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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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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任何刻骨,无一铭心
    池乔期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泛白。
    走出来,不道喜,也不报忧。冲着简言左,抿着嘴,皱着眉,声音委屈,“饿了。”
    简言左把手递过去,“走,带你吃饭。”
    不过,一向万能的简言左也有觉得无奈的时候。这是个非常普通平常的边远县城,凌晨五六点的街道上,没有任何一家餐馆或者商店是营业的。体感零下十到二十度的室外,越走越觉得僵。
    池乔期站了几个小时的手术台,已经觉得累,身体越发的倾向简言左。
    他们穿过很多条小巷,在池乔期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看见一个亮灯的人家。
    那天,在池乔期以后的记忆中,是她觉得最狼狈却最温暖的一餐饭。
    那家的主人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男主人在煤矿上班,每天三班,六点十四点二十二点,那天是早班,六点需要到单位。女主人送他出门,正巧遇见已经手脚冻僵的池乔期和简言左。
    进了门,一搪瓷缸子的热水灌下去,池乔期的手指才觉得回温。
    招待他们的,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酸菜面。
    东北的平常人家都有酸菜缸,尤其在冬天,伸手进去捞一棵酸菜,拎到水管下冲洗干净,在砧板上剁碎,热锅下上大块的五花肉,稍一出油,将酸菜倒进去,加水一焖。
    另一个灶,倒水烧热,轧好的面条下到锅里。待这边捞起面来,浇上热腾腾的酸菜猪肉浇头。
    上桌后再切一盘自家灌制的风干肠,吃的酣畅且饱足。
    或许在这样淳朴而善良的小城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会变得更简单。在外这么多年,池乔期鲜少有这样踏实的感觉。尤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这样的不拘束,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归属感。
    女主人执意不收这餐饭的报酬,无论多寡。很朴实的言语,虽是拒绝,仍让人心生温暖。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纯净的感情,有彼此的信任,有肯帮助别人的心。
    池乔期和简言左原路返回医院,手术室的灯刚刚熄灭。
    因为这家医院的医疗水平的确有限,池乔期和院方一致建议等病人恢复意识后,转到条件稍好的医院继续观察比较妥当。
    虽然经济受困,但家属仍是坚持听取院方的意见,并委托院方帮忙办理转院手续。
    这一切安排好,池乔期再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便在病人家属道谢后准备离开。
    转身,碰见刚刚火车上那个医生。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池乔期读出了对面那双眼睛包含着的许多层意思,有歉意,有感激,还有面临她时的愧疚。
    池乔期没有等对方先开口,而是主动把手伸了出去。
    握手间,一切话语都不必再说。
    池乔期道别后才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简言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去了病房,正在门外跟一个小女孩说着什么。
    池乔期走上去,隐隐的听见女孩在复述一串数字。很简单的六位数,却貌似没什么关联。
    复述完毕,两个人就非常愉快的说了再见。
    池乔期有些莫名,路上还就这件事专门问过简言左。
    简言左没有解释,只是抿起嘴角,非常愉悦的说了一句,“秘密。”
    一个只有使用那串数字才可以解开的,关于藏在小女孩上衣口袋里某张卡片的秘密。
    几经颠簸,简言左和池乔期终于找到纸条上写的村子。
    只是,打听了好几个人,都没有人知道一个叫曾淮初的人。
    池乔期开始怀疑叶策得到信息的真实性。
    不过很快,等池乔期稍加描述,就有人表示认识,“你说的是曾医生吧?”
    应该是。在这样一个不大的村子,曾姓也不算多见,再加上职业似乎也吻合。
    于是池乔期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沿着路一直走下去,拐角,就是曾淮初的家。不等进门,就能闻到很浓厚的药香味。
    院子里,雪已清扫干净,露着一尘不染的青砖。整个气氛,倒显得比简老爷子的老宅还要清净。
    池乔期和简言左步上石阶,屋里恰好来看病的人离开。送他出来的人,面容姣好,长发轻挽,池乔期只一眼,就知道这是她要拜访的人。
    同样,曾淮初也是有着敏锐直觉的人,眼睛只从送走的人身上挪到池乔期脸上一秒钟,表情已经了然。只是,她却选择了无声。
    所以,池乔期主动说道,“我是代叶老师来的。”
    曾淮初是一个极懂生活的人,周围的环境虽然贫穷的有些破败,但她的心里自有山水。
    三盏明前茶,每一盏里二三十枚莲心,热水冲泡,新鲜碧绿,根根分明。
    谈话间,言语温润,谈吐优雅,仍饱有气质。她的确是一个能够吸引住别人眼光的人,也难怪叶策会对她一直记挂在心。
    池乔期忽然有些佩服眼前这个人,佩服她那时候坚毅的离开和现在的从容,佩服她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保持淡然雅致,更佩服她对于旧事的淡忘和不究。
    曾淮初只招待了简言左和池乔期两盏茶,然后,送客之意逐渐浮现。
    池乔期也无意多待,她选择过来,本身就像是个帮助叶策告别过去的仪式。叶策本身亏欠曾淮初太多,如果不找人代他见她一面,他此生难安。而池乔期有义务并且也愿意帮助叶策,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池乔期向曾怀初转达了叶策想要赠予的帮助,但很明显,曾淮初不需要。
    这个女子骨子里清高且倔强。只一句话,便已然表明了立场,“如果可以,请他不要再以任何一种方式打扰我的生活。他本身的不打扰,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帮助。”
    池乔期了然,很快选择了告别。
    回程途中,池乔期一直在想怎么向叶策转达曾怀初所表达的意思。
    最终,是简言左的话帮她做的决定,“原话告诉他就可以,因为他让你过来的目的,就只是帮他带去一个真实的答案。”
    无论那个答案是什么,叶策一定已经做好了所有接受的准备。所以只需要诚实,就已然足够。
    在与曾怀初接触的过程中,池乔期对于离开和舍弃有了新的认识。心底那个久久无法抉择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答案。
    或许这个答案一直就有,只是缺少个人告诉她,她的决定是对的。
    而在读懂曾怀初对于过去一切的态度时,池乔期忽然觉得,对错已然不是那么重要。
    就像曾怀初的离开,就像苏笛那的陪伴,就像她即将做出的选择,本就没有对错。更何况,有些铭记,不仅仅存在于相处中,更多的存在于分开后。要面对的,仅仅是那颗是否愿意等待和陪伴的心。
    从曾怀初那里回来后不久,简言左和池乔期在池家的老房子里,吃了一餐简单而安静的午餐。
    老房子里陈设被池乔期简单的整理过,很多细碎的东西用盒子装起,塞满了乔朵之前一直未能装满的橱柜。
    整个房子里,唯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大概只剩餐桌,而位于餐桌两侧的他们,却相寂无言。
    餐后,池乔期和简言左一起,回到了那家曾在二十一年前以他带着她离开为最终定格的孤儿院。
    已经临近严冬,孤儿院的铁黑色栅栏上有落了还没化开的雪。整个房子似乎是浸在一片积雪里,显得寂静而孤单。
    时间过去这样久,孤儿院周围的环境仍是没有任何变化,或许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池乔期现在的心境。
    当初跟着乔朵、池锦原和简言左离开,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对孤儿院本身并不喜欢,却也并不排斥,所以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欢喜。而现在,池乔期站在孤儿院的栅栏前,才明白,她是多么幸运,才没有跟命运擦肩。
    池乔期和简言左没有作为访客进到里面,站在栅栏外,一切可以尽收眼底。当然也包括扑面而来的,那种寂静孤单的气息。
    这是孤儿院里特有的,在除此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找寻不到的气息,也是池乔期之所以选择带简言左过来的原因。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这种气息会长久的伴随着他,直至老去。
    这是简言左最接近成功的时刻。简亦为的倾向,和他最近锲而不舍的努力。
    只等那个节点,将那个结果,公之于众。只等那个时刻,将万丈光芒,加于他身。
    这是属于简言左的命运,纵然因她轻微的改变过,却仍是及时的纠正过来,然后剩下的一切,都不再会有任何改变。
    虽然在这之前,她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在她离开了六年,跨越万水千山的回来,却仍旧还要离开的一天。虽然她也没有预料到,在她逐渐好起来的时光里,他们仍会错过,甚至,是永别。但在做出这个选择之时,她并不后悔。
    他们本该有各自的路,也本该有属于各自的生活。而她,就像简亦为说的,的确不能成为那个意外。
    他继续沐浴在属于他的万丈光芒中,执掌简氏,成为那个让人羡慕的存在。而她,继续回到一片平静中,日复一日的过着同样的生活,然后慢慢老去。
    他们的人生轨迹,从分开,到重合,再到分开,然后可能会永远不会重合。
    或许她也会继续关注他,看着他每每出现在媒体前冷静而适度的脸,看着他一步步的执掌简氏,并且将简氏送到更好的位置上去。
    但这一切,无论想起来有多么的令人热血沸腾,唯一注定的,是她已经不能陪在他身边。
    虽然“不相见”这个词,是这样的残忍和悲凉。但它预见着,他们都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未来。
    这一刻,或者说在很早以前,池乔期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她才会在日常中,把除了简言左以外的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妥贴。只为了,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池乔期没有想到,先说出离别的那个人,是简言左。
    在她带他来孤儿院的这一刻,在她想要先行放弃的那一刻,他已经觉察到她的去意,而他,没有挽留。并且先于她,将离别的话,说出了口。
    他说,“我想,你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的确比较好,这也是池乔期心中的答案。
    但是,当简言左把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池乔期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被放弃的感觉。
    就像现在回想起当初,在乔朵和池锦原来的那个上午,老师对她说,小七你今天不用出去了,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活动室里。
    那时候她不明白,而现在,她比谁都懂得,那一刻,老师已经放弃了那天的她。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再次包围了她。
    唯一不同的,那时,她是无知.而现在,她已很坚强。
    所以,池乔期仍旧可以微笑着,说,“好。”
    这样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的离别,简言左没有亲自来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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