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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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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只能由他自己去思索。解良以那一段话结束了戒律方面的课程,转而说起另一个问题:“你们会画符吗?”
    这话问得颇不寻常,就算是答案明摆着,殿内也没有一人敢于回应。
    解良不需要别人配合,自顾自地道:“今日,我教你们如何画符。”
    说罢,他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屈折几下,便有灵光焕然,组合成一个屈曲的“静”字,这是清心咒。
    如此简单的符箓,这里每个人都能轻松地完成,但接下来的事,便让殿中修士两眼发直。
    一符既成,解良从头开始,依旧是清心咒,却没有画在别的地方,而是就在刚刚完成的符箓上,重新描画一遍。外行人看不出什么来,可在座的修士哪个精研符法多年的行家,他们自然能够看出来,解良第二次画符,指尖吞吐的灵光不带半点儿玄虚,就是沿着前面符纹的轨迹,贴合上去的。
    此法看来简单,可满殿的修士没有一个能做到。
    因为符箓一成,灵光自附,此时的符箓也就不再是单纯以精气抹画的符号,而是唤取灵应,引动天地自然、万物灵性的全新符法灵物。待此时再注入精气,若不能完全符合附灵后的回路,两气相冲,符箓便保不住了。
    从来就没有完全相同的符箓。就算是最简单的清心咒,这里又有谁敢打包票,能够将附灵回路完全记在心中,且重新抹画精气的时候,完全按着既定的回路来进行?
    况且这还没有完,解良似乎是重复上了瘾,二遍已过,却毫不停留,依照前例,三遍、四遍……乃至九遍、十遍,最终足足抹画了三十三遍,这才停了手。
    此时,悬空的清心咒,已经算不得清心咒了。“静”字的笔画已经在灼灼的灵光中变得模糊,浑厚的灵光聚而不散,在符箓外围形成一圈拳头大小的光晕,看上去,符箓更像一颗硕大的明珠,悬浮在殿中。
    显德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神乎其技!
    殿中修士大概也只剩下这个念头。
    解良此时方道:“此为贯气法,是符法修行里很有效的手段。你们照着练便成。”
    照着练?怎么练?
    不是没有人偷偷在下面尝试,但无一例外的,全部都失败了。这个看起来近乎儿戏的技巧,却让这些在符法上浸淫多年的修士们挠头不已。此时众人都眼巴巴地看过去,等着解良进一步讲解。
    然而,解良只以一句话应答:“此术没有技巧,唯手熟尔,尔等自修即可。”
    满殿木然,余慈则觉得头皮生疼。这位仙长真是不讨人喜欢,为什么人们不想知道的他滔滔不绝,想知道的偏又惜字如金呢?
    对解良来说,众修士的怨怼没有半点儿意义,他依旧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见殿中无人说话,直接就进入下一个程序:“今日我所讲之内容,你们若有疑难,现在便可询问,我酌情回答。”
    此言一出,殿中分明有些骚动。那些长住观中的外室弟子和挂单道士都是知道这个程序的,也不浪费时间,三五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很快便有了共识。
    有一位外室弟子被推举出来,先行一礼后,试探性地问道:“贯气法如何算得小成,如何算得大成?可有一定之规?”
    “如此小术,哪有什么大成小成。”
    解良见众修士还是抓着前面的问题不放,语气听起便有些不悦:“若是成了,自然回回都成,若是不成,成了千回万回,下一回也可能要出乱子。”
    那外室弟子碰了个钉子,缩头坐下,与同伴面面相觑。
    余慈听得却是心中一动。按解良的说法,这里面果然还是有窍门的,否则怎会有“回回都成”之语?
    他这里想着,最前排,有人施施然站起,向解良行礼后,口齿清晰地说话。余慈目光投去,只见说话的那人,正是匡言启。
    “弟子常听家中长辈说及,符法一道,在辅而不在主,重准备谋算而轻应急变化。若能划定敌人,长期准备,自然有大用,但若狭路相逢,白刃相见,必然要吃大亏。弟子愚钝,不知此说法对错与否,恳请仙长指点。”
    此言一出,殿中的气氛又有变化。
    匡言启这问题问得很中肯、很巧妙。使用符法,避不开的问题,便是如何解决灵符的威力和效率的关系。
    谁都知道符法博大精深,威力卓著。但与其他手段相比,画符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越是威力大的符箓,就越是复杂,虽然符法一道中有无数精简、急就的技巧,但相较于其他的攻击手段——例如剑气、法器、神通之类,差得实在不是一点半点。
    一道灵符没画完,别人已经砍了你的脑袋下来,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对殿中这些精擅符法的修士来说,更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毫无疑问这是个大题目,若是解良回答,很有可能便要拿出长篇大论,这对在座的修士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余慈便看到,很多人朝向匡言启的眼神变得分外和善。
    余慈也笑,同时对这年轻人的评价有所提升。
    解良抬眼扫了匡言启一记,略微点头:“因人而异罢了。”
    如果他还只是一句打发掉,谁也不知道极度失望的众修士们会做出什么来。解良似乎终于看明白了局势,稍稍一顿,便继续道:“所谓应急变化,无非是想让画符快起来。这样,尔等有两种选择。一是求诸自身,二是利用外物,二者又是相辅相成。”
    这是长篇大论的先兆,殿中修士都屏息宁神,生怕漏过一个字。
    可解良又不说话了,而是取出一个物件,展示给众人看。那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色泽深紫,内里隐蕴光芒,还有一些奇妙的纹路上面流转。解良以拇食两指轻轻拈住,以使众人看得更清楚,但暴露在空气中不久,珠子的光晕便向外扩张,淹没了解良的第一指节。
    众人脸上都是好奇与茫然并具:“这是什么东西?”
    解良仍不开口,松开手指,那珠子便悬浮在虚空中,光晕又扩大了一些,和旁边三十三层清心咒符箓已经差不多大小。然后解良开始画符,就在那颗珠子上面。
    那是五雷符!
    先前他画清心咒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转制五雷符,余慈终于看出解大仙长的不凡之处。五雷符的纹路是一串“雷”形符字缀连在一起,外辅以云气星图之纹,当解良指尖抹画之际,乃是由外而内,由星图及于云气,再由云气及于雷文,速度并不甚快,可步骤之标准,完全可以拿来做教材。
    而在此三步中,作星图用以浩茫,作云气用以滞重,至于书画雷文,则更了不得,每一次灵光挑动,余慈周身元气便震荡一回,震于内而发诸外,他的耳中分明便是郁郁雷音。
    余慈深吸口气,努力稳定心神,至少让自己不要从蒲团上跳起来。事实上,此刻他已经看得如痴如醉,只觉得解良每一笔抹画,都是挑在他心尖最痒处。
    以前余慈不是没用过五雷符,甚至可以说用得非常不错。像是对屠独老妖怪,他便是以一记五雷符,呼应天刑雷法之威,轰开了日魂幡的屏障,与雾化剑意内外夹攻,最终撕开日魂幡,给了屠独一个好看。
    可是此时观看解良画符,他才发现,自己以前运用此符时,原来也有大量照猫画虎以至似是而非的地方,而这些细微瑕疵,解良只一笔便能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等整个符画下来,余慈对五雷符的理解已经是焕然一新了。
    直到这时,他才想到一个问题:解良在干什么?
    随后,殿中修士便看到了,贴在紫光圆珠上的五雷符,融了进去!
    珠光又是一涨,受其影响,旁边清心咒的光芒陡然扭曲、拉长,似乎就要崩溃掉,足足一息之后,才恢复正常。
    解良终于开口说话:“此乃我成就还丹之后,所制的第一个五雷符。此后我若有闲,必于当日以贯气法附着一次,时至今日,已有五十七年。”
    他的话音并不甚大,然而每字均如雷鸣电击,震得殿中修士作声不得。
    余慈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现在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屁股下的蒲团向后挪一挪……
    第082章 符盘
    解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依然沿续着前面的话题:“如有此物,应敌时符箓激发也在顷刻之间,威力亦随心意调节,颇为趁手。尔等日后若能将贯气法练成,也可一试。”
    说罢,解良收起那颗恐怖的五雷符珠,又道:“当然,若修为不足,或练不成贯气法,这法子便不好用,只有借助外物。外物之中,又有玉符和符盘的分别,我建议你们使用后者。你们之中,谁有符盘?”
    殿中静了半晌,才有一个挂单道士躬着身子站起来,低声道:“弟子有一件,只是粗陋不堪……”
    “且递上来。”
    那挂单道士立刻涨红了脸,半晌才从袖中取一件盘子模样的东西,上前几步,高举过顶,送了上去。
    解良拿在手中,稍事把玩,便点了点头,对那挂单道士说:“我暂用片刻。”
    挂单道士如有荣焉,兴高采烈地坐了回去。
    解良将那盘子立起,使之正面示人,让殿中修士都看个清楚。
    众修士中,有知道此物的,也有不知道此物的,都睁大眼睛去看,余慈也是如此。不过,一望之下,余慈却有些奇怪了,这玩意儿,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在解良手中这个盘子模样的东西,通体由金属制成,四四方方,边长不过半尺,厚有三分,一手便可托举。盘面上,却是刻着数十道同心回路,也都是四四方方,但从外到内,又有着极细微的高低差别,最外围的回路比最内圈的,要高出一分左右。而在方盘最中心,有一块特意留出来的寸许空白,如此独特的布局,只要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这便是符盘。盘者,乘物之器皿,又有屈曲环绕之意。而符盘,顾名思义,便是以屈曲环绕的方式制作的用以承接符箓法力的器皿,简单来说,就是一件专门用于制作符箓的工具。”
    解良手指依旧从符盘上的回路上划过,用其特有的平板声音解读:“符盘表面,有少则数十、多则上千的回路构成。回路呈方形,却是环环相叠,以方呈圆,象征天圆地方,即天地自然之道;中央方寸之地,比拟人之心窍;而外围回路之中,又以特殊阴刻手法,打通窍孔,呈大小周天之数,使其彼此贯通,最终汇集于中心,象征天人交感。
    “如此天地人三才俱全,一具符盘便可象征为一个小世界,若是长久祭炼,便能使符盘与心意相通,成为这一方世界的主宰。那时候,以自身元气模拟天地之气的聚合变化,以符箓真意填充,心意一动,符箓结构便在这小世界中生成,自发与外界天地沟通聚气,成符速度快了何止百倍?”
    如此形容,让殿中修士觉得浑身发热,恨不能立刻拿着符盘尝试。然而解大仙长又道:“通晓符箓之真意,即可画符通神,在符法修为上,已堪称登堂入室,你们还差得太远,想必也用不出来。现在修行界比较常用的是‘周天运盘术’,乃是先贤以符法融以术数,形成一套运使符盘的心诀,简单易行。
    “熟习此诀之后,以符盘为依仗,以术数演化符意,超脱符形,比寻常画符之法要快出三倍,还是相当高明的,本宗收有历代先贤注释、改进的‘丙寅本’和‘甲辰本’两个册子,比外界流传的还要高明一些,止心观中便有收录,你们若有兴趣,可自去研习。下面,我就讲一下,这周天运盘术的常规运用之法。”
    此言一出,殿中修士都是眼睛发亮,自然千肯万肯。
    可不知为什么,余慈隐约觉得,说出这番话来的解良,似乎不怎么高兴。
    当然,这也只是感觉罢了。此时此刻,余慈更关注的是,他终于记起来,他在何时何地见过类似的东西了。
    更确切地说,那玩意儿正在他手中!
    ※※※
    天色已入夜,一天的课程也结束了。
    余慈很随意地坐着,身前案几上,几个大小不等的物件一字排开。在烛火下,闪着幽幽的光。
    今日受到解良讲解符盘的影响,余慈想到了自己前段时间某个收获。由此起念在储物戒指里面翻动,顺便整理一下行囊。
    案几上这几个物件,都是除了照神铜鉴和《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这两个“老朋友”之外,余慈感觉着对他有用之物。里面最熟悉的自然是纯阳符剑。这把由他亲手凝炼而成的剑器,至今仍是他用着最顺手的武器,在天裂谷时帮了他不少忙。
    最珍贵的必是鱼龙了。此时这灵物还封在石盒中,陷入假死状态,余慈只待有一天能把它交出去,换得一个离尘宗外室弟子的资格。
    至于最神秘的,则莫过于从鬼兽巢穴中得来的钩索。这个造型古怪的物件,两边的弯勾相撞时,能够对神魂造成冲击。余慈不止一次研究其奥妙,可是每每都在那难以控制的诡异冲击前败下阵来。
    他曾经冒险不用牵心角,仔细感受双勾撞击时,对神魂的影响,那一次的经历令他心有余悸——针对神魂的冲击一瞬千变,绝对力量算不上强,可千变万化的冲击方式和角度,每每寻隙捣虚而入,令人无从抵御,直至幻相丛生。从那刻起,余慈总算明白,当时鱼龙前后矛盾的古怪行为,究竟是从何而来。
    拿着钩索研究一阵,余慈还是将它先收起来。其来历不明不白,又似乎和鬼兽、净水坛这些很危险的因素搅在一起,他心中还是有些忌惮的。
    此外,像是骗子玄清丢下的妖物头颅、从颜道士手上得来的几枚玉符和那把袖珍匕首、白日府的丹药等,余慈都是看看便过,也没留什么心思。最后,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案几上最醒目的方盘上。
    这个就是今是在显德殿中,他想到的东西。
    而在目睹原物之后,余慈能够百分百确定,这就是白天解良很花了一番力气介绍的符盘。与当时拿来演示的符盘不同,余慈手边这块,材质明显更好,刀工也更细腻,里面回路更多,排列也更加整齐。
    按照解良所说,符盘的优劣,主要就体现在回路和周天窍孔多寡、布局的精疏、材质的好坏这三方面。布局什么的余慈暂时看不出来,可是其他两方面,他手中这块堪称完胜。
    白天那块,盘中回路不过数十道,而这块虽说体积差不多,但里面的回路密密麻麻怕不有上千条,回路的缝隙几乎比头发丝还细,真不知道制作的时候,花了怎样的功夫。
    如果将铁盘放大百倍千倍,这些个回路边沿便像是越来越高的栅栏,将中央那方寸之地围拢其中,相当壮观。
    不过,就是这样的好东西,此时却已经被绝大的冲击力挤得变形,正面还被类似于利刃的东西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整体布局全部废掉,对于要求精密的符盘来说,这已经是个废料了!
    “可惜!”
    这符盘的来历也比较诡异,乃是他接触证德和尚、乃至天裂谷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端。这符盘是被一个叫胡柯的倒霉鬼埋在地下设伏,用以捕杀鬼兽的,只是那倒霉鬼严重低估鬼兽的实力,惨被击杀,便是符盘,也被鬼兽所毁,符盘中心处这条长长的伤痕,想来就是鬼兽的利爪所划。
    那个证德把它叫什么来着:射星盘?
    余慈记不太清了。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想来。当时倒霉鬼胡柯不自量力去打鬼兽的主意,证德和尚又那般凑巧出现,还有接下来与许老二、卢全的天裂谷之行,这一连串不合情理之事,如果全部放在天裂谷事件的大背景下,却是都能串起来。
    假如一切都属于净水坛那个至今莫测其深的计划,各个问题都能得到解释,至少从那一刻起,什么鬼兽、宝藏之类的字眼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并在人心中慢慢发酵,吸引了包括屠独老妖怪在内的许多人的注意,一步步抬升,有条不紊。且和后面妖魔入侵等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是随后的寒潮来得太过剧烈,好像前面在一针一线地绣花,后面突然耍起了大刀,很不协调。
    余慈泛泛想着,思路早就脱离了符盘,又回到“巨人的战争”中去。这回没等到他自己回神,敲门声响起,随后宝光的嗓音便透进来:“余师哥,师傅和解师叔来看你了。”
    咦?
    余慈猛吃一惊,然而宝光和他熟惯了,不等他想明白,便推开了院门,自然,这行为被于舟老道训斥一番,屋里的余慈看着满桌杂物,还想着是不是要收拾一下,见此干脆也不管了,反正这里面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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