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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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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的转机……应该是从江都开始的。
    薛家的岳丈岳母好说,只是大舅子有些难缠,替妹妹薛雪珠打抱不平,况苑将妻兄拉到酒楼喝酒。
    薛家大舅是买卖经济商人,况苑要摆平他,引荐了好几桩很不错的营生:“我虽和雪珠感情日淡,终归是夫妻,做不成一家人,也始终敬你为长兄。”
    这几桩营生的筹码不低,况家如今仗着况学翻身,但自家妹子在况家多年无出,早晚要被况家离弃的时候,如今两家还是顾念旧情的时候,自己手头尚且拮据,挣了一笔大银子,妹妹那边也拿了好处,见好就收,总比以后鸡飞蛋打来的划算。
    薛家大舅勉强应承下来,和况苑喝了一顿酒,酒足饭饱,心满意足而去。
    况苑结完酒钱,亦是拾步下楼,正见门首旁一群绿袍吏员亦是酒席散场,作揖谈笑作别,正当中一人,脸喝得通红,不是张优又是谁。
    况苑识得,张优是市舶司的官吏,其他人等,有漕运司的,有盐道的。
    往年里两家的关系时好时坏,张家门户高些,张夫人心内自然不太看得起况家,这几年里因着况学和张圆的登科入仕,两家往来更稳定些,只是况苑和张优两人,一民一官,向来没什么交情,走得也远,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一两年里见过一面罢了。
    张优身边的同侪三五散去,正弹帽要走之际,瞥见楼内有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了两眼,撑腰长笑道:“原来是况家大兄。”
    况苑作揖:“草民造次,请张大人赏脸喝一杯?”
    “我们两家的交情,况兄未免太客气了些。”张优打了个饱嗝,眯眼笑,“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况苑要的是好酒好菜,况苑执壶替张优筛酒,张优见他态度谦卑,恭敬有加,心内也是舒坦,拉着况学称兄道弟,两人推杯送盏,张优喝得酩酊,况苑才道:“刚才见大人身边那些人,依稀有些眼生的,难道是市舶司新来的要员?”
    “那是漕运司和盐院那班蛮人。”
    况苑笑道:“小人眼拙,要我说市舶司内,能认真为民办事的,也识得大人一个,吏治清明,高升指日可待。”
    张优笑道:“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况苑冷眼瞧张优得意之相,叹了口气:“还是大人有福气,里外无一处不顺心,家有娇妻,外有红颜,着实令人羡慕。”
    男人说起女人,自然是滔滔不绝,况苑和他缠了半日,灌了半坛子酒,瞧他已有八九分醉意,正要趁机探问一下张家对杜若和蔻蔻之意。
    “就算大人先头那位妻子,也是贤良,听说求娶的人不少,只是碍着大人爱女,不敢造次。”
    “爱女?什么女儿,我张优哪有什么狗屁女儿。”张优脸色通红,舌头打结,“没有,没有。”
    “大人不是有个女儿,小名叫蔻蔻的么?我隐隐听人说起……”
    张优撇撇嘴:“哈,你说那小杂种……”
    况苑顿手,执着酒盏:“张大哥何出此言。”
    “我连那贱妇手指头都没碰过。”张优胡咧咧说话,“哼,也不知跟哪个野男人生的野种,栽在我张优头上,让我张优当了个大王八。”他满脸涨得通红,“这母女有一日落到我手里……我呸……早晚让他们生不如死……”
    况苑脸色如寒冰,慢慢站起来:“大人此言可当真?”
    “当真……如何不真。”
    张优喝得烂醉,只想在椅上躺下睡了,去被况苑扯着翻来覆去盘问,最后实在不耐烦,趴在桌上打起盹来。
    若张优酒后吐真言,蔻蔻不是张优的孩子……那就是他……的女儿。
    他况苑的女儿。
    他匆匆出了酒楼,脚下不停,只有一个念想,去了杜若家看看。
    人早就睡下了,满屋子都黑漆漆的,院门栓得牢固,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把子力气,撑着高墙,一挪腾,翻进了屋子:“杜若,杜若,你出来!”
    杜若和婢女听见门外男人喧哗,不知多少惊吓,再一细听,是况苑的声音,这才心内稍安。
    “你出去把这个疯子打发走。”杜若点灯起来,打发婢女出去应付,“快让他走,别喊了。”
    婢女出门去说话,直接被况苑轰走:“走开,叫杜若出来!”
    他径直往内室去,不管不顾往里走:“杜若,蔻蔻,蔻蔻。”
    “况苑,你疯了。”杜若迎出来,就要拦他,横眉冷对,“你喝醉了跑来我这儿闹事,走,快走。”
    他气喘吁吁,看了她一眼,拨开她:“让我看看蔻蔻。”
    身材高大的男人直奔床帐去。
    “况苑!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看看我自己的女儿。”他红着眼睛,回头朝着她大吼,“我况苑的女儿。”
    “你疯了! 她不是你的女儿!”
    “张优都对我说了!”他话语撕心裂肺。
    杜若听他所言,如一盆冰水从头浇透,钉在当地。
    他见她那副模样,那脸上的神情,心痛,惶恐,失落……真想昭然若揭,何用再去质疑张优醉话的真假。
    蔻蔻也被外头的动静吵醒,揉了揉眼睛,正见床帐撩起来,含糊喊了声:“娘亲。”
    眨眨眼,糯糯的喊:“况叔叔。”
    他看着玉雪可爱的孩子,揉了揉她的乱发:“我吵醒蔻蔻了?好孩子……乖乖睡觉。”
    醉酒的男人格外细致,学着杜若的样子,细声细气哄孩子,轻轻拍着她,凝视着孩子小小的一张脸,她生得像母亲,但又不全然的像,更不像张优那个畜生,那一双眼,一道眉毛,和他一模一样,只是女孩子,天生秀气些罢了。
    蔻蔻迷迷糊糊,被他拍一拍哄一哄,竟也阖上眼,慢慢睡了。
    况苑回头,看见眼眶发红,怔怔出神的杜若。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他气汹汹站在她面前,一双亮光炯炯的眼盯着她,眼神莫测,而后一揽臂,紧紧搂住了她:“杜若!”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她挣脱不得,低喝:“况苑!”
    男人的力道比紧绷的绳索还要强硬,语气却格外的温柔:“怀胎和生产的时候,是不是很苦?”
    她咬牙,几要落下泪来:“关你何事?”
    “为什么要生蔻蔻?为什么要从张家出来?你心底是不是也有我?”
    怀中的女人在颤抖,在哽咽。
    “你说你喝了避子汤,你说怀的是张优的孩子,只有撒谎的人才敢万分笃定。是我的孩子,我和你,我和你的孩子。”他颤声道,“老天有眼,对我不薄。”
    “别这样,况苑。”杜若低泣,“这样对我们都好。”
    “我将雪珠安顿好,再来娶你。”
    他真的是醉了,仍是攀着墙头,匆匆而来,又匆匆翻墙出去。
    高枕安睡的况夫人半夜被况苑吵醒。
    “母亲……”况苑推门直闯况夫人屋内,双腿一弯,直接跪在况夫人床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和雪珠,非离不可,求母亲成全。”
    况夫人看着床下的儿子,唉声道:“你这大半夜的做什么,非得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儿子不孝,儿子今日才得知,儿子在外有个孩子!”
    况夫人双眼瞪圆:“你说什么……”
    “儿子想娶的那人……母亲认识,雪珠也知道。”况苑额头磕在砖地上,“是杜若。”
    “母亲也知道张家事,母亲也说过他家可怜。张优混账,寻花问柳,冷落妻子,几年前张家修园,我见她屋内无人,故意勾引,胁迫她和我偷情,后来她怀胎,我两人情断,她离了张家、回娘家度日,我那时已有意和雪珠和离,只是一直拖到如今,母亲,我心中想娶的人是杜若。”
    况夫人指尖颤抖:“ 你……你这个没人伦的混账东西……那张家……那张家和你弟弟……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这事捅出去,你让我们况家脸往哪儿搁。”
    “那是我的孩子,她瞒着我,瞒着张家人,独自一人养大。”况苑连连磕头,“那个孩子小名叫蔻蔻,母亲若是见了,也会喜欢,今年刚三岁,比宁宁还可爱些,母亲,你最疼宁宁……你也疼疼我的孩子。”
    “她如今是自由身,我亦求自由身,我可娶,她可嫁,只要母亲肯成全。”男人的额头一片青紫,“我可以带着她们去别处生活,南直隶省这么大,总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容身之地。”
    “一切都不是问题,一切都有解决之道,请母亲助我一臂之力。”
    况夫人听见额头撞击砖地的声响,看见儿子眼里的雪亮光彩。
    做母亲的,怎么可能拗得过儿子。
    亲如母女,说到底,不是亲母女。
    况夫人独自去见过蔻蔻一眼。
    婢女牵着蔻蔻出门玩耍,况夫人仔细瞧着,孩子的确玉雪可爱,模样和况苑小时候,真的有几分神似。
    当年没有人能理解杜若的行径,孩子都有了,为何要和丈夫吵得要死要活,不顾一切要和离。
    昨日母子两人彻夜长谈,况苑把杜若怀胎前后的纠葛、蔻蔻出生的年岁都细细说了,真是欷歔,一个醉成那样的人,三四年前的事情,他居然也能记得如此清楚。
    人心是秤,是亲是疏,只看砝码重不重。
    况夫人倒戈得很快。
    当年况苑成亲时,况家家境平平,杜家的姑娘,况家是攀不起的。
    如今来看,杜若模样身段都好,配况苑绰绰有余,何况还有个孩子。
    私情不是光彩事,但张优和杜若闹出的事,况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这是个要强的姑娘,又是和自己的儿子……她就算想怪,也要先怪起自己儿子来。
    要娶也不是不行,当然要稳妥的办,杜若娘家那边不是问题,只有张家那边要想法子安稳住。
    只是雪珠……唉……
    薛雪珠知道况苑半夜闹到了况夫人房内,天明时分况苑才回了书房,额头上还带着伤。
    况夫人出门半日,回来之后,见雪珠在身边服侍,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圜,握着雪珠的手:“你这些年在我身边,也和亲女儿没什么两样。”
    “母亲厚爱我,这些年对我的好,雪珠都知道。”
    “只是我也老了……唉……”况夫人黯然长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住劝不住苑儿,心中又觉得对不住你……不过也说不定,你以后还有好的际遇呢……”
    “雪珠,你若愿意……以后就叫我一声干娘,我们仍当母女相处,如何?你的事,就是我们况家的事,我们还是一家人。”
    薛雪珠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动了动唇角,温婉一笑,只是这微笑未免沾了些苦意:“好。”
    她的丈夫终归还是说动了婆母,说动了所有人。
    她有一笔不菲的补偿,她父母兄弟都接受了这个现状,她为之操劳的婆家也拱手想让她走。
    一个男人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无须她亲自动手打点,况家体贴,殷勤将她当年的嫁妆、她这些年的日常用具、她使唤的婢女都准备妥当,她的丈夫一日周全甚于一日,她的婆母每日嘘寒问暖,甚至她的父母兄弟都被邀上门来,来点检照应她的生活。
    她只需要点头。
    和离文书准备得很妥帖。
    离开前,她想再陪着婆母丈夫去寺里上香祈福,愿佛祖保佑,家人皆好。
    只是她没想到……这炷香其实与她全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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