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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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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心底惴惴不安地跟着王商一路进了玉澜堂偏殿藕香榭后的一间侧房,她身上的雨水还没干,此时便顺着花盆底上的流苏和珠翠一滴滴落在灰黑色的砖面上,王商抬手打了帘子,弯着腰请载潋进去,载潋便瞧见里头只有一扇窗,被轻薄的纱围着,只露进来一点光,窗下有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床前立着两面曲屏风,屏风面上画着山川仙鹤与溪水,墙边上还靠着一张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几和一张大理石八角几。
    载潋来来回回打量着屋里的一切,知道这是皇上对自己的恩赏,可心中还是觉得不安,思来想去后匀了匀气息,抬起头来努力含着笑对王商道,“谙达,这不合规矩,玉澜堂是皇上寝宫,我怎么能在这儿更衣沐浴...”
    王商更是含了笑,并未答载潋的话,他瞧了瞧窗外,便拍手示意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静心和瑛隐两个走在最前面,捧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叠好的干衣裳。后面更有丫鬟嬷嬷排着队进来,分别端了放着毛巾、皂粉、温牛乳、耐冬花露和玫瑰花露的托盘。最后由四个小太监将放好热水的红木澡盆抬进暖阁来,再由嬷嬷提正热着的洗澡水进来。
    等小太监放下了澡盆,后边伺候的嬷嬷便将屋内的布帘子放了下来,挪动两面屏风,令澡盆正好位于两面屏风的正中间。王商此时才挥退了进来搬运的小太监们,而后躬着身子对载潋笑道,“三格格,万岁爷说合规矩的事儿,那就是合规矩的事儿,您就放一万个心。”
    王商站起了身子吩咐一众伺候的丫鬟嬷嬷道,“伺候好了三格格,不然我就第一个饶不了你们!”丫鬟们福身答是,丝毫不敢怠慢。
    等到王商退出来暖阁,合上了暖阁门,静心才放下手里的托盘,上来为载潋脱去了她穿在最外面的一件大红缎五彩打籽绣敞衣,又为她散了发髻,去了流苏步摇与珠花。
    载潋此时才感觉包裹在身上的一层寒冷渐渐被褪去了,她哈出一口气来自己暖了暖手,有嬷嬷瞧见了,便忙捧着三只铜暖炉上前来,对载潋笑道,“三格格,万岁爷特意吩咐,您淋了雨,着不得凉,便叫奴才们捧了暖炉来,奴才这就给您放跟前儿了!”
    载潋微微含笑,见三只暖炉被整整齐齐放在了红木澡盆旁边的海棠几上,周围瞬时便暖和了,她忽想到自己最初进宫的时候,也捧着只暖阁塞进皇上的怀里。
    载潋忽然笑得苦涩,她忽然感觉那个冬天已经走得好远,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和那年受父兄庇护长大、爱笑爱闹的自己,都在后来的风浪中被冰消瓦解了。
    静心看出来载潋心思低落,便用眼神示意了瑛隐,瑛隐点一点头便对后面伺候着的丫鬟嬷嬷们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们格格原先在府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们都在这儿,我们格格反倒消受不起。”
    那些丫鬟嬷嬷们是领了王商的意思进来伺候的,她们自然知道王商的意思就是万岁爷的意思,自然不敢退,只以为是自己伺候得不好,便对瑛隐道,“姑娘可别赶我们走,不然谙达们头一个放不过。”
    静心见瑛隐语气太冲,反倒让丫鬟嬷嬷们不愿走,便亲自出来笑道,“各位姑姑们都是伺候宫里小主儿的老手了,自然挑不出半分差错儿来,只是我们格格今儿淋了雨,身上不爽,不愿见这么多人的。”
    领头一个嬷嬷会了意,示意静心道,“我们自然明白,只是这差事没办完...”
    静心多年来在醇王府里办差,给载潋当教引姑姑前是婉贞福晋跟前最得力的人,自然明白这些嬷嬷们什么意思,无非是差事办不完,上头不给赏钱。
    静心见她们也不好将话说明了,便轻笑了一声,只挥了挥手,浅笑道,“姑姑们不容易,我们自然明白,这样...姑姑们去清华轩门房上说一声儿,就说是三格格给赏钱,各位姑姑们别客气,算是我们格格一点儿心意吧。”
    嬷嬷们听了话才放了心,忙领着身后的一众小丫鬟给载潋福身谢赏,“奴才们谢过三格格。”而后便排着队退出了暖阁。
    待人走干净了,静心才回来在载潋跟前伺候她沐浴,静心扶着载潋坐进澡盆,用木勺不断加热水,瑛隐则在一旁温着牛乳和耐冬花露,等暖和了便加在载潋的洗澡水里,屋里瞬时飘起一片沁人心脾的花香来。
    瑛隐笑道,“还是静心姑姑有本事,三言两语就将她们打发了,不然我是说不走她们了。”静心弹了弹瑛隐的脑门儿,笑骂道,“还说呢,哪儿有你这么和人宫里的姑姑们说话的,人家都是王商谙达请来的,咱怎么也得给人谙达面子啊。”
    瑛隐掩着嘴笑,“是我糊涂,看来我差姑姑还差得远呢!将来慢慢儿学吧!”
    载潋被热水蒸腾出来的水汽包围着,一时竟起了困意,她斜倚着瞧静心和瑛隐,眼里都是笑意,却忽想起担忧事来,便问道,“你们说得热闹,不知道这会儿额娘怎么样了,还都好吗?”
    自早上载潋被太后罚了跪,载潋还没见过额娘,她怕额娘也被自己连累,一直放心不下。静心忙收了笑意,正经答载潋的话道,“格格,您放心吧,老福晋是咱王爷亲自接回去的,这会儿已经歇下了,王爷吩咐了下头的人,叫都守好了福晋,不叫她担心。”
    载潋叹了口气,“又是我...从前害阿玛担心,现在又害额娘担心。”瑛隐听得心里难过,便想办法宽慰载潋道,“格格,老王爷和老福晋疼您,所以他们才会牵肠挂肚,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格格是心疼他们的好孩子。”
    载潋觉得心下宽慰了一些,她拉过瑛隐的手来,笑道,“告诉额娘我没事了吗?”瑛隐点头笑答,“奴才和静心姑姑得了信儿,立马就告诉老福晋了。”载潋点了点头,又问,“李妈妈陪着额娘呢?”静心道,“是,李妈妈年纪大了,福晋也心疼她,不叫她四处走动了,奴才也觉得她陪着老福晋挺贴心意的。”
    此时瑛隐才将温热了的牛乳都倒进澡盆中,又以耐冬花露、玫瑰花露和热水打湿了毛巾,替载潋擦脸。静心则转身用刚烫的青铜熨斗替载潋熨了衣服,挂在屏风下的紫檀衣帽架上。
    等静心熨好了衣服,瑛隐便用皂粉打在载潋身上各处,又用清水冲干净,再以新的干毛巾擦拭。等载潋沐浴完毕了,瑛隐扶载潋出澡盆,先穿上一件纯白绸子做的偏衫,等到将身上的水都擦干了,再穿外头的旗装。
    静心替载潋穿衣时,见载潋右腿膝盖上又肿了一大块,心底悲恸,知道载潋从前在雨里跪着求皇上理解,右膝盖上已落下了病,不禁骂载潋道,“格格!您自己是知道自己的身子的,您若自己不爱惜!是任旁人怎么劝都没用的!”
    载潋知道静心瞧见自己膝盖上的红肿,便自己接过了静心手里的活,自己穿了衣裳,走到一边去让瑛隐给自己干头发,她看了看静心,怕静心再发火,便赔笑道,“姑姑,我这是跪得猛了,等会儿太医给副药就好了。”
    静心也知道,载潋无论是被罚掌嘴还是被罚雨里下跪,都是为了皇上,而任何人都是没办法将皇上从载潋心底剔除的。于是静心也只好独自忍了心疼,走过去继续替载潋擦干头发。
    等载潋重新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载潋才缓缓从藕香榭后的侧房里出来,顺着两侧的回廊走到皇上正看折子的玉斓堂正殿来。
    王商和寇连材仍旧候在殿外头,见载潋来了,两人忙迎上来,王商请载潋进去,道,“三格格,万岁爷等您呢,您请吧。”载潋瞧见一旁早有太医候在外边儿,便跟着王商进了皇上在的正殿,见了皇上便跪下请安道,“奴才给皇上请安,恭请皇上圣躬安康。”
    载湉听见是载潋的声音,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朱笔,将笔按在砚台边上,含着笑从御座上起身,亲自走下来扶了载潋起来,道,“潋儿你快起来。”载潋握紧了皇上的手,随着皇上一起站起来,她见皇上笑,心里也瞬时暖和了,便也跟着缓缓地笑。
    载湉领着载潋向窗边的一张流苏寒玉床走,载湉拉载潋坐下,载潋却不敢,忙退了两步道,“奴才不敢。”载湉便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载潋来坐,道,“你若不敢坐,叫太医如何给你诊脉?”
    载潋回头见太医提着药箱都站了好久,也不忍心叫太医再站下去,便横了心,鼓足了勇气坐到了皇上身边的位置上。载湉点了点头,太医便将药箱放在榻旁的紫檀平角条桌上,而后跪在地上给载潋请脉。
    太医号了半柱香的时间,心中若有所思,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等到心有成竹了才跟载湉回话道,“微臣回禀万岁爷,三格格脉象一切正常,今日淋了雨并无大碍,万岁爷大可放心了。”
    载湉欣慰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太医赶快起来,又问道,“那她身上这些皮外伤又该如何?”太医躬身回话道,“微臣听闻三格格右膝上有旧伤,所以来前已将敷用的药带来了,一会儿交到格格身边的姑姑手里,叮嘱她们每晚睡前为格格敷用即可。”
    载湉一连点头,喊了王商进来,吩咐他赶紧将太医说的药接过来,亲自去交到静心手上。
    太医拾了药箱,走前却又突然躬着身子对载湉与载潋道,“万岁爷,今日微臣为三格格诊脉,三格格脉象并无异样,只是微臣来前曾调阅醇邸进药簿与脉案,见三格格时常有咳嗽怕风等症,加上右腿膝关节受寒时常肿胀,推断三格格有内虚不足之症,加上忧思积虑,内虚之症更得不到补足,如此一来,于格格身体而言并非好事,微臣会给格格开些温补的药物,只是格格还需安心静养,否则纵然格格年轻,也禁不起长年累月的消耗。”
    载湉一时听了竟沉默无语,他曾经答应醇贤亲王,要替他庇护载潋,可如今载潋却会“忧思积虑”,经过今日载潋一番表白,他知道载潋是懂他的人,是为数不多能与他感同身受的人,是能装着他那些抱负与壮志的人,载潋今日的焦虑,是不是也来自与自己的感同身受呢?载湉感觉胸口的呼吸如被阻塞。
    “朕知道了,你跪安吧。”载湉半晌后只淡淡说了一句,太医跪了安提着药箱便退,不留一点声音。
    殿里瞬间安静得连西洋钟秒针走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载潋感觉皇上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她知道皇上在担心自己,她心里一时暖得像盛夏里的骄阳,可看皇上皱眉,她还是忍不住难过,载潋抬起头来看着皇上努力笑,“皇上别担心奴才,太医都说了,奴才还年轻呢!何况这些都是小病,太医们若不说出来一两样,皇上该怪他们无能了,所以太医们才习惯危言耸听了。”
    载潋坐在载湉身边,两个人紧紧贴靠在一起,载潋用手攀上皇上的双手,企图去温暖他冰冷的双手,载潋知道现在与日本的战事已经足够让皇上烦忧了,她不想自己再让皇上分心。
    “潋儿,是朕对不起你。”载湉忽然将载潋揽进自己的怀里,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奴才不是总说,皇上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载潋淡淡笑着,将脸埋进皇上的胸口,默默倾诉自己,“奴才是心甘情愿。”她紧紧抱着眼前的皇上,希望他所有心事都能被温暖。
    “潋儿...”载湉擦了擦眼底溢出来的一滴泪,他紧紧握着载潋的双肩,眼神认真而又神情地望入载潋的眼睛,“陪着朕,一直走下去,好吗?”
    载潋听见皇上如此问自己,连一句回答都顾不上,只顾得点头,一直点头,泪顺着脸颊一起落,她将自己所有想表达的眷恋与义无反顾都倾注在口中孤零零一个“好”字。
    载潋望着眼前的皇上,只感觉皇上离自己好近,近到只有在梦里才可能看到。载湉望着载潋,他的目光想躲闪,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的目光都被眼前的女孩牢牢吸引了。
    载湉在载潋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载潋错愕,却也没有躲闪,她伸出手去环住了皇上的肩头,皇上的吻立时变得缠绵而又热烈,载潋感觉自己身上隐隐发热,她的头脑也开始变得一片空白。
    载潋感觉皇上将自己抱得好紧,直到她感觉到自己已被皇上抱起,便依在皇上的胸口,任由他将自己抱向了偏殿里的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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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载潋才从玉澜堂回到清华轩,静心一路上神色凝重,手里提着的大红灯笼都快垂到了地上,却也顾不得用力将它打起来。载潋侧头看了看静心,从静心手里接过了大红灯笼,笑道,“姑姑这儿想什么事儿呢,灯笼都快掉地上了。”
    静心突然将灯笼从载潋手里抢过来,怒道,“是该主子做的事儿就是主子做的事儿,该奴才做的事儿就是奴才的事儿!不用格格替奴才打!”
    载潋只感觉莫名其妙,为什么静心突然发起了这么大的脾气,便问道,“姑姑怎么了,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载潋转头去看静心,竟发现静心哭了,他哭得满脸都是泪,抽泣道,“格格就是不懂这样的道理,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儿,格格您是皇上的妹妹...您也是皇上的奴才!您这样是自苦,奴才...看不得格格受苦。”
    载潋忽然感觉心里异常悲痛,她的选择竟会让静心如此痛苦,载潋不知该要说些什么,她知道静心最懂得自己。
    载潋便去拉了静心的手,借着湖边的唯一一点灯光,擦去了静心脸上的泪,笑道,“姑姑不必这样,我不怕自苦,我只不想看我身边的人因我而苦。”
    自皇上下旨与日开战,太后也决定于次日返回宫中,以方便皇上与军机朝官商讨战事。湖边渐渐起了风,这是载潋在颐和园中的最后一晚了,她留恋于颐和园中的景色,这里的知春亭、清华轩与玉澜堂都留存着她最美好的回忆,下一次再回到这里,她不知是何年月了。
    她沿着湖畔慢慢走,走到了清华轩后便径直去给额娘请了安,服侍了额娘宽衣睡下后才退出来给三位哥哥们请安。
    等她将琐事都做完了,才回到清华轩正殿里的侧房里准备安置,她听见李妈妈轻轻的脚步声,见她到前头耳房里休息下了,便也让瑛隐去吹灭了两盏蜡烛,吩咐瑛隐也跟着李妈妈去休息。
    静心一直坐在灯底下收拾明日要走的行李,她见瑛隐已经走了,便突然跑出了暖阁去,过了半晌才回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在嘴边吹凉了才给载潋喝,忍着哽咽道,“格格喝了吧,奴才都知道。”
    载潋接过碗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便觉得苦气四蹿,她知道这味道是避子药,她不想喝却也不得不喝。
    载潋什么也没有说,端起来便一口将药喝净了,静心接过碗来,神色仍旧悲伤,她站在烛灯旁,哽咽道,“今天太医来跟奴才说,说格格早有内虚不足之症,现在需补足静养,可格格却总喝这样损伤女子根本的药,奴才是打心里疼!”
    载潋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静心,只道,“姑姑别想了,也快去休息下吧,我都困了,也想睡下了。”
    窗外月明星稀,静心合了门出去,窗外渐渐起了风,吹得清华轩外的门环叮当作响,夜里的丁香香气最浓,夜风将丁香的气息送进了载潋的暖阁,额娘在另一侧的房内睡得正沉,载潋也终于要进入整夜的无眠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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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宫的头日里,皇上便传召了恭亲王觐见,重新启用了恭亲王管理军事中枢,实时奏报。载潋随着额娘进宫陪着太后看了半日的戏,载潋受额娘劝导,终于跟太后请了罪,却仍不承认自己说了错话,只说自己年轻糊涂,不该顶撞太后。
    太后亦无心与载潋纠结琐事,将来仍要利用载潋,便也不再提起,就此掩过了。
    日头才落了山,载潋正准备随着额娘出宫,却忽见荣寿大公主匆匆而来,见了载潋便将她拉到一边去说话,载潋正欲给公主请安,公主却一把拉起了她道,“免了免了,载潋你听我说,这些日子,你千万别再进宫了,你听我一句话,留意你身边那几个小厮,可别再进宫了!”
    载潋听得云里雾里,听不出任何头绪,便疑惑笑道,“公主为何这么说,我身边的小厮...我贴身伺候着的,都是女子。”
    荣寿公主满面急色,她没有更多的机会与载潋细说了,因为她此刻已瞧见了李莲英与崔玉贵一起出来迎自己进去,她狠狠掐了载潋一把,只能会意,“别再重蹈覆辙!你就听我一句劝!否则这道坎儿,你是迈不过去的!”
    荣寿公主说完,便立刻送了自己的手,忙迎着李莲英与崔玉贵走去,崔玉贵抬眼打量,却见载潋还站在方才荣寿公主过来的位置,他心里觉得不踏实,毕竟之前公主对太后的哭求,他仍是历历在目的。
    载潋也觉得奇怪,她完全不知道公主为何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警告,不过载潋也清楚,公主虽性格骄傲,却也没少为了自己着想,也没少在太后面前说软话儿。她回头瞧了瞧公主,见她随着李莲英与崔玉贵走远了了,便头也不回地向额娘走去了,陪着额娘一路回家。
    荣寿公主进了太后寝宫,见太后举着眼镜儿瞧手里几本书来回看,便放慢了步子,给太后请了安笑道,“皇额娘今儿怎么又有闲情逸致了,倒看起书来。”
    太后见公主进来,心里头高兴,忙拉着公主坐下,放下手里眼镜笑道,“瞧瞧以前的书,心里头静些,外头要起风了,我这儿不能乱。”
    荣寿公主感觉心里一阵寒意,她的皇额娘终于决定要动手了,她明白太后之所以决心回宫,表面上是为了皇上方便与军机朝臣随时见面,可实际上是为了珍嫔腹中的孩子,因为太后所有的铺陈基垫都在宫里,而不在园子里。
    皇上决心与日开战,已是犯了太后的忌讳,因为战事冲撞了太后的六旬万寿,而珍嫔却一直坚定支持皇上,拉拢身边势力,为皇上奉力支持,太后必然无法再容忍珍嫔生下皇子,甚至只是一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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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嫔此刻却在瑾嫔的永和宫里陪姐姐喝茶听戏,姐妹两人喜欢绘本石头记,便又去瞧着宫里的画师在宫殿抱厦底下绘画,从黛玉进府画到垂泪葬花,再画到潇湘仙子香消玉殒。两人因着石头记而伤感,珍嫔也无心再喝茶了,只对瑾嫔道,“姐姐,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黛玉这样可怜的女子,爱上了自己的宝哥哥,明明是至亲至近的人,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瑾嫔见自己妹妹又多愁善感了,便领着她进了暖阁,不再看师傅绘图,她笑道,“妹妹别难过,黛玉是举目无亲了,父母俱亡,王夫人又偏心自己的外甥女儿宝钗,再加熙凤阴毒,想出个调包计,她才落得泪尽人亡的结局...你我不同啊,如今哥哥得皇上信任,皇后不得圣心,你又怀有身孕,正是风头盛呢。”
    戴恩如听得瑾嫔的话,忙帮衬着瑾嫔说话,道,“就是啊主子,您怀着龙胎,定要心情愉悦,怎得胡思乱想?更何况,奴才还听闻,适逢老佛爷六旬万寿,皇上和太后有意晋二位主子的位分呢,将来您二位就是妃位了!若主子您再诞下皇子,贵妃、皇贵妃也是指日可待啊。”
    珍嫔听了,心头的阴云瞬时烟消云散,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紧紧拉住瑾嫔的手,笑道,“姐姐,咱们一定不会一直在这嫔位上熬下去的。”
    瑾嫔还没答话,外头却进来个小太监来送太医院的安胎宁神药来,瑾嫔与珍嫔二人在窗下的贵妃榻上落了座,平条几上放着两只空杯子,戴恩如忙请了太医院的人进来,念春、知夏、画秋和润冬四个姐妹便忙给瑾嫔、珍嫔二人上点心与茶水,搬了凳子请太医院的人坐。
    珍嫔正等着太医给自己请平安脉,却发现来的人只是个送药的小太监,今天并没有太医前来,不禁微愠道,“太医院今儿个怎么回事儿,没人来请平安脉了么,随便打发了个奴才就来了。”
    珍嫔又见小太监看着眼生,不像是从前替太医院送药的那几个,却又感觉瞧着眼熟,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便起了疑心问道,“你是哪儿的,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小太监却是识趣儿,躬了身子连忙道,“奴才新进宫的,知道珍主子得宠,师傅给了件体面活儿,来给您送药来了。奴才这就给二位主子请安了!”
    瑾嫔也问道,“今儿太医院怎么没来太医请平安脉?”小太监答,“太医院的太医们说珍主子的胎象如今已经稳定了,不必日日请脉,只需主子按时喝着安胎药就够了。”
    说着话的功夫,小太监从手里的提箱里取出了一碗还烫着的药来,呈到珍嫔面前。念春和知夏两人用银针试了毒,确定无碍后才呈到珍嫔跟前儿的案几上。
    珍嫔也没再多问,便端起碗来,几口将药汤饮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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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当夜在载涛院里,跟着载涛学唱了几出戏,又给载涛当了回听客。
    载洵夜里头饿了,便叫府里的小厨房做了道荷包里脊送过来,载洵听见载涛房里总有唱戏的声音,便提着夜宵过来瞧热闹,他见载涛领着载潋学戏唱戏,心里觉得不妥,便一旁朝载涛道,“我妹妹可是堂堂王府里的格格,你净教她些梨园行儿的本事,你自己喜欢便罢了,还拉着妹妹跟你一块儿,我眼瞧着你就要走火入魔了。”
    载涛不服气,站起来挥手想叫载洵出去,不服气道,“这叫什么话,梨园行儿的本事也是本事,在老佛爷跟前儿都吃香儿!你倒想学,我还不乐得教你呢!”
    载洵偏不走,非要在载涛房里看他唱戏,端着自己的荷包里脊一个人吃,载涛见他如此便也不唱了,载潋回头瞧了瞧载洵,载洵便随口问了句,“妹妹吃吗?”
    载潋一个劲儿摇头,载洵便也不再理她,便问载涛道,“这听客都到齐了,你怎么又不唱了?”载涛气哼哼地瞧了他一眼,怒道,“我倒想唱,你在我跟前儿吃着,都给我瞧饿了!”
    兄妹三人正乐得开心,忽听府里传来震天响的脚步声,暖阁外头忽然被灯笼、火把等的光照亮,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距离兄妹三个越来越近,载洵觉得外头有事,便忙放下了手里的碗,推开门出去看究竟,却正撞上管家张文忠急匆匆冲进来,他手里的灯笼都摇摇晃晃几乎要掉下来,载洵问道,“这外头是怎么了!”
    管家进了门便哭道,“我的爷们格格啊!宫里头连夜传出来的话,说珍嫔主子的孩子...没了!那给珍主子送了不干净药的贼人,抓住一看竟是咱府里的阿晋啊!”
    载潋听了此话只觉晴空霹雳,她一时头脑发昏连站也站不稳,连连退了几步,最后摔倒在载涛房里的紫檀木扶手椅里。管家哭得几乎没了声音,载涛急得冲出屋去就去找载沣,载洵惊吓震怒之余,只能拼命使自己冷静,安抚下管家的情绪。
    这样大的罪责,事关皇嗣性命,就算用整个醇王府去抵罪,也不足够。这座府门内的人,谁都清楚。
    载涛走了还没片刻,载沣已经换了朝服冲进屋来,载涛一路狂奔跟在他身后,载潋见载沣来了,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来,可脚下仍旧发软,连站也站不稳。
    载沣还没喘匀了气息,冲过来便朝着载潋的脸狠狠扇下去一巴掌,痛哭骂道,“你糊涂!你纵然心里再念着皇上,再艳羡珍主子,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是不是想要家里所有人陪你一起没命?!”
    载潋被载沣打得连神也回不过来,就听载沣又骂道,“从前阿玛让你远离皇上,是我纵容你,偏爱你,领着你去进宫见皇上...如今阿玛人不在了,我才明白!让你越陷越深就是这样的下场!怪我明白得太晚,落得这样的下场,就是我偏爱你,是我活该!”
    静心和瑛隐听了消息也赶忙从载潋房里赶过来了,静心惊叫着冲上前去将被载沣一巴掌扇倒在地的载潋扶起来,跪在载沣脚边哭求道,“王爷!您息怒啊!现在事情都还不清楚,您怎么能就认定了是格格做的呢!格格是什么心性,您是最清楚的,格格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是啊哥哥!”载涛冲上来将载沣抱住了,不让他再冲动打人,吼道,“那个阿晋我认识,从前在马房管着府里的马的,他不是咱府里的老人儿,哥哥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奴才的片面之言,却不相信咱自己的妹妹呢!”
    载沣此时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方才惊吓之余只有震怒,加上他心里一直以来最大的担忧就是载潋,载潋爱慕皇上,是他心里最深的担忧与惧怕。他从前见不得载潋难受,就只顾着疼她宠她,如今阿玛走了,他自己担了担子,终于明白了从前阿玛的苦心,明白阿玛不让载潋见皇上不是狠毒心肠,而是为了整个家族好。
    自从承袭王爵,载沣便日复一日更加担心载潋对皇上的感情,他怕终有一天是会藏不住的,他怕他的妹妹无法回头。
    载沣看了看自己刚才打了载潋的手,竟感觉自己不可理喻,他要去扶载潋,载潋却下意识地躲他,他更感觉心里像是在刀割一样疼。
    房里正乱作了一团,门外却忽见李莲英亲自来传太后懿旨,命醇王府兄妹四人都即刻进宫,到景仁宫面圣。
    跟着李莲英一起来的还有荣寿公主,载潋眼神涣散地倒在椅子里,连一句话也听不见,她知道皇上的孩子没了,她感觉自己竟像是在被人用刀子割肉一样疼。
    荣寿公主一句话也没有说,直直走到载潋的面前,她脸上还有泪,她心里觉得愧疚,她明明知道一切,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冲突与矛盾降到最小化。
    她知道这事不是载潋做的,若载潋死也不肯承认,皇上追查下去,一定会查到是太后,可现在国家陷于战事,两宫若是不和,那将会是朝廷、百姓与社稷的劫难。
    荣寿公主知道太后并不想害皇上,太后是容忍不了目中无人、嚣张气盛、顶撞自己的珍嫔,不能容忍她生下皇子,才会最终动手的,现在皇嗣已死是事实,她不能再让皇上憎恨太后。
    “载潋。”荣寿公主蹲到了载潋的面前,她定定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镇定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她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要知道,若你死也不认,那下场就是皇上与太后两宫不和,皇上痛苦煎熬。现在皇上面对战事已是焦头烂额,若再与太后发生矛盾......你知道,是你的清誉重要,还是皇上重要?”
    就这几句话,就将载潋的心理防线全部击溃了。
    载潋瞬时间都明白了,荣寿公主在宫里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明白了为什么太后会在颐和园里忽然原谅了自己。她明白了为何阿晋会和崔玉贵在一起出现,她明白了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她知道自己是个替罪羊,是个太后的替罪羊啊...这份罪过若她不担,那便是让皇上痛不欲生,失去了孩子,还要得知是自己的皇额娘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可这份罪过若是担了,她知道皇上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载潋只是想着,便已是泪流满面,荣寿公主看着载潋,忽想起不久前某天的夜里,太后睡不下,起身一个人回忆皇上被抱进宫的这些年,她看着太后的眼神,知道眼前她可怜的皇额娘对皇上是有爱的。
    荣寿公主的心也像撕裂一样疼,她不想牺牲掉载潋,可事已至此,她无处回头了,在两宫和睦与载潋个人之间,她做出了明确的选择。
    荣寿公主见载潋还没下定决心,便又道,“太后容忍不了的是珍嫔,是珍嫔的孩子,可太后是疼爱皇上的,若你不认,皇上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孩子,更是他的皇额娘啊!”
    载潋连为什么都不想问,为什么太后选择的人是她,为什么太后选择利用她,她不哭也不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她知道自己当年被过继,就只是太后的一颗棋子而已,这些年与父母兄长的欢愉时光,都是她偷来的。
    她想公主也很了解自己,才会一直疯狂地用自己的软肋来威胁自己,公主知道自己不可能看着皇上受苦。
    载潋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瞧见从前阿玛住的思谦堂,她知道这一劫就像公主说的,自己是迈不过去的,她也许很快就能再见到阿玛了,载潋忽然感觉自己也不那么怕了。
    载潋压低了声音,让身后所有的人都听不见,只对公主道,“公主,我知道你不想害我...”公主蹙紧了眉,仍不说话,她低下头去也跟着载潋一起流泪,载潋缓缓站起身来,她问公主道,“公主,你会替我照看好我的额娘吗?”
    公主哭得没了声音,她攥了攥载潋的手,却觉得自己惭愧万分,便松了她的手,荣寿公主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点头算是给载潋承诺。
    载潋忽笑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忽对着载沣、载洵与载涛兄弟三个放声喊了一句,“哥哥们!你们别争了!我不值得你们信我!”而后又看着近在眼前的荣寿公主道,“公主,是我犯下的罪孽,我无话可说,就烦请公主领我进宫去见皇上和太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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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刚把一把眼泪擦干,我也好心疼潋潋啊...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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