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惘然车流攒动。
    韩东仍旧没怎么跟梁海谈话，点支烟，任由霓虹跳跃。安静思过往，烦忧虑衷肠。
    琢磨工作之余，又免不了惦记那个奇妙的小人儿。
    不足两岁，童真童趣。
    笑容多半源于记起来这些，也多半来靠这些廖为支撑。
    一支烟完。
    韩东放弃了找夏明明要联系方式的想法，再度拨通了一个号码，刘氏集团董事长的。
    愈强则强的性格，也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通源财务紧张众所周知，他自个也连振威都抵押了出去。如果真的要拉入资本，刘氏是最没有心理障碍的一家企业。
    换言之，亦不再有别的选择。
    缺的钱不多，沟通也不困难。
    电话通，聊不几句，对方便允诺尽快派人来接触一下悦城。
    开车的梁海未见过韩东这种言辞间刻意带有讨好性，目的性的聊天方式。舔了下嘴唇，更显局促。
    现实，将一个屹立如山的人，磨砺成了这种样子。
    他记着的不是现在的韩总，韩老板，是韩教官。不止他，直至现在去振威，听最多的也还是关于韩东的那些传闻。
    这种人本该活的不同，有条件有资格活的不同。
    但跟自己一样，有天说话竟然也会刻意去讨好，去亲热。
    车厢在电话挂断后，仍旧无声。
    梁海试探：“去哪休息。”
    “嗯？”回神：“找关总。对了梁哥，这有张卡，你回东阳的时候拿着……”
    “我不要。”
    韩东笑笑，随手丢了过去：“不多，当补的年终奖。不要的话，回东阳后别来了，我用不起不拿工资的人！”
    梁海吐了口气：“自己掏的钱吧！”
    韩东不答：“财务核算的工资肯定不够。咱们这些人，苦点忍点没关系，当我不知道东阳养一个孩子有多难啊……小树多聪明，得好好养。”
    “我在做未来投资，以后你儿子有了本事，别忘了他韩叔叔就成。”
    “我跟他说过，他韩叔叔对他，比我这个亲爹好。小树现在的理想是当兵，将来做他韩叔叔那种人……”
    “别跟我学。”
    “我觉得他学一辈子，也学不了你身上皮毛。不管你还在不在部队，以你的条件，想怎么生活都可以，偏偏陪着我们这帮废物一块玩……”
    “是么，将来可未必有条件再玩。也别捧我了，没有人不自私。真想跟你们一块，不会把振威给抵押掉……做海城嘛，也有野心。可惜，跟最初想的不大一样。”
    “当时形势多好，百无禁忌，兰姐也在。谁知道，有些事做起来，比设想中的天堑还高。这么大地方，这么恶劣的环境，悦城就算是道光，也没办法照耀全城。之前想着治安好了，没那么多罪恶了，会改善……”
    摇头：“太单纯。五年，不，二十年有可能会发展起来。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兰姐会不会被调走。现在的悦城，越来越像炮灰，帮后来者总结失败经验呐。”
    “那你……”
    “身不由己，一线希望，不甘心！”
    “会好的，我从来不信有你办不成的事。”
    韩东嘿笑：“之前我也这么自信。现在，有人想投资，我都要考虑会不会害人。你看现在悦城热度很高，江雨薇的新闻曝光出去以后，热度会更高。难的是维持，拿什么去维持雪场后续项目的建设，拿什么来维持一个小小雪场长久的热度，头疼……”
    车停，话也停。
    韩东侧目看向大多数灯光暗下来的小区，示意梁海不要下车，拉开车门融进了夜色。
    牢骚就是牢骚，不过就是需要在适合的人跟前说出来而已，影响不了该做什么。
    一路走到关新月所住的物业门口，他拿出钥匙拧开了门。
    客厅灯亮着，卧室门关着，特别的静。
    轻脚换鞋脱外套，韩东耳闻声响，转头瞥了一眼。穿着睡衣的女人，刚把门拉开。如缎面般光滑的质感，头发微乱，面庞素洁。
    “以为你睡了呢？”
    “是睡了，怕家里遭贼，看看。”
    “贼？”
    “我又不知道是你，这么晚了，谁没点警惕性。”
    打了个哈欠，关新月走到客厅倒杯茶坐在了沙发上：“下午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一切你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怎么可能不顺利。”端起来抿了口茶：“不谈工作了。”
    关新月笑：“你困。”
    “我怕你困。”
    “那没关系，很早就睡了，刚醒。再想睡，也没那么快睡着。还是谈谈工作，这在眼下最重要。没去开会，想具体问问……”
    “就定了几件事，主要还是宣传。”
    “没别的？黄莉可不止一次找我反应过资金审批繁琐的事，会不跟你说。”
    韩东稍感奇怪：“这也能猜到。”
    “人之常情。”
    韩东抿了抿嘴唇：“你状态有点不太对，是不是……”
    “没你想的那么小气。再说，你妻妹评价的都对。我是狐狸精，在你们俩没离婚的时候就动了念头。我爱上一个有妇之夫，罪大恶极……”
    韩东摸索桌上香烟又点了一支，打断：“你抽吗？”
    关新月无言，被他简单的插话，弄到思路全散。
    “东子，你是认为，我不该计较这些？”
    “有点奇怪，你口口声声自己是狐狸精，又忌讳明明说起来这些。她性格如此，我难不成当着这么多人面，替你去辩解什么。她是我妹妹，我觉得你们俩如果打起来，我还好办一些，各自拉开就成。说个话而已，她针对你，你为什么不能针对她！”
    “你比她聪明十倍，这点事，真的解决不了么。”
    “聪明？所以人聪明，就得事事靠自己。人聪明，就该处处理解你，理解所有，连点口头上的安慰都得不到。东子，我出钱，出力在海城干嘛……”
    韩东烟头烫到了手，注目半响：“你撤出去吧，我找人买你股份。”
    “为什么？”
    “为了你啊，这么辛苦赚的钱，总不能丢的不清不楚。你考虑考虑，明天给我答复，这两天刘氏的人过来。错过这个机会，想让你抽身，我没有能力了！”
    关新月脸色慢慢变得更白：“东子，咱们俩认识多久了。你怎么会觉得，我在这个关头想退出。”
    “不该这么想，是我，觉得你不适合再搅到这谭浑水里……”
    关新月匆促：“不要解释，一点都不想听。”
    “那就别听，休息。”
    关新月怔然，眼眶渐渐抑不住雾气。
    韩东抵了抵头部，缓声：“月月，每一个人都有许多难处。这么晚了，我不想再回到这里，又跟你闹不愉快。有些话，可以明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