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贺远征没辙，他的朋友更没辙。
    安慰了两句，对面结束了通话，贺远征只能将手机收起来，呆看了几秒钟楼道里的绿萝，再毅然前往急诊中心。
    急诊中心。病区。
    独立病房里，霍从军笑呵呵的跟人聊着天。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霍从军的家属被他绷着脸全都给赶走了，再能到病房里来的，都是借故而至的医护人员。
    贺远征想着心事，低着头走路，进到走廊里，快到病房了，才注意到对侧过来的是心脏外科的康主任。
    两人不约而同等站住了。
    “康主任。”贺远征问候了一句，心里不由想：我刚耽搁了不少时间，走的也慢，说明这老康比我还晚得到消息。
    “贺主任。”康主任也问候了一句，心道：我刚才自怨自艾太久了，走的也慢，说明这老贺比我还晚得到消息。
    “哈哈哈。”两人再次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康主任您先进。”
    “贺主任您先。”
    “一起一起。”两人挽着胳膊，像闺蜜似的一起走进了病房。
    病房内的霍从军等人，不由看向康主任和贺远征。
    众人的脑海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凌然真牛！
    一番例行公事的问候，康主任和贺远征略显遗憾的准备告辞。
    这时候，医政科的雷主任匆匆而来。
    “院长过来了。”雷主任向众人点点头。
    在三甲医院里，院长比副院长的职权地位要大的多，病房内的一众医护人员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啥时候来？”有人问。
    “一分钟。”雷主任的脸上没太多笑容：“现在应该到电梯了。”
    霍从军的脸颊顿时一垮，别是兴师问罪来的。
    不等他想清楚，院长已是带着好几个人进来了。
    “老霍，闯过鬼门关了？”院长的笑容，带着一丝丝的安慰，带着一丝丝的温暖，带着一丝丝的狂野。
    霍从军的手，缓缓的挪向心脏的位置。
    “看你这个心电图，恢复的不错呢，怪不得这么快就从icu出来了。”院长哈哈的一笑，眼角瞥向监视器。
    云医单人病房里用的监视器，比美国中情局用的测谎仪贵100倍，实时精准的反应出了霍从军的情绪变化。
    霍从军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几天前用来拍桌子得手，也是今天用来装心衰的手，同样是连着监视器的手。
    他忍不住将手在床单上蹭了蹭，勉力道：“没……还没呢。”
    “还没好？”院长一脸的不信。
    霍从军诚恳的道：“不是，是还没闯过鬼门关。”
    第1287章 胆量
    云医急诊中心。
    单人病房。
    安静的环境下，只有监视器有规律的发出滴滴的声音，像是寂静的湖畔下起来了小雨，令木屋中的度假客喜上眉梢，令泥泞树林中的旅人心烦意燥。
    霍从军的尿袋，渐渐膨胀起来。此时弯下腰看的话，就能见到一丛黄色的细流从上面窜下来，像是山洪季的泉水，既不能喝，也不能浇地。
    “老霍，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凌然刚做到咱们中心的副主任，还要你保驾护航呢。”院长抄着手，脸上的严肃表情，就像是当年搞科室重组时一样严肃。
    霍从军对院长的这幅表情过敏，赶紧嘿嘿的讪笑两声，道：“我这个心脏的毛病，还不知道具体啥情况呢，可能得要一段时间……最好是去外地疗养一段时间……”
    “咱们都是做医生的，有病就治病，治好了就工作，疗养什么的，等退休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去做的。”院长阻断了霍从军的逃亡路，哼声道：“你再休息几天，觉得好了就回来，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身体。”
    “我的意思是，凌然做副主任其实也合情合理的，尤其是他现在那一组人，他搞的挺好的，只要领导们看重，用不着我保驾护航了。”霍从军是真的不想上班的，他现在甚至不想在云医继续住院下去。主要是他没想到自己恢复的如此之快，现在回想一下，自己当时真的是病的太重了，把领导们逼的那么狠，也不知道浪费了人家多少资源。
    院长嘴带微笑，眼神犀利的瞅着霍从军，一直瞅到他尿袋半满，才道：“凌然主要是太年轻了，破格提拔的高了，大家都要一个适应期，急诊中心这边，你自己弄清楚，不要再出什么状况。”
    科室内的普通医生好压迫也不好压迫。正常工作安排方面，一般的医生都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但到了月底月初算工资拿奖金的时候，医生们的神经又是极其敏感的。尤其是有编制的医生和纯奔着赚钱而来的进修医生，前者不怕丢了工作，自然有底气争取各种利益，后者本来就没有正式的岗位，工资奖金等等出了问题，很容易就爆了。
    而科室内的管理岗，尤其是管理治疗组的管理岗，本身就涉及到大量的利益关系，任何变动都是有可能引起震荡的。
    正常情况下，像是霍从军这种科室主任要中短期离岗的科室，往往都以稳定为主，但霍从军生怕自己死掉了以后，凌然被人压的狠了，一定要给他中心副主任的头衔，院长最终也只能点头同意。当然，院长其实也有类似的担心，如果凌然被压的狠了，被挖去了别的医院怎么办！
    所不同的是，院长的想法是隐藏着的，霍从军的想法是跳脚拍桌子喊出来的，而他引以为凭的“吾命休矣”又未发生，那要扛责任的自然是他。
    “我这个身体，哎……”霍从军还是用手捂住了胸口，“哎”的一声更是真情实意，且用手瞥瞥院长等人，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如初。”
    院长摆摆手，道：“咱们做医生的，说大病初愈就可以了，恢复如初就不要追求了。都到开胸这一步了，怎么可能恢复如初！”
    霍从军眨眨眼，心道，这是点我呢。这是告诉我，一切都不可能恢复如初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再看院长，那表情的严肃，那眼神的凶狠……
    霍从军一点都不怕！
    惹领导不高兴的事，他也没少做。严格说来，他每一次喷人，换另一个医生做，都有可能惹领导不开心的，无非是他喷人喷的多了，领导的阈值提高了，懒得不高兴罢了。
    而在喷人之外，霍从军依然能做许多令人不高兴的事，对于院长的表情和眼神，他有足够的承受力。
    用一个形容，霍从军的胆量，就像他的尿袋，该流出来的尿，依旧在不受控制的流出，而且，随着受恐吓程度的增加，尿的径流量和总流量也都会同步增加。但是，就目前的这份尿量，他的尿袋完全经得住！
    当然，表面上，霍从军还是显示出了一丝悔意——他在内心里不断回想自己喷人时的场景，许多时候，尽管外人觉得他喷的很凶，但在霍从军心里，还是有各种各样的遗憾的。尤其是一些重要的喷点没有抓住，尤其令人后悔。
    院长等人，看着霍从军的表情，表情稍霁，再看他又流血又流尿的状态，总算是心生怜悯。
    贺远征和康主任等人，更是看的兴高采烈。
    他们以前还是挺有机会看院长撕霍从军的，那时候也经常被叫去开会，最近却是……
    “行吧，我再去看看凌然的手术。听说，这两天几个老外都跟着他屁股后面做手术。”院长说着翘起了嘴角。能这么轻松的放过老霍，归根结底还是凌然的表现出人意料，在确定了凌然对霍从军的支持之后，老霍再作一点，院长其实还能忍。
    凌然以前做肝切除的时候，还没有明显的对比，现在有了狄院士重金请来的费力克斯和凯伦，凌然世界顶级的心脏搭桥技术就确定了。尽管说，凌然在心脏外科方面，仅仅表现出了做心脏搭桥的强势，但对院长等人来说，“仅仅”心脏搭桥就足够了。
    霍从军这次认真努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并没有什么卵用。
    “给我接个直播。”霍从军呶呶嘴要求道。
    “术后好好休息，对眼睛好。等休息好了，再看电视。”院长说着转头，对旁边的护士长道：“老霍这个房间，不允许接直播，不允许看电视，不允许老霍看手机，不允许老霍……”
    霍从军目瞪口呆：“院长，咱们不是做医生的，不信这个吗？”
    “做医生得，更要保护好眼睛。”院长下巴一挑，再向护士长认真道：“这是为了你们霍主任好，护理部一定要做好各项工作，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老霍的病房里，不许出现刚才所说的这些东西。明白吗？”
    “明白。”护士长将院长刚才说的“东西”给翻译过来，基本等于一切娱乐用品，虽然感觉院长在整老霍，但她还是答应的飞快。
    就老霍的作气，就受这么点惩罚，比自罚三杯也差不多了。
    院长出了口气，心情略好的带上人马出了病房，浩浩荡荡的前往手术室。
    第1288章 嘘寒问暖
    “费力克斯医生，感觉器械还满意吗？”
    “设备用的还习惯吗？”
    “我们这边的年轻医生的配合怎么样？英语可能说的有点不太好是吧？”
    院长出街，到了手术室里，自然是一通的嘘寒问暖，用的还是很标准的美式英语。
    他躲会议室里看直播的时候，已经对费力克斯和凯伦有了充分之后的再充分了解，现在出来见面，自然是有更高的期待。
    请两人教教年轻医生，只是基础要求，若是能够与克利夫兰心脏中心维持一种半官方的，甚至是私人关系，那就更好了。
    对云医这样的地方顶级医院来说，能否触摸到世界顶级的医院尤其是专科，是能否再上一层的关键。
    总是吃京城的那些超级医院洒下来的残渣，是很难成长的比它们还大只的。
    费力克斯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做着手术，随口聊天似的道：“云医的条件不错，我去过很多条件糟糕的地方，但并不影响手术的操作，甚至不影响手术的成功率。许多人都以为心脏手术需要非常多非常高的要求，其实并没有。阿根廷人就是一个例子，对吧？”
    被拿来跟条件糟糕的地方做对比，院长有点无奈，又有点自嘲道：“我们的心脏中心是有些日子没有更新了，接下来，我们会考虑这方面的设备和仪器引进……”
    “你们的心脏外科称不上心脏中心。”费力克斯摇头笑了：“重建一个心脏中心的费用，我不知道要多少，总之，会非常之高，而且，必须每年都有大量的开销，你们就算是有凌然都不太可能……”
    院长心道，你是一点都不委婉啊。
    不过，相比于中国人的坦诚，院长更能接受米国人的坦诚，他哈哈的笑出了声，然后道：“至少我们有凌然。而且，我们也有很多像凌然一样的年轻医生不是。如果将他们送到克利夫兰心脏中心去进修一段时间? 也许就能成为我们医院心脏外科未来的骨干医生呢。”
    此言一出，手术室里的年轻医生大都目光灼灼的看向费力克斯。
    没看过去的，也被院长记住了脸? 说明是英语都听不大懂的孩子? 去美国进修那也太辛苦了? 多半也是做不了未来的骨干医生的，弄不好都没有未来了。
    费力克斯同样听懂了院长的画外音。院长根本就是用美国式的强调说出来的话。
    费力克斯想了想，再看院长? 道：“我听说中国的心脏外科是亏损的。”
    “不可能永远都亏损下去的。中国人总是需要做心脏手术的? 而且，我们一旦成为头部的医院，能够吸引到的手术量也会大幅度的增长的。”院长自信满满? 且道：“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非常快? 对了? 这两天有时间的时候? 我们安排了一个参观节目……”
    “我只想看凌医生的手术。”费力克斯对于参观毫无兴致的样子? 在说了这句话后? 过了好一会才道：“而且，我对中国的心脏外科的发展，持悲观的态度。”
    “恩？”
    “心脏外科的发展的确需要良好的经济，但它们的关系……”费力克斯耸耸肩，没有多做总结? 直接道：“你比如小儿心脏畸形的患者数量? 是越贫穷落后的地方越需要。因为孕期的筛查? 已经大量的消灭了相关的疾病……”
    “那我们就去贫穷落后的地方做手术? 中国还远没到全体发达国家的程度。”院长立即觉悟爆炸。
    费力克斯愣了愣：“那你们就会继续亏损下去。”
    “我们亏的起。”院长淡定的回答，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的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做一家赚钱的医院? 还是一家不赚钱的医院，对于一名医院的管理者来说，永远是一个充满悬疑的话题。
    但身为一家医院的院长，在今时今日的中国，他还真的有资格有办法，可以选择医院赚钱或者不赚钱。
    而且，对于任何一种选择，他都有充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