,意气风发的范玉,想起后来下狱,被处处打压的范玉,也想起方才断指的范玉,但时光荏苒,岁月沉淀,如今范玉,早已不是早前的范玉……
    陈翎垂眸。
    ***
    黄昏前后,庆功宴在平南侯府正厅开席。
    论功行赏之事要放在阜阳郡这处彻底善后过后,回京再行封赏,今日的庆功宴,是君臣同乐。
    席间觥筹交错,亦有歌舞奏乐。
    天子和太子都有出席,太子虽然年幼,但在天子身侧正襟危坐,懂事,亦有太子风仪。
    旁人目光虽然都有落在天子,太子和沈辞身上过,但大都未将天子和沈辞放在一处仔细端详过。
    今日宴席上人多,侯夫人趁着眼下,多看了沈辞和太子好些时候,越发觉得早前不是多心了,沈辞和太子是真的有些挂像……
    整个宴席,侯夫人心中都不能平静。
    既是庆功宴,不少人都盼着在天子跟前露脸,天子跟前的人就始终没有断过。
    沈辞也不时看向陈翎。
    沈辞同盛文羽,陆鸣简两人交好,这次的位置也是安排在相邻之处,沈辞看向陈翎时,大都避着旁人目光,但还是见陈翎今晚在宴席上喝了不少。
    谭王之乱平定后,到处都是歌功颂德的声音,以方四伏为首的马屁精一派,全然将庆功宴推向了高潮。
    庆功宴大约进行了半个时辰,方嬷嬷将太子领了回去。
    沈辞知晓阿念睡得一惯不晚,眼下都是在厅中歌舞饮酒,阿念年幼,在场半个时辰已经算长的。
    只是等阿念离开,沈辞又见陈翎喝了许多。
    沈辞这处也有很多围着敬酒,谭王之乱,沈辞重新成了天子跟前的近臣,旁人自然要套近乎。
    沈辞一面应承,又一面余光看向陈翎。
    最后,陆鸣简都忍不住叹道,“二哥,天子是不是喝多了?”
    沈辞看向陈翎。
    她早前很少喝酒,尤其是东宫的时候,因为是女子,怕酒后身份被发现。
    今日庆功宴不同,旁人敬酒,她却之不恭。
    有启善在,今日安稳,但沈辞担心她喝多。
    又过了些许时候,启善送天子回去,厅中恭送天子,但平南侯和宁相还在,庆功宴还在继续。
    沈辞担心陈翎,大约两刻过后,沈辞也借故离开。
    人群中,盛文羽是许久之后才发现沈辞不见了,而侯夫人却看得清楚,但没有出声……
    等沈辞到苑中的时候,启善迎上,“将军,陛下说将军若是来了,不用通传了。”
    沈辞担心,“陛下没事吧。”
    启善叹道,“陛下很少喝多,方才喝了饮酒汤,又唤了水沐浴。”
    沈辞拢眉,喝多了酒沐浴是大忌,更何况……
    沈辞低声,“陛下跟前有人伺候吗?”
    启善摇头,“不让,唤了宫女去,也被轰了出来。”
    她当然不让,沈辞心中一紧,赶紧入内,果真见内屋中没人,但耳房里还有水声。
    沈辞怕她溺水!
    沈辞快步入内,见耳房中水汽袅袅,而陈翎没在浴桶中了,而是在小榻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得擦着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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