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拦住左思烔，带着明显的哀求，说：“我再联系联系他，左老师你等一下，我再给他打打电话。”
    左思烔猜不出在向天歌母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知道，这种程度的压抑和痛苦，是装不了的。
    在这一瞬间，左思烔突然很心疼她。
    这个时候的她，在左思烔看来，不是某个人的妻子，不是某个孩子的母亲，而就只是她自己，她在承受着她自己人生中的属于她自己的某个巨大痛苦。
    向天歌的母亲跑到角落，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电话。
    不一会儿，她无助地蹲倒在地上，但手里仍旧抓着手机，不停地拨打。
    突然，角落里传出她的呐喊：“我女儿是不是在你那里？！是不是！”
    左思烔和孟主任都赶忙跑上前去。
    “那你在哪里？快说啊！不说我就报警，我挂了电话立马报警！”她整个人跪坐着，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左思烔高度紧张起来，希望向天歌妈妈能问到孩子的下落。
    “你不说是吧？我报警！”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样子？孩子接受这些事情是需要时间的！”
    “你不要逼我，我现在人就在学校里，老师马上报警，就站在我旁边。”
    “我求求你，你不要这么偏执！你这样只会把自己彻底毁掉，你还没有吸取教训吗？！”
    “把孩子还给我，告诉我我女儿到底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片刻后，她颓丧地放下手机，两眼无神地看着地面。
    “孩子在哪儿呀？”孟主任问她。
    她喃喃说出两个字，“报警……”
    “啊？”孟主任表情惊恐，“孩子有危险？”
    此时，左思烔已经拨通了110：“喂？你好，我是江州市三十七中的老师，我们有个孩子不见了。”
    说完这句话，她将手机递给了向天歌妈妈：“你跟警察说。”
    她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接住左思烔递来的手机，放到耳边，声音都在发抖：“警察同志，我是孩子的妈妈……我确定是在她爸爸手里，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爸爸，他刚从监狱出来，和孩子相处很不愉快……他精神或许有些问题，我不知道……我问不出来，他把电话给挂掉了……警察同志，怎么办？现在孩子可能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左思烔瞳孔放大，双腿瞬间瘫软。幸好她一把扶在旁边的墙上，否则一定会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走廊上的其他老师也纷纷驻足，露出诧异又古怪的表情。
    孟主任双目瞪得老大，他先是感到恐惧，随后想到了学校——看来又要上新闻了……
    “好……好的，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过去。”向天歌妈妈挂上电话，把手机还给左思烔，“左老师，警察让我去派出所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我开车。”
    孟主任连连点头：“对对对，让左老师一起去。”
    向天歌妈妈点头。她要站起来，但是站不住。
    左思烔上前搀扶她。
    她是虚弱和沉重的叠加。
    车上，左思烔很想询问，为什么她对警察说孩子有可能已经死了？对方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但看向天歌妈妈一脸丧失了魂魄的样子，对于她的悲悯之战胜了对孩子的担心。
    是了，人们更偏向于看得见的痛苦。而向天歌妈妈此刻的痛苦，甚至无需用肉眼去看。
    车里寂静一片，所幸，车外道路顺畅无阻。
    快要到派出所的时候，原本一直沉默的向天歌妈妈突然放声痛哭。
    左思烔腾出一只手给她递纸巾。
    几天前，在办公室，她也是这样给向天歌递纸巾的。
    “左老师，”向天歌妈妈抽泣着说，“到了派出所门口，先让我在车上缓五分钟。”
    “可孩子……”左思烔看了她一眼，将剩下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没有人比妈妈更关心自己的孩子。
    但妈妈不仅只是妈妈，她还是她自己。
    她需要一点点时间，就五分钟而已，来消化关于自己人生的苦痛。
    这之后，再完全以母亲的身份，面对所有灾难。
    “向天歌妈妈，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左思烔安慰她说，“所有事情，总有变成过去的那一天。我们现在，必须坚强。”
    “我没有不坚强，我只是……”她压抑着嗓音，“我只是，在让自己变得更坏、更狠心。”
    左思烔听不懂她说的话，也深知自己此刻没有听懂的必要。所以，她不去问。
    询问在这种时刻，等于是变相的压迫——施加给对方更多的折磨。
    第37章 班主任与男演员 礼物（三更）
    走进派出所, 向天歌妈妈看起来已经冷静了许多。
    警察询问关于孩子的事情，她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
    “所以，向天歌这个孩子, 还真的是陈龙的女儿咯？”
    陈龙，向天歌亲生父亲的名字。
    对方是个年轻的女警察，询问起案件来总是带有很强烈的个人感情。
    “是的。”向天歌妈妈问, “那他这样, 算是绑架吗？他是孩子亲生父亲。”
    女警察从这句话里听得出这位母亲对于孩子亲生父亲的感情, 为难地说：“要先看看监控吧, 看是不是他绑架了孩子。”
    “他承认了是他绑走的。”向天歌母亲说完这句，立马改口, “是他带走的, 孩子跟他走的。”
    女警察皱着眉说：“这个, 要看监控，绑架和拐带是不一样的概念。我们要通过监控才能做初步的判断。”
    向天歌妈妈只好跟着女警察往监控室去走。
    思烔跟在她们的后面。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到派出所了。
    男警察了解了几本案情后，从社区监控开始调看。
    不一会儿, 向天歌的身影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随着监控的深入，果然, 一个男人不动声色地走在了向天歌的身后。
    男警察指着屏幕中行动古怪的男子，问向天歌的妈妈：“这个男的, 是不是陈龙？”
    向天歌妈妈点点头：“是他。”
    男警察不说话, 继续往下看。
    在一个丁字路口, 陈龙突然奔向前方, 一把拉住了正要拐弯的向天歌。
    孩子很明显被吓了一跳，看到是他后，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但手臂被这位亲生父亲死死抓住, 根本逃脱不掉。
    两个人在路口对话，向天歌的情绪看起来十分激动，而陈龙则非常淡定。
    随后，向天歌不讲话了。陈龙自己讲了很久很久。终于，二人沉默下来。
    陈龙转身离开，背影看来竟十分落寞。
    向天歌站在原地看着他，突然，她迈开步子，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警察同志，这算是绑架吗？”向天歌妈妈眼里含着泪水，似乎像是得到了一丝解脱。
    男警察看起来根本无法与这位母亲共情，他一脸冷冰冰地说：“先不要下定论。”
    一众人继续往后面看监控视频。
    向天歌跟在陈龙后面走了很久，应该是她先叫了他一句，前面的陈龙这才转身发现了向天歌的身影。他停下脚步，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能够通过他略显僵硬的身躯，感受到他那一刻的复杂心情。
    左思烔心想，他大概是太吃惊于孩子会选择跟在他的身后。
    向天歌走到他身边，两个人又说了一阵话。这次，换做陈龙跟在向天歌的身后了。
    他们两个来到一处包子铺，向天歌付钱买了包子，拿给陈龙。陈龙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向天歌的母亲突然流下了眼泪。
    随后，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带公交车站，坐上了64路公交车。警察将监控调到了64路沿线的几个公交站，终于在市中心一站，看到二人下车的身影。
    依旧是向天歌走在前面，陈龙走在后面。他们在百货商贸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向天歌当下书包，百无聊赖地看着早高峰的车水马龙。陈龙站在她身旁，不一会儿，他也坐下了。
    向天歌指着路上的什么东西，对陈龙说着话。陈龙频频点头。随后，这个大男人似乎是哭了，向天歌从书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陈龙没有接受，向天歌就硬塞给了他。
    不一会儿，是百货商贸开门的时间。两个人走了进去。
    监控只能调到四个大门口的场景。继续快进，大约半小时的样子，向天歌从商场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衣服，从校服变作了连衣裙。要不是孩子身旁跟着陈龙，警察差点就要跟丢了对象。
    “这是什么情况？”男警察不解地自言自语。
    大家都不说话，向天歌妈妈也沉默不语。
    一大一小两个人，步行到了市中心一家私人旅店。这次，是陈龙走在前面了。
    很快，陈龙拎着一个小包从旅店走出来，然而向天歌却没再出现。
    “不好！”
    男警察的职业敏感提醒他似乎有事发生，他继续快进视频，却始终不见孩子的身影。然而陈龙却往火车站的方向去了，视频最终显示，他确实进了售票大厅。只身一人。
    左思烔和向天歌妈妈坐在警察上，车上还有三个男警察，他们驱车赶往宾馆。
    而另外还有两辆警车向老火车站的方向出发。
    到达宾馆后，警察让前台查到了陈龙开的房间。五个人挤在狭小的电梯里，大家一言不发地等待电梯上到七楼。开门后，三个警察先出来，左思烔和向天歌妈妈跟在后。
    707房间，房门紧闭。
    打头的警察先是敲门，他们预估不会有应门。
    但没想到，里面有女孩子应门的声音：“谁呀？陈叔叔？”
    向天歌的妈妈赶紧叫道：“天歌，快开门，是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