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章锦说完，夏昀的表情并不随意，看起来连司机都不想跟随。
    陆倾说道：“我开车。”
    章锦见夏昀缓和很多，只能说：“可以，明天出行你们注意一点。”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恶意也越来越多，他忍不住为夏昀心疼，夏昀在他这里就是个小孩，却冷静过了头。
    .
    隔天，陆倾坐上驾驶位，夏昀正在副驾驶慢吞吞地系安全带，他低着头，显得睫毛很长。
    陆倾问道：“先去哪？”
    夏昀系好了安全带，回：“墓园。”
    黎城，墓园。
    夏昀要去这里，除了看夏松恒，没有其他的原因。
    陆倾搭在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指节有一瞬间的松懈，他偏头，深邃的眉目衬得极其温和：“后座上有花束，你看看待会能不能用。”
    夏昀回头看了眼，后座上放着一束花，白百何和满天星，两种花用白色纸精细包装，花瓣鲜嫩。
    夏昀没有和陆倾提前说要去做什么，但是陆倾猜到了，还提前为他准备了花束。
    黑色轿车缓缓停下，今天多云，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只有小束的阳光漏下来。
    车子到达目的地，夏昀推开门下车。
    他捧着花走到了夏松恒的墓前。
    夏松恒的照片对他微微笑着，就和以前一样，每天都是这么对他笑着，又宽容又慈爱，夏昀每天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充沛的感情。
    那是夏松恒对他无条件的、发自内心的喜爱，就算夏昀不算个好小孩，夏松恒也只会头疼地和好友抱怨，转头又不敢都和他说什么，什么都随着他来。
    因为太重视，所以夏昀做什么他都不忍心责怪。
    夏昀将花束放到他的墓前，垂着看凝视那张照片。
    墓园空旷安静，夏昀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这次有好好听您的话，去江市读书，参加了高考，应该能考个……好成绩。”
    少年的声音很轻很低，在空气中格外清晰，越往后，尾音停顿的时间越长。
    夏昀顿了好一会儿，接着说：“早知道我去年就应该参加高考……”
    这样老夏能看到他的高考成绩，一定会更加开心，而不是离开前，还想着他高中的事情。
    陆倾站在旁边，沉默看着夏昀。
    夏昀垂着头，那截修长的脖颈低垂着，冷白细腻的皮肤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他实在是太清瘦，后脊椎凸出，肩背单薄，有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夏昀感受到他的目光，他抿了下嘴，轻声说：“老夏他一直以来都对我很好。”
    “嗯。”陆倾耐心听着，温声回道。
    夏昀放低了声音，说：“我以为他不会这么早就离开……”
    陆倾久久凝视着他，过了会儿才走向前，站在墓前，对着照片说：“谢谢您之前的照顾，夏昀现在很好，您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
    远处的风声突然增大，树叶摩挲声几乎掩盖住少年话里的颤音。
    天际辽远，云层低垂。
    夏昀穿了一身黑衣，肤色衬得几乎有些透明，那双轮廓优美的眼眶微微泛红，眼里透着微凉水光。
    他压抑到极低的声音里，是没有出现过的无奈与伤感，从里而外翻涌出来。
    “都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
    如果再早一点发现，或许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
    夏昀眼眶有些发热，他闭了闭眼，眼前变黑的同时，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陆倾手指扣在他的后脑，低声说：“你很好，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怀里的人绷紧了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
    夏昀像是在荒原里孤独奔波了很久的小兽，找到足够安全的洞穴之后，收起爪牙与防备。
    他软绵绵地蜷缩成一圈，不经意间露出掩饰已久的伤痕。
    刚刚还浑身冒刺，此时柔软得不像话。
    陆倾揉了揉他的头顶，说：“大家都很喜欢你，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
    夏昀的皮肤微凉，像是一块浸过水的玉。
    陆倾很少看到这样的夏昀，即使面对再多的指责与流言蜚语，夏昀总是冷淡而坚韧的，好像任何事都无法伤害到他。
    可是今天，那张随意恣意的脸上，是令人心脏收紧的难过。
    他也会伤心，像所有人少年的时候，恣意张扬的时候轰轰烈烈，却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悲伤。
    无论是张扬还是悲伤，都是构成他的存在的元素。
    他是真实的、鲜活的一个人，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发光体。
    陆倾抬起他的脸，对上那双湿润浅淡的眼瞳，低声说：
    “我永远爱你，大家都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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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7章
    夏昀很多次听到别人说他过于冷淡, 不止是林媛，不止是网络上数不清的人。
    如果可以，他能永远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当一个真正控制情绪的人。
    情绪可以真实表现，也可以随心掌控。
    曾经他是前者, 在那件空旷的实验室房间里, 除了数不清的书籍和枯燥的测试，唯一带有一点感情, 就是女人每个月的陪伴。
    每一次的月末考核，无论什么测试，夏昀都能完成得很好。
    女人会给他一点糖果，有时候还会坐在他身边，和他谈论一些专业知识。
    即使两人靠得很近, 女人依旧是淡漠的，她好像在完成某个任务，连任何表情都不舍得浪费, 对着夏昀时冷淡、平静，充满掌控。
    她能清晰地看到夏昀眼里的感情, 那种不带掩饰的、最纯粹的感情。
    夏昀想要什么, 在得到了相应的成绩后，女人会相应地回报给他一点奖励。
    夏昀曾经觉得很奇怪。
    直到夏昀突然考砸了一次, 女人终于没有对他冷着脸。
    那是夏昀第一次看到她露出极为生动的表情，她抓着夏昀的手腕, 拧着眉，声音尖锐刺耳：“为什么这次这么差？！废物！废物！！”
    夏昀手腕被扯到发红, 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
    女人紧紧看着他，第一次觉得陌生, 甚至生出一些慌张。
    夏昀那双能看到底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以前会有细微的期待和欣喜，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像是一块封存依旧的琥珀宝石。
    很漂亮，却高高在上，充满距离。
    她再也无法通过那双眼睛掌控夏昀。
    她以为夏昀只是闹脾气，给他一点糖，下一次夏昀就会乖乖听话。
    但是没有，夏昀再也没有听话了。
    他测试时随心所欲，他不再对那些奖励有所期待，那双眼睛从生动，变得淡薄，直到过度冰冷。
    他变成了一个没人能看懂的人，连女人与他对视时都会呼吸放轻。
    “实验对象的感情无法预测，行为失常，各方面指标不合格，建议采取强制手段。”
    然而每次考核都第一的夏昀，在他们设定的强制手段下依旧不服从，他有各种方法逃脱。
    无论是对药物的敏感，还是与研究员的对抗上，夏昀从来没有占过下风。
    直到某天女人再也忍受不了实验数据，她抓着夏昀的脖子，面容偏执阴冷，咬着牙说：“废物，废物就该去死……”
    她刚刚碰到夏昀，很快便被夏昀抓着手腕反拧着扔开，女人像是见鬼一样看着他。
    “你们的实验，还能继续吗？”夏昀淡淡地看着她，语气波澜不惊。
    “你想做什么？！”女人瞪大了眼睛，她仿佛第一次看到夏昀，紧紧追问。
    夏昀神色冷淡，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她的恐惧：“给我一台全新的电脑。”
    女人轻轻笑了一下：“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你如果不给我，”夏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有很多种方法达成目的，包括侵入你们的系统，毁掉你们的程序。”
    夏昀一点点看着女人在他面前的变化，从冷漠，到失望、慌乱、怨恨，再到恐惧。
    “我真后悔。”女人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语气后悔：“我不该把你捡回来……”
    任何情绪，都可以在完美的运用下，能够成为一种攻击。
    如果不想被人利用，情绪永远不能外露，否则很有可能成为弱点之一。
    夏昀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想起夏松恒总对他说，希望他永远开心。
    或许是夏松恒长久地关注关心他，看出了他很多时候都不显露情绪。
    夏昀在演戏时释放情绪能让他放松，甚至在角色中收获愉悦，那些剧本中的角色，无论是悲是喜，他都能演绎得很好。
    只是没想到，仅仅是因为短暂地演了一个角色，因此获得了观众，并且能给他们带来短暂的快乐。
    如果夏松恒还在，一定会很高兴。
    夏昀抬眼，他低声对陆倾说：“我想要保护好喜欢我的人。”
    陆倾弯了下唇，他问：“包括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