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些带着发动机过来的老百姓却压根儿听不进去。
    “放你娘的狗屁，这发动机我们买回去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结果今天用的时候就坏了，原本还以为这只是我们生产队的个例，哪知道我们到处询问了一下，发现好多生产队买的发动机都有问题，你们还能说你们的质量没问题吗？”
    带着这群社员们过来的是个长得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他的嗓门极大，这么噼里啪啦一通说，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其他那些跟着一起过来的社员们也纷纷开口说道：“就是就是，一台机器有问题就算了，那可能是咱们操作不当，可这还能是所有的机器全都是操作不当的问题？”
    第322章
    “就是就是, 一台机器出问题也就算了，这么多台机器都出问题，你们还能说是我们的问题？推卸责任也不是这么推卸的！”
    “咱们老百姓的钱是那么容易挣的吗？你们连我们的辛苦钱都要坑, 实在太缺德了！”
    “我们要进去要个说法，你们再拦着我们, 我们可对你们不客气了！”
    过来的这些社员们情绪非常激动，一个个说着说着甚至都要动起手来了。
    要知道今年年景不好，估摸着是个旱年，他们这些老百姓都是土里刨食儿的, 庄稼要是没雨的话, 可是要干死了。
    为了抽水浇地, 不少生产队集资买了柴油发动机回去抽水灌溉土地, 如此一来的话，可比他们挑水快多了。
    然而柴油发动机一开始用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发动机开始出毛病，那些小毛病的话，他们请公社里的技术员过去简单修一下就成了, 谁知道用着用着, 发动机就再也不能用了。
    这发动机的价格可不便宜, 社员们自觉受了骗，自然是要到封工来要说法的。
    结果他们凑在一起一合计，才发现发动机出问题的不止是他们生产队的, 其他不少生产队都是一模一样的问题, 采买了一个月的发动机就这么出了问题, 大家伙儿如何肯干？
    刘洋眼见着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急忙出声安抚他们。
    “老乡, 你们先冷静一下，我没有说是你们故意弄坏发动机的，我只是说咱们都先冷静一点，我们的技术人员会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你们放心，我们封城重工这么大的厂子，还能骗你们不成？”
    只是围在厂子门口的这些社员们情绪异常激动，哪里是刘洋就几句话就能安抚下来的，刘洋越是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就越觉得刘洋这是心里有鬼，因此闹腾得更加厉害了。
    然而因为他们的情绪过于激动，刘洋怕将人放到厂子里面在闹出什么事情来，因此带着保卫科的人死拦着他们不给进去。
    厂子门口闹成了一团，门卫张庆书急得团团转，他刚刚已经打电话进去汇报情况了，厂子里的领导咋还不来？要是再这么继续闹腾下去，真要是发展成了械斗，那可就麻烦了。
    就在张庆书焦躁不安等待着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从远处过来了，张庆书的眼睛一亮，飞快地迎了过去。
    “方厂长，方厂长！”
    方正业听到张庆书的声音后，停下了自行车，坐在后座上的付军立马跳了下来。
    “张叔，发生了什么事情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张庆书吐出了一口浊气，飞快地说道：“那些老乡们闹腾得厉害，保卫科的同志们快拦不住了，他们咋说都听不进去，刘科长正在那儿劝呢，你快点过去看看吧。”
    方正业点了点头，将自行车交给了张庆书，自己则大步朝着人群聚集处走了过去。
    “我们不管，你们还是国营大厂呢，就卖这样的残次品糊弄我们？合计着我们老百姓的钱好骗咋滴？你们今儿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不走了！”
    为首的那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嗓门亮如洪钟，他的脾气显然不太好，此时正急赤白脸地跟刘洋争吵着，看那架势，仿佛随时都要给刘洋来上两拳头似的。
    跟在他后面的那些汉子们一个个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嘴里乱糟糟地叫嚷着，场面乱成了一团。
    “大家都别闹了，听我说！”
    方正业穿过人群走了进来，他扬声喊了一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来。
    刘洋看到方正业过来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同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大家都停一停，这是我们厂子的副厂长，有什么你们好好说，他会帮大家伙儿解决问题的。”
    为首那个黑脸汉子听到刘洋的话后，稍稍收敛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了方正业的身上，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就是这个厂子的副厂长？”
    方正业点了点头：“我是封工负责生产的副厂长方正业，请问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那黑脸汉子说道：“我叫葛青天，是红星生产队生产队长，这台柴油发动机就是我负责购买的。”
    方正业点了点头，说道：“葛队长，请你稍安勿躁，大家这么闹腾着，也不能解决问题不是？我相信诸位跟我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解决发动机的问题，我相信老乡们也不是那种故意找茬的人，大家伙儿安静一下，坐下来好好谈谈可好？”
    方正业面上的表情极为诚恳，他这么一说，倒是安抚了众人的情绪，接着方正业让保卫科的人将这些社员们全都带到保卫科去。
    “外面太热了，咱们到屋子里面谈。”
    方正业的态度很好，那些社员们过来本来也不是为了闹事儿，而是为了解决问题，方正业的态度不错，一番话说下来，大家心里面觉得十分舒坦，加上他也不再把他们拦在外面，反而接到了厂子里面，众人的情绪慢慢也恢复了一些。
    一群人带着那十台柴油发动机，乌泱泱地朝着保卫科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么一大群人走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注意到，方贤德正和自己的同事到后勤部办事儿，结果他同事瞧见了什么，推了推方贤德的胳膊，开口问了一句。
    “方会长，你看那边儿，是不是你那个侄子？”
    方贤德听到这话，转头看了过去，便瞧见方正业正领着一大群人朝着保卫科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瞧着那群人里面除了保卫科的人外，就是一些穿得灰扑扑的乡下人。
    那群人似乎还抬着些什么东西……
    方贤德准备继续看下去，他的同事碰了碰他的胳膊，笑着说道：“方会长，你的这个大侄子可真有本事，先前还只是个保卫科长，这才过了多久，就当上了副厂长了？这么年轻个小伙子，气势却这么足，你们方家是咋教育孩子的，能教教我不？”
    这话听听着让人觉得异常别扭，方贤德的嘴角抽了抽，总觉得他这个同事是在笑话自己。
    方正业确实是非常优秀，但他就算是再优秀，他也只是自己的侄子而已，而且方正业越是优秀，就越衬得自己的两个孩子不成器——他们全都跑到三线去了，哪怕大家伙儿说得好听，说什么他们觉悟高，说他们愿意支援三线建设，是非常好的同志。
    然而这些人嘴上夸是夸的，可是自己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留在封工的？也就只有那些实在不成的，想要拼一拼运气，才送到三线去的。
    就比如自己的这个同事，他家三个儿子呢，一个个都想方设法往厂子里面塞，就算到三线那边儿会给正式工名额，他都不肯让孩子到三线去，宁愿在厂子打零工，也要他们留在封工，瞅着机会弄个工作。
    过去方正堂是车间主任，又是五级钳工，方贤德的腰杆子还是挺硬的，可是现在俩孩子都不听话去了三线，方贤德感觉自己在同事面前似乎都要低上一头。
    现在同事故意提起方正业，又让他去看方正业是如何威风，嘴里还在不断夸奖着他，方贤德的心里面越发膈应了起来，但是面儿上却不能显露出来分毫。
    “是啊，正业像他爸妈，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他出色一些也是挺正常的。”
    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方贤德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成了，咱们还有事情要做呢，关心人家干嘛？快点走吧。”
    方贤德说完，便率先离开了这边儿，他的眼神更是看也未看向方正业那里。
    而看到他这个样子，那同事扯了扯嘴角，面上露出了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来，不过很快他便收敛了心思，快步追了上去 。
    这次过来的人加起来有五六十个，保卫科也没有那么大的屋子装下这些人，刘洋索性让人搬了些凳子过来，他们都在后面的训练场上坐了下来。
    “葛队长，你能跟我说说，这些发动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吗？”
    方正业的态度温和，而葛青天瞧着他那出色的长相，倒是也不好像是之前那样继续凶巴巴地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开口说道：“这个发动机就是有问题哦……”
    这些人的发动机都是一个月前买回去的，他们是隶属于同一个公社的，由公社过来统一采购，方正业记得红旗公社那边一共采购了五十台柴油发动机，但是这一次送过来的就有十台。
    “我们公社书记说了，这发动机都是从你们封城重工采购的，他还说了，你们厂子的质量有保证，我们要是都说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自己找过来……”
    毕竟其他四十台都没出事儿，就只有他们这十台出事儿了，他们说是质量问题，但是公社那边儿也闹不清楚到底是咋回事儿，就让他们到封工这头来。
    葛青天他们商量着过来的时候，已经做足了准备，肯定是要拿个说法回去的，毕竟这柴油发动机他们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每个社员都凑了钱的，出了毛病，他们还不能找厂子要个说法了？
    “发动机一开始的时候用的好好的，但是后来就开始出现异响，公社的技术员来看过，说是里面有螺丝松了，紧一紧就好了，还教了我们如果有异响如何紧螺丝。”
    这几个生产队的发动机出现的问题都是大同小异，一开始的时候好好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用的次数多了就开始出现异响，都是请了技术员过去，然后教给他们如何拧螺丝。
    基本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两个稍微懂点技术的，跟着技术员学了拧螺丝的技巧之后，他们每次出现问题，都会自己学着把螺丝给紧一紧。
    一开始的时候，螺丝拧好了之后发动机也就不会出现异响了，他们还以为是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然而次数多了之后，这个法子就突然不管用了。
    “今儿我们把发动机弄出来用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一声好大的响声，紧接着发动机就停止了工作，不管我们如何折腾，都没有用处。”
    葛青天说完，粗粗的眉头跟着紧紧皱了起来：“方厂长，实在不是我们故意找事儿，而是因为我们也实在是没了办法，发动机坏了，公社的技术员看不出问题，我们只能来找厂子了。”
    方正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也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先别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安抚好了葛青天的情绪之后，方正业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刘洋：“刘洋，你去二十七号厂房叫几个技术员过来，顺便叫几个师傅过来瞧瞧，看看这些发动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发动机到底是他们的质量问题，还是使用不当造成的磨损，现在还不清楚，方正业并没有贸然地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叫负责生产发动机的二十七号厂房的工人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儿。
    刘洋立马安排了人去厂房找人，而方正业则转头看向了葛青天。
    “葛队长，麻烦你们耐心等一会儿，等到我们厂子的技术人员过来了，我们会当场拆开发动机，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造成了发动机的损坏，如果是我们厂子生产的发动机有质量问题，我们会负责为你们更换发动机。”
    方正业的话刚说完，后面的一个社员没忍住说了一句：“是不是质量问题，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 ？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哪里能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因为他的这句话，其他人也开始躁动了起来，原本被安抚下来的情绪此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就是啊，咱们啥都不懂，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们这么大的厂子，要是随便找个理由糊弄我们，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你们嘴上说的好听，到时候上下嘴皮一碰，就说是我们自己弄坏的，到时候我们到哪儿说理儿去？”
    这些人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方正业他们可能会想法子推卸责任。
    众人的情绪很明显地被挑动了起来，这些个庄稼汉子想法也简单，认准一件事情也是很难改变的。
    大家伙儿说着说着，纷纷让葛青天拿个主意，毕竟葛青天是他们推举出来的领头人，他们还是很相信葛青天的话。
    葛青天看了看大家伙儿，又转头看向了方正业，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说道。
    “方厂长，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话，实在是因为我们都是土里刨食儿的老百姓，对这些东西也不懂，到时候就算你们拆开了给我们看，我们还是不明白……”
    他虽然说得委婉了一些，但是意思也很明显，他跟其他人一样，是觉得方正业他们可能会糊弄他们，明明是质量问题，但是却说他们操作不当，真到那个时候，他们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宋家国这个暴脾气见到他们如此，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这些人还真是奇怪，我们给了解决办法，你们还不相信，那咋滴？就跟刚刚一样把你们拦在外头就好了？让你们说解决办法，你们又不说，咋滴？我们就该被你们指挥的团团转不成？”
    宋家国觉得这些人就是冲着闹事儿来的，压根儿就不想着该好好的把问题给解决了，明明方正业已经很认真地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了，但是他们却听不进去，反而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臆想的事情当做是真的……
    这些社员们本来就觉得封工的人会蒙骗他们，现在宋家国这暴脾气一说话，那些社员们的脸色立马变了，他们的情绪激动了起来，看那架势像是随时都要动手似的。
    “家国，你冷静一点，咱们都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制造矛盾的，老乡们的顾虑也挺正常的，是咱们没有考虑周全。”
    方正业这话是说给宋家国听的，也是说给那些社员们的，宋家国明白方正业的意思，虽然心里面还是气得要命，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制止了宋家国之后，方正业再次看向葛青天，十分诚恳地说道。
    “葛队长，只是十台发动机而已，就算是全都赔给你们，那也根本伤不到我们的筋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葛青天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方正业的话。
    他说的确实是这个理儿，封工这么大个厂子，光是里面的工人都有一万来号人了，这样大的厂子，还赔不起他们十台发动机吗？若要是真的，那可不就成了笑话？
    见葛青天赞同自己的话，方正业抬眸看向了他身后坐着的那些社员们：“各位老乡，你们也看见了，我们这么大个厂子，实在是没有必要诓你们，我之所以叫技术员和老师傅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这发动机的事情，要知道我们厂子生产出来的发动机可不是光卖给你们的，就连咱们国家的飞机使用的都是我们的发动机，在质量方面，我们肯定是有保障的。”
    “当然，我不是说这一定就是你们使用不当的缘故，但是假如不将原因找出来，就算我们赔给你们新的发动机，你们要是用了一段时间后再坏了，到时候你们不还是要跑到这边儿来要说法？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3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