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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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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盛在乾元帝背后,没瞧见乾元帝横眉立目的模样,是以倒也不怕,而那位单御医瞧着乾元帝面目狰狞的模样,一颗心也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到底君臣有别,乾元帝殴打他,自有史官记载,若是传在外头,也有御史大臣进谏,自家却是反抗不得,只得挣扎起来,依旧匍在地上请罪。
    乾元帝看着单御医这幅模样,更是气恼不已,他挣扎得利害,昌盛又不敢使力,竟是叫乾元帝挣扎了开去,往前冲了两步,忽然站住,捧着个头向后倒去。吓得昌盛赶忙爬去垫住,单御医也上来帮着昌盛将乾元帝扶回椅上坐了,乾元帝只捧了头叫疼。
    昌盛看着乾元帝这样,只得遣人往椒房殿去请皇后。单御医上前请脉,只觉乾元帝脉息,即快又急且乱,全无章法,额头冷汗也落了下来,再看乾元帝满双眼大睁着,脸赤红,喷出来股股热气,显然是疼得利害,愈发地心慌。好在在金针推拿上也有些许造诣,也不叫乾元帝用药,用药见效太慢,只用金针按着几处要紧的大穴扎了下去,到最后一针扎下,乾元帝的头疼也缓解了许多,却也无力发怒,只闭了眼养神。
    又说玉娘接着消息,知道乾元帝反怒是断了药的关系,做个不知情的样儿来命备辇,金盛才要出去,又叫玉娘喊了回来,道是:“我这心上慌哩,好好儿如何发作起来!备辇太慢,抬肩舆来还快些!”金盛唯唯连声,忙出去传玉娘口谕。
    因着玉娘着急,少时肩舆就抬到了椒房殿前,选的俱都是身高体壮的壮年太监,玉娘又身弱体纤,是以太监们抬着倒还好说个健步如飞,下头扶舆的金盛倒是赶得气喘吁吁。
    不过两刻肩舆就到了宣政殿前,肩舆停稳,金盛也赶了过来,一面强自压着气喘一面扶了玉娘下舆:“殿下,您留下脚下。”玉娘手上握着帕子按在心口,脚下急匆匆地进了宣政殿,宫人内侍们纷纷下摆请安,玉娘充耳不闻一般,径直进了后殿,果然看乾元帝闭眼靠在椅背上,脸若金纸一般。
    玉娘来时倒还好,这时看着乾元帝脸上蜡黄,一时竟是千回百转:即望着乾元帝就此去了,彼此一了百了,也免得各自受磨折;又望着乾元帝现时还能平安,到底元哥儿才八岁,主少国疑,前朝那许多大臣,哪个好、哪个歹、哪个好信用、哪个不能信赖,元哥儿还不太明白哩。先想着自家血淋淋几百条性命;后念起这些年来乾元帝待她几乎好说个无微不至;可谓是百爪挠心,竟是不由自主地掩面落泪。
    乾元帝这时已缓过神来,听着环佩急响,知道是玉娘来了,慢慢张开眼,果然看玉娘袅袅婷婷站在殿中,离着自家总有一两丈远,正把帕子掩了面,薄薄的肩头抖动,分明是在哭泣。乾元帝自是以为玉娘关切他,是以哭泣,自然欣慰,脸上就带了些笑,轻声道:“傻孩子,哭甚。我不过是一时头疼,不碍的。你过来。”
    玉娘听得乾元帝声音,慢慢地把帕子移开,张了泪眼来看乾元帝,见乾元帝脸带微笑,心上更是刺痛。只是她以假面对乾元帝这些年,早养成习惯,不假思索地道:“您吓煞我了。”说着行到乾元帝身边,把只素手轻轻搭在乾元帝胳膊上:“您现在怎么样?御医是怎么说的?”一面转头去看,见是单御医,脸上就带些凝重。
    单御医跪在地上,虽不敢抬头,可耳中却仔细听着帝后两个的说话,皇后进宫时一十五岁,又过得这十三四年光景,也该是二十八玖的人了,实实在在的好说一句徐娘半老,晋王的那一双儿女都得叫她一声:“皇祖母。”可在乾元帝这里这句“傻孩子”依旧说得满是爱怜,可见用情。若是皇后肯回护一二,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以听着皇后问话,更是小心奉承,只说乾元帝近日操心太过,故而使病情反复。依着他这话的意思,即不是乾元帝自家糊涂,也不好说御医们昏庸,倒是个谁也怪不得。
    乾元帝近日来总是心浮气躁,坐卧不能安心,也就在玉娘面前还能勉强忍耐,听着单御医这声口,还未动怒,已听玉娘呵斥道:“满口胡说哩!照了你这个说头,是不是还好说个时也运也?!莫不是你以为圣上时运不济么?!”
    玉娘这话出了口,单御医吓得比乾元帝方才要打他更甚,不住地叩头道是:“臣失言,臣万死。”玉娘也不理他,只转与乾元帝道:“若是个糊涂的也就罢了,竟是个不肯担责的,这样的庸医,您还要留在身边吗?叫我怎么放心呢。”说了,双目之中珠泪盈盈。
    若是当真是军国大事,乾元帝便是再宠玉娘也不能叫她哭了哭就遂了她的意,无如一个御医,倒也碍不着什么大局,是以当场就允了玉娘奏请,将御医单有信撤职为民,即刻撵出宫去。单有信待要再求肯几句,已叫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过来一左一右地叉了,又把嘴一堵,拖出了宣政殿。
    玉娘看着单御医叫拖走,转来又把个柔情面孔对了乾元帝道:“您即头疼,还看甚奏章呢,伤眼累神,明儿再瞧也是一样的。”乾元帝这时也缓了过来,将玉娘的手按在心口,笑道:“你念我听就是了,从前又不是没做过。”
    却是从前玉娘还是昭贤妃时,乾元帝就好在批阅奏章时叫玉娘陪着他,玉娘一本本念与他听了,他再批复,直至玉娘病过两回,这才罢了。如今玉娘做得皇后,在乾元帝看来,叫玉娘陪着他,更是名正言顺。
    不想玉娘说这些,却是要引景晟进来,虽乾元帝将景晟带在身边,也肯仔细教导,可也不肯将全部奏章与景晟看,若这样下去,景晟要几时才立得起来呢?是以听着乾元帝说这句,玉娘却道:“从前也有人参哩,那是说您嬖宠偏妃,使后宫失序,如今该说我干政了。我好好一个人,何苦叫他们指了名儿骂呢。”
    乾元帝笑道:“那有甚,到时我驳回去就是,哪里伤得着你分毫。”玉娘向左右瞧了眼,乾元帝顺着玉娘眼光看去,左右两个史官正低了头书记,知道若是自家再坚持,倒不是玉娘干政了,他好叫后人说一句糊涂昏庸了,只得将玉娘放开:“我与你玩笑哩,你先回去,我看完这些就来。”
    事缓则圆的道理玉娘自然明白,也不催逼,又将早些回来,不许动怒,认真吃药等话细细叮嘱了回,直叫乾元帝失笑,摆手令玉娘自去,玉娘行到门前又折了回来:“单有信是给您请平安脉的,如今把他蠲落了,明儿的平安脉您换哪个?”乾元帝想了想,向昌盛道:“去瞧瞧哪个擅内科的御医当差,就他了。”
    玉娘看着昌盛去宣旨,这才放心地出了宣政殿,坐上肩舆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听着倒像是叹息一般。
    金盛因办差了桃萼的事,这些日子来当差格外仔细,听着玉娘叹息,也就劝道:“圣上许是用神太过,是以引发痼疾,并无大碍的。若是有大碍,御医们也不敢开平安方哩。”
    玉娘听了,口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笑意来:“你倒口甜哩。”金盛一行跟着肩舆前进一行笑道:“哪里是奴婢口甜,都是殿下今儿的杀鸡儆猴极妙哩。御医们也都有些儿名气,爱惜羽毛着呢。您将开平安方的单有信蠲了,余下的御医们敢不用心吗?”玉娘唔了声,又问:“今儿御医署哪几个御医当差呢,你且去瞧瞧。”金盛答应,转身自往御医署去不提。
    又说,倒得晚间乾元帝回来,玉娘觑着他面色,略见黄萎,双眼也无有多少神采,显见得身上依旧不好,过来亲自接了乾元帝,使他坐了,又做个若无其事的模样,一面亲自递茶盏与乾元帝,一面道:“您宣了哪个为您请平安脉呢?”
    乾元帝喝了口茶方道:“董明河。”玉娘听着董明河这名字,眼光微微一闪,口角带些笑道:“从前仿佛没听说过呢。”
    ☆、第352章 送酒
    作者有话要说:  救产妇那段,阿幂忘了在哪本笔记上看过类似事例,借来用一用。
    治风眩,全是编的,没有依据的,所以懂医的读者不要喝阿幂较真呀。
    玉娘是不应认得董明河,乾元帝招手叫玉娘坐到他身边:“也难怪你不知道,他是去年才由楚王叔荐入御医署,虽是年轻,倒也有几分真本事,楚王妃的风眩之症倒是在他手上好的。只是有单有信压着,显不出他来。”说了,便将董明河来历告诉了玉娘知道。
    原是楚王妃生得体肥,又与楚王同龄,也是将古来稀的老人,因此患有风眩症,发作时离不得床,虽常年有御医署的御医们伺候着,却是几乎无用。楚王与王妃数十年夫妇,看着老妻病得眼也睁不得口也开不了,哪能不心焦,自是镇日长吁短叹。好在楚王子孙众多,又都孝顺,看着母亲祖母为疾病所苦,倒也各展神通,往民间寻找神医偏方。
    恰在前年,楚王第三子刘然往江南去,行至吴山时候,听当地驿丞说当地有一姓董的神医,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刘然到底是王孙公子,哪能相信这等传说,自是嗤之以鼻,笑道:“昔年华佗扁鹊尚无此能,一乡野医生也敢夸张。”
    不想驿丞倒是个爱较真的,看着刘然不肯信,便将董明河的传说把来说了回。
    道是,董明河未成名时一年往乡间去行医,恰遇着一支出殡的队伍。倒也有十好几人,都是哭哭啼啼,十分哀切的模样,偏是后头跟的不是棺材,而是一卷芦席,席中卷着的人露出乌鸦雅一头浓发来,肚腹处高高隆起,显见得是个死了的妇人。送殡的队伍一路走,一路从芦席中滴下鲜红滴滴的血来,绵延了一路。
    此地风俗,产妇若是难产而死,需得当日就下葬,不然怕会诈尸。董明河让在一边,叫出殡的先过。不想尸身才从他身边过去,董明河就从后赶上,将队伍拦下,言道能救产妇母子。当时那妇人娘家母亲姊妹都在,听着能救妇人,就肯叫董明河瞧一瞧,产妇的丈夫到底也舍不得妻儿,咬牙答应。
    董明河指引着众人将产妇尸身抬至树下,又叫队伍中几个妇人扯了本来卷着产妇的芦席遮了一道,也不知他在里头做了甚,不过片刻就听见产妇痛苦□□之声。又过得会,就听着一声婴啼,连着孩子也生了下来,还是个壮大的男婴,如今那孩子已四五岁了,叫个天恩,却是感谢老天叫他遇着神医董明河的意思。
    听了这故事,刘然不由惊讶:“果有其事么?”
    驿丞笑道:“下官如何敢骗老爷,您往四里八乡的打听回,这样的事多着哩。”刘然听说,倒也心动,使了身边的侍卫出去探听,果然又听着许多这样的故事。
    刘然是楚王妃嫡出,看着有这样的神医,自然替楚王妃欢喜,打听清楚了地址,亲自往董明河处走了遭。
    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可在刘然这里,却是见面不如闻名了,却是这个董明河个子矮小黑瘦,晃眼看去,毫不起眼,仿如田间农夫一般。
    只是刘然到底也有见识,知道人不可貌相一说,跟董明河攀谈了回,又把董明河救产妇成名那事拿来笑道:“果然是生死人而肉白骨哩。”董明河当时摆手笑道:“这话不过是乡民夸张。我又不是阎罗,哪能叫死者复生?不过是那对母子未死,只是一时闭气罢了,我即是大夫,叫我瞧见了,哪有不救的道理。”
    刘然听董明河说得有些儿意思,便客客气气地请问详细。董明河就将当时情由解说了回。却是当时他看着从芦席中滴下的鲜血色做鲜红,有血气而无腥臭,可见血脉是通的。血脉即通,自是此人气息未曾断绝。即是气息未绝,自然不是死人。他救了个活人,原也没什么好夸张的,不过是乡民们愚昧,一传十十传百的,倒成了新闻。
    因着董明河不肯揽功夸张,刘然更将他高看一眼,又请教了些妇人风眩之症,董明河所说与御医们也合得上,就叫刘然起了心思,意欲邀请董明河入京为楚王妃诊疾。依着刘然想来,能为亲王妃诊疾是董明河这等乡野郎中难得的机遇,不想董明河当时还不肯答应。
    董明河倒也不自谦医术不佳,只道吴江乡亲们待他有情义,他不忍辜负,而京中名医行家甚多,有无有他,也不甚要紧。
    刘然起先还有些儿可有可无的意思,可听着董明河这般说辞,倒是对董明河有了些信心,又亲自来请了回,董明河因见刘然孝顺,这才答应随刘然进京。
    说来楚王妃之缠绵难愈,也是与御医署那些御医太医们的习性有关。依着辈分楚王妃是乾元帝的婶母,又是将七十的人了,已好算是风中之烛,哪里经得起用大方子。
    楚王妃不过是个楚王妃,治好了没甚大功劳,可若是吃有个甚,怕也要叫问罪哩,是以御医太医们只求个平安,不叫楚王妃在他们手上出甚事就算有功了。
    御医太医们即不肯用心,京中那些有些儿名气的大夫们也一样敷衍。却是同读书人要考进士做官一般,大夫们也想着有朝一日入御医署,如今将御医太医们得罪了,还能有日后吗?是以自然也不敢与御医太医们争驰,是以楚王妃的病情虽没加重,却也一直不曾缓解,直至刘然从江南带回了董明河。
    这董明河是乡间郎中,全不懂御医署的门道,过来一诊脉,再讨了从前的方子看了,先就把那些御医太医骂了顿,只说他们胆小如鼠,尸餐素位,若是无有能耐,做甚御医太医,不若叫有本事的人来做云云。
    楚王听着董明河这样大口气,又有刘然在一旁解说,竟也心动,就将楚王妃交在了董明河手上。董明河倒也却有本事,先拟了张驱风汤来,使楚王妃饮下。这驱风汤名为驱风,却叫楚王妃泄了三回,泄下的污物上都飘了油花。
    三回一泄,楚王妃竟能起身,靠在床头,又知道嚷饿。董明河又叫与白粥楚王妃用,从前只爱辛辣酸甜的楚王妃竟也用得痛快,直叫楚王以下都看得目瞪口呆。待楚王妃用了三日白粥之后,董明河方将驱风汤停了,这时楚王妃已自觉身轻神健了许多,还能开口笑语几句,直叫楚王十分欢喜,将刘然叫来夸张了场。
    董明河又施展能为,起先是一日一方,又配以金针扎穴,七日以后便是三日一方,依旧配以金针扎穴,又过得七二十一日,楚王妃已不用人扶,能自家起身。到了这时,董明河又换成七日一方,金针扎穴却是停了,又是七七四十九日,楚王妃这时已能不需人扶,自家行走如常,直把楚王喜得拉着董明河唤恩人。
    董明河倒也实在,与楚王直言相告,道是楚王妃年迈,要想痊愈是不能的了,只能维持得目前境况,还要楚王妃自家能克制饮食,莫再贪恋口腹之欲,还能保得十数年性命无忧。
    楚王倒也讲理,将董明河谢了再谢,又延请他留在京中,直言愿以宗正身份举荐董明河入御医署。不想董明河心挂着吴江乡亲,执意还乡,楚王无奈,只得把重金来厚谢董明河。
    乾元帝所知的,自然不能这么详细,不过他那堂兄刘然是怎么寻着董明河。董明河在乡间的名声又是如何响亮;与楚王妃治病时使出的手段又是如何巧妙,倒是更精彩奇妙些。待得说到董明河不肯留在京中,执意要还乡时,宫人将温得的酒送进来。玉娘起身接了,依旧亲手服侍乾元帝用药。待得乾元帝吃了宁神丸,漱了口,这才笑问:“他即要还乡,如何还进了御医署呢?”
    乾元帝原是说得有些儿倦了,吃下药,倒又来了些精神,笑道:“董明河还乡前夜,楚王叔病倒,董明河即拿了楚王叔许多银子,说不得要留一留,替楚王叔治病。楚王叔也是偌大年纪,总要费些功夫,这一耽搁,就耽搁了下来。见惯了天家气象再回乡间去,多少有些不甘的。”
    玉娘听完董明河来历,倒是不说话了,乾元帝看玉娘脸上露出迟疑来,自然要问,玉娘便道:“您的病迟迟不肯好,是不是也是他们不敢用药,怕担干系的缘故。他董明河即敢用药,您的病许能在他的手上去了病根也未可知哩。”
    乾元帝听玉娘这话,脸上就笑了,拉了玉娘的手道:“我也是这个想头。总是你太弱,元哥儿又太小,我怎么放心得下。”玉娘听说,啐了乾元帝一口道:“您能说些好听的么?”乾元帝吃玉娘这一啐,不独不恼,反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愉,手一拉,将玉娘拖入怀中,笑道:“我大你这许多,总要先你而去,何必忌讳这些,倒没意思。”
    玉娘听乾元帝这话,饶是她千灵百巧,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把袖掩面道:“您好端端地说这个,我不爱听哩。”乾元帝忽然又道:“今儿这酒倒是不差,晚膳时叫他们温些来。”
    却是乾元帝自头疾加重以来,除着宁神丸的药力须得热酒催化之外,已少用烈酒,怕引发头疾发作,是以玉娘听着这句,缓缓将掩面的袖子移开,把个秋水眼斜睨了乾元帝道:“御医们许您吃酒了么?”
    乾元帝将玉娘的鼻尖点上一点:“瞧你现在这模样,倒像个后母,我怎么会以为你是个娇怯软糯的性子。我只用一壶,不碍事儿。”玉娘啐了口,倒也肯吩咐下去,晚膳时果然有一柄小小的白胎执壶,虽是色若凝脂,却一点子花纹也无,偏胎质又极薄,隐隐透出里头酒液的琥珀色来,只是酒壶也太小了些,乾元帝自家吃了两盏,又亲手喂玉娘喝了半盏,壶里只余了一点残液。
    乾元帝因此笑道:“你也太小气。”说了倒像是头疼一般地闭说了双眼,玉娘看着乾元帝这幅模样,口中虽埋怨他逞强喝酒,到底起身走在他身后,轻轻按这乾元帝两边太阳穴。按了没几下,乾元帝抬手将玉娘的手握在了掌中。
    ☆、第353章 猜忌
    从来人过留影,雁过留声,便是玉娘再谨慎小心,筹划周密,可她通常要借乾元帝的势,这乾元帝还不是个蠢的,若是只以处分朝政论,倒还好算个明君了,绝不能一丝知觉也没有。更有乾元帝到底是龙子凤孙,且不说从前史书记载,便是耳口相传的,也知道多少宫中酷烈手段。
    譬如汉室飞燕合德姊妹杀死成帝子孙,以至于成帝绝嗣;再譬如惠贾皇后掷戟剖杀怀孕宫妃,逼杀愍怀太子;再譬如贞顺皇后谋害三庶人等;再譬如前朝董贵妃棒杀皇子,将有孕的云嫔拘与宫室活活饿杀等等,便是不看这些,只瞧本朝李庶人行的巫蛊事,再看陈庶人母子所作所为,也是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而玉娘叫乾元帝察觉出的那些手段不过是从前李庶人或高贵妃一宣她过去,她便使人来搬乾元帝过去与她撑腰,又或者先与李庶人顶撞,转头就委屈等等,粗疏简单,一目了然是以独不叫乾元帝觉着玉娘狠毒,反倒认为以玉娘的教养和知识来说,能会得这些不算太笨,也能勉强自保,倒还有些儿欣慰。
    可这回的变故却叫他察觉出了异样,却是一般地用酒来送药,他在外头用药与在玉娘这里用药,总是在玉娘这头吃药之后精神更好些。乾元帝起先倒也不曾留意,却是叫桃萼倒了那杯酒之后,他再在玉娘这头用药,又仿佛比在外用药效验更差些,这才引得乾元帝起了疑问。
    而等到乾元帝问责单有信时,那单有信说话也不尽不实,惹得乾元帝当时就生起怒来。这怒气来得自家也莫名其妙,偏是不能自控,待得发完怒,乾元帝也就隐约觉着有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直至今儿在玉娘这里再用了药。
    两颗宁神丸与半盏热酒用下去,乾元帝自觉就同桃萼打翻酒之前,整个似泡温水中一般,四肢百骸都觉着舒爽愉快,就是这个情形,叫乾元帝不安起来,乾元帝可还记得桃萼打翻酒盅时玉娘忽然惊惶的举动来。
    说来乾元帝再宠爱玉娘,到底也是个皇帝,做皇帝的,哪有不爱惜自家性命权势的,察觉出自身异状之后,心上隐隐发冷起来,只不敢信自家吃的药与酒中叫人做下了手脚。这人还是他捧在手上都怕惊着的玉娘。
    是以乾元帝这才又要了一壶酒,自家喝了不说,又半强令玉娘也用,若是玉娘在这里做了甚手脚,必定流露些许异色,有所推脱。不想玉娘倒是答应得爽快,就在乾元帝手上将酒喝了。
    乾元帝看着玉娘这样,才将疑心稍去,做个若无其事地模样依旧在椒房殿歇了。到得次日,乾元帝起身上朝时,就令昌盛将椒房殿小厨房中专预备了他送药的黄酒取了,又把留在玉娘这里的宁神丸都收了去,连着盛药的盒子也不曾放过,倒还与玉娘道:“要叫董明河换药哩,这些老方子都扔了罢。”
    玉娘看得乾元帝这样,哪能不明白乾元帝这是起了疑问,自家细想一回,知道纰漏多是在桃萼将渗了药的黄酒打翻之后,乾元帝用惯了渗了药的酒,乍然喝不着,哪能不觉着异样,他本性多疑,猜着自家这里做了手脚也不出奇只是她早有预备,倒也不慌。
    却是阿嫮辛苦忍耐了这十数年,日日对着乾元帝强颜欢笑,曲意承欢,几乎将耐心磨得干净。忽然听着乾元帝得了头疾,而景晟储位稳固,就起意动手。
    也是阿嫮知道乾元帝得的头疾不能受刺激,而他服用的宁神丸是御医署制作,若是要在药里做手脚,莫说御医署的御医未必能收买得,便是能收买得,也极易露出马脚来。乾元帝吃宁神丸是要用黄酒化开的,倒不是不能在黄酒中做些手脚,只是日日往酒中捣鬼,比在宁神丸中做手脚更容易叫人撞破。
    说来怕是严沈两家的聪明都集中在阿嫮一人身上,倒真叫她想了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来。却是通过陈奉,仿着宫中内造酒具的模样,做了几个酒盅来。只是这酒盅做的时候颇有讲究,却是在上釉之时,在釉料中掺入了寒石散。酒盅做得之后,寻机送入了椒房殿的小厨房。
    依着玉娘的指派,小厨房中人每日为乾元帝温酒时是先将黄酒倒入酒盅,再连盅带酒隔着水拿文火慢慢地温透,而寒石散便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渗入了酒中,再叫乾元帝毫无知觉地喝下。
    寒石散是甚?传说是神仙服食范畴中的一种仙药,起于秦始皇求长生,方士李少君、栾大等,烧炼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为药,初服能使人精神健旺,更增爱yu,久则耗空精血;古至今服寒石散更多致死者,有名者有裴秀、晋哀帝司马丕、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献文帝拓跋弘等。因寒石散药力必须温酒催发,故而玉娘使人涂在酒盅内壁,可说是神来之笔。
    只因慢慢渗入酒中的药力轻微,乾元帝服用后只觉得精力更强,不仅处理政务时更为明断,等闲纰漏都逃不过他的眼去;便是在闺中房内,也格外有兴,雄风大长,当时只以为是用了宁神丸有效的缘故,哪里知道都是寒石散的功劳,更不知因他患有头疾,寒石散早晚能无声无息地要了他性命去。
    只可恨那桃萼为着献媚将酒盅摔破,待要再取个做了手脚的酒盅来,又怎么来得及,是以只得把寻常的酒盅把来换了。因酒中再没了寒石散,乾元帝又是有些上瘾的人,自是浑身不适,心火旺盛。
    玉娘即有意了结与乾元帝之间的恩怨,且已走到了这一步,便不肯收手。只她知道乾元帝聪明,只怕有效、无效、再有效会叫他起意,便不敢如法炮制地再用酒盅来做手脚,却是大胆地在自家指甲上做了些手脚,趁了端酒的时候,长长指甲掠过,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撒了进去,乾元帝吃着,果然有了效果,也起了疑心,竟将她殿中的酒盅,存药都要了去,乃至于黄酒也没放过。
    一时玉娘也不晓得该笑自家又将乾元帝算准,算准他精明利害;还是笑自家见机明白,手脚收拾得干净;抑或是笑自家摸透乾元帝心思,他宠爱她这个皇后人所共知,又怎么肯叫人知道他瞎了眼,视蛇蝎为花柳,必定不肯当场反目,便是叫他查出有甚来,也多半是叫她“得病”,而后慢慢地香消玉殒,他还是精明皇帝哩。
    且不说玉娘这里自笑自嘲,乾元帝那头也心思百转,一下以为玉娘有意害他一下又觉着玉娘无缘无故不能害他,又猜是不是从前万贵太妃的余孽未曾肃清,做手脚嫁祸玉娘,离间他们夫妇。这也是玉娘有身份有履历,更有个面目与她有五六分相似的生母孟姨娘做人证,这才叫乾元帝信了人有相似,玉娘不过是偶然似了阿嫮,不然哪里还用查问,早把玉娘定罪。
    乾元帝从玉娘这里收去的东西,分做了三份,叫了三个御医先后查验,其中有个,恰是董明河,都说是干干净净,并无甚疑问。若是一个这样讲说,乾元帝未必能信,可三个都这样言讲,其中还有个直来直去,不懂得谦逊是何物的董明河,这才叫乾元帝深信不疑。
    只是自家身体异状乾元帝却是知道的,因着御医署的御医们惯会背医书,若不是生死交关,再不肯说个实话,乾元帝便不用他们,只把董明河留下说话。使董明河诊了脉,再把自家状况一说,又道:“如何用的是一样的药,一时好一时不好?”
    董明河笼了双手,黑漆漆的脸上要笑不笑地与乾元帝道:“圣上要我,要臣说实话哩还是假话。”乾元帝便道:“自是实情。”董明河便指了宁神丸道:“若是臣没看错,这方子可是一成不变?凭圣上身上如何,一概用的是它?圣上岂不闻人有君臣,药配伍也有君臣,这且不说,同样一个病家,同一剂药,早些服,晚些服,效验都不同哩。何况圣上日理万机,心神耗费,用药要随着圣上日常作息变换才有效验,哪有做成成药的。”
    乾元帝叫董明河这一番话直说得目瞪口呆。
    要说皇帝们打开蒙就是名师大儒教导着,都不是无知无识的人,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医道上哪个皇帝敢说句自家明白?也别说医道了,便是飞升成仙这样荒谬的故事也多有皇帝相信,其中始皇帝、汉武帝,哪个是糊涂的?还不是叫方士们哄得坚信不疑。更何况董明河这些话倒也颇和药圣药神们天人合一之说,果然叫乾元帝听了进去。
    乾元帝这一听从,自然不怪自家嫌啰嗦,不肯每日吃药汁子,反怪御医们敷衍他,好在他倒不是个昏庸的,虽有迁怒,也不曾降罪,只是远了从前那几个御医,只叫董明河来看顾他。这还罢了,因董明河所言,自叫乾元帝以为他冤枉了玉娘,十分有愧。又自家安慰道:“亏得我不曾把话来问玉娘,不然以她的娇娇脾气,受了委屈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我也是太多疑了些,她又不是个如何精明厉害的,在朝中也无有甚助力,害我作甚?!说来说去,总是那些御医太无能的缘故。”
    因着乾元帝自觉对玉娘有愧,虽以为玉娘不会察觉甚,回椒房殿时还是将景宁景晟与景琰都带在了身边,想的是便是玉娘猜着甚,叫孩子们一打岔也就过去了。
    ☆、第354章 笑话
    玉娘一瞧着乾元帝将三个孩子都带了来,便晓得他是自觉有愧,所以把孩子来做个挡箭牌,却故作不知,先招呼了孩子们,再与乾元帝道:“您怎么将药都收了去?可是御医说不用吃了么?您总要与我句实话,不然可叫我怎么放心呢。”
    若玉娘当真是个无辜的,自然要诧异乾元帝为甚将宁神丸都收了去;若玉娘当真无愧,自然要问个明白。果然叫她这两句一问,乾元帝这里本就心虚,更是觉得自家错看了玉娘,只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又不好说甚,只得道是:“如今新换了董明河来,他是个古怪的,道是药丸子效用不足,不如方剂能随机应变,叫我以后都改做方剂。”
    倒是景宁生性单纯,听着乾元帝的话信以为真,也点了头道:“儿臣听说这位董明河颇有些儿古怪脾性,想来是有些本事的。”
    乾元帝看着玉娘懵懂不知的模样,正自庆幸,听着景宁学究般几句话,倒是笑了:“未必哩。世上还有等人,自以为才高。若是得志呢,自是他自家能耐,愈发要指点江山,将别人都看做了草芥;可若是不得志,便是天家无眼,遗贤与野,辜负了他这个经天纬地的大才,愈发嫉世愤俗。”
    景宁打小叫玉娘照着闲散亲王去养的,是以听了乾元帝这几句话也无甚感悟,只把头点了点,唔了生道:“这样的人好生讨厌。”倒是景晟,年纪虽小,却是做了七八年的太子,叫乾元帝与太傅太师们仔细教导,本身又是个极早慧的,听着乾元帝这话,想了想,便与乾元帝道:“儿子以为,若一人当真有些才能,却因而未能报效朝廷而口出嫉愤之言,指点朝廷不公,这等人将自家得失看得太重,心胸狭窄,算不得大才,遗与乡野也不可惜。更何况,能流落乡野,无甚建树的,多半儿是个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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