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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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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大太太打断她的礼,忙问道:“三小姐如何了?”
    季氏却有些心急,已经拽着二女儿进了房。
    曲大太太只能一面跟上一面听乔妈妈的回禀,听说曲沁醒了人也不再犯糊涂说胡话时,不由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曲沁病糊涂了,牙关紧咬,米粒未进,眼瞅着不行了,还是曲潋想了法子,让人给曲沁灌了些米汤,不然人就算不病死,也要饿死。
    如今曲沁好了,季氏也终于不用整天烧香拜佛,弄得三房像火灾现场一样,曲潋也可以歇息会儿,不用衣不解带地照顾姐姐了,曲湙也可以安心地跟着先生读书。更重要的是,季氏也不用再成日惴惴不安,以为曲沁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所以才会说胡话,纵使是睡梦中,依然痛苦不已,嘴里乱叫着妹妹和骆家老祖宗的名字。
    刚进内室,便见挂着秋香色的帷帐里头的填漆床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因为生病之故,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望着人的时候,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到有些寒碜。
    三房的曲沁曲潋姐妹俩,可能是因为母亲不同,长得也不尽相同,如果说曲潋是枝头上那柔丽娇弱的玉兰花,那么曲沁便是盛放的牡丹花,那通身的气派,艳丽明媚。姐妹俩,一个柔一个毅,一个柔弱可人,一个稳重伶俐。
    “沁儿,你怎么样了?可好一些了?”季氏看到曲沁不仅醒了,甚至能坐起来,不再胡言乱语了,眼中又泪光点点,这次是喜悦的。
    曲潋也朝床上的少女叫了一声姐姐,将丫鬟呈来的水端给她,体贴地道:“先喝些水润喉。”
    曲沁没动,只是看着床前的几人,半晌方低声道:“阿潋……母亲,大伯母……”那声“母亲”有点复杂,仿佛声音里盖涵了太多的意思,千言万语,无法直述。
    曲潋不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自从曲沁生病后,她娘忙着烧香拜佛,都是她和丫鬟一起照顾姐姐,曲沁说胡话时她也听了几耳朵,只是因为是呓语,含含糊糊的却听得不太清楚,只有她偶尔大声叫妹妹时,曲潋便去握她的手安抚,她才会安静下来。
    她知道比起娘亲,曲沁更愿意接受自己这同血脉的妹妹,却没想到自己在曲沁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
    季氏却十分激动,大着胆子拍拍曲沁的手,含着泪道:“沁儿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曲沁却未像过去般,对着季氏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喜,会皱起眉头来冷冷地说一声,而是沉默地坐在那儿,直到季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方才道:“我已经好了,母亲莫要再哭了。”
    曲沁这话比圣旨还有用,季氏马上停了泪,高兴地直点头。
    曲潋看得暗暗摇头。
    曲大太太也笑着道:“谢天谢地,沁丫头终于清醒了,你母亲说得对,醒了就好!以后好好养身子,莫要如此不小心了。有什么想吃的,你尽管开口,看着都瘦了,得好生补补才是……”
    曲沁看向曲大太太,目光微闪,等她说完后,便要起身道谢,却被曲大太太忙按住了,曲潋也忙过去扶住她,却不想曲沁反而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极大,让她不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总觉得这位姐姐醒来后,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曲沁双目紧紧地盯着妹妹年少稚嫩的脸,唇瓣微颤,说不出话来。
    众人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好,对她的样子不以为意,曲大太太说道:“你刚醒了,现在身子还虚着,就别讲那些虚的了,好生养好身子,别让你母亲和弟弟妹妹担心才是。”
    季氏忙不迭地点头。
    曲大太太待了会儿,见曲沁人已经清醒,不再说胡话了,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要去给老夫人报一声,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季氏和女儿留了下来。
    季氏见乔妈妈端来放得已经温凉的药,便顺手接过,只是刚接过时,想到继女平时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讪讪地将那碗药给了旁边坐着的小女儿。
    曲潋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对曲沁道:“姐姐,先喝药吧,喝了药身体才会好。”
    曲沁的目光从红肿着双眼的季氏移到了妹妹身上,见妹妹一张春花皎月般的漂亮小脸满是关切,一时间突然鼻头有些酸,忍不住伸手搂住妹妹纤细的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曲潋手中的那碗药一时端不住掉在了床前的脚踏上,青花瓷碗裂了,药汁四溅开来,不仅洒了一地,曲潋和季氏的裙子也被弄脏了。但此时两人都没有在意,而是被曲沁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惊住了。
    许是因为季氏是继母,曲沁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与季氏并不亲近,甚至是疏远的,而她又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一举一动无不恪守规矩礼仪,从未在人前哭过,甚至哭泣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曲沁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自然是让她们十分震惊。
    曲潋惊了一下。
    季氏也被弄懵了,反应过来时,眼泪一下子也飙了出来,跟着一起呜呜直哭。
    曲潋被母亲和姐姐哭得头都懵了,只是看着扑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姐姐,又看着性子已经没法拯救的母亲,只得示意丫鬟过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边安慰难得脆弱的姐姐。
    “姐姐你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咱们去和大伯母说,她定会为你作主。”
    自他们父亲去逝后,三房便靠着长房而居,曲大太太为人不错,三房若是有什么困难,也会帮把手,因为如此,三房的日子才没有太难熬,曲沁和曲潋也过得和平常的大家闺秀差不多。
    季氏听了,马上抹去眼泪,附和道:“是啊是啊,沁儿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和娘说,娘拼了命也要为你主持公道。”
    曲沁却没理,只是搂着妹妹哭,哭得眼前发黑直打嗝,直到哭不出来。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可是让她如何不哭呢?
    前世过得那般痛苦,是她错信了不该信的人,最后发现,为她奔走求得一线生机的是这个异母妹妹,一直被她认为软弱无能、取代了亲生母亲地位的季氏却难得强硬,对上那些欺负她的人,有那样的勇气。
    因为她们,她才努力地好好活着,纵使会很痛苦。
    可到头来,她仍是辜负了她们的期盼,未撑几年便去了。
    ☆、第 3 章
    曲沁哭了很久,直到哭着睡着了。
    曲潋看着自己衣襟上的泪迹,再看躺在床上的少女,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纵使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平时再如何端着架子、自持身份像个小大人,其实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罢了。
    放在她上辈子,也只是个初中生。
    只是,也不知道素来要强的异母姐姐怎么突然哭了,难道是生病的人比较脆弱,又见她们一心一意地待她,所以感动地哭了?
    “阿潋,怎么办?”
    听到母亲喃喃地声音,曲潋回过神,见母亲红肿着一双眼睛看自己,纵使这张脸再美,可是哭成是核桃也不美了。不过她知道母亲的性子,虽然柔弱无能,可却是个合格的母亲,加上她自己也不是个纯粹的孩子,所以对她很是包容。
    有时候,曲潋觉得,母亲自父亲去逝后,仍是保持着这种天真柔弱的性子,和她们姐妹俩的性子有关。曲沁自小便持重又要强,轻易不肯低头示弱,背后还有个强势的平阳侯骆家可以依靠,导致没人敢欺负他们三房;曲潋自己拥有一个无人可知的前世经历之人,虽然前世只活到十六岁就骤然死了,可是投胎转世后,也不是个真正的稚龄孩子,又是个多思多虑的,有什么事都是她挡在面前,让季氏更不用出面了。
    “先让姐姐好好休息,等她醒来情绪平稳了再说吧,娘你也去敷敷眼睛,若是姐姐醒来见到你这样,又要不开心了。”曲潋很懂得如何应付母亲,因为曲沁性子要强,确实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
    季氏听罢,赶紧点头,很是担心曲沁会对自己冷脸,有些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红肿的眼睛。
    曲潋帮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来去揣扶季氏,又对房里伺候的红蕊吩咐道:“姐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红蕊是曲沁的贴身大丫鬟,慌忙上前来应了一声。
    曲潋便扶了季氏出去,到了外室,见重新去煎药的乔妈妈,吩咐道:“姐姐久未进食,脾胃虚弱,你让厨房做白粥和几样易克化的小菜备着,白粥最是养胃了。”
    乔妈妈对曲潋曲膝应了一声。
    季氏听着小女儿的安排,觉得极是妥贴,同样叮嘱了乔妈妈几句后,方由女儿扶着出了秋菀居。
    曲潋扶着母亲回了桃安居,让人打来清水,亲自服侍她梳洗。
    季氏一反过去几天的愁眉苦脸,十分高兴地对女儿叨念着,“沁儿醒了,人也不再犯糊涂,我这心也安下来了。一定是佛祖保佑,稍会我得去给佛祖上几炷香才行,潋儿你也去上炷香,让佛祖知道我们的诚意……”
    曲潋听她啰嗦个没完,句句不离曲沁,甚至想要过几天去明济寺上香还愿,不由得暗暗摇头。
    虽然是同父异母,可能是因为这辈子的父亲早逝,她和这姐姐的关系却是不错的。只是曲沁对季氏一直有个心结,不太能接受季氏,幸好季氏并不像那种狠心肠的继母,甚至可以说是个圣母,对曲沁不仅像对亲生女儿般,甚至更好。
    陪着母亲去了小佛堂上了炷香后,曲潋才得以脱身。
    回到秋菀居,她回房去换下身上沾了药汁的衣服,让碧春去隔壁看看,得知曲沁还未醒来,闲着无事,便去了姐妹俩一起用的小书房练字。
    刚练了几个大字,便听碧春来报,弟弟曲湙过来了。
    十岁的弟弟长得像死去的父亲,面容白晳,斯文俊秀,身条儿有些瘦长,不若堂哥曲泽十岁时那圆滚滚的模样儿,他们姐弟俩都随了季氏,怎么吃也吃不胖的类型,就是看起来太单薄了,幸好都身体健康,不轻易生病。
    “二姐!”
    曲湙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才快步上前,有些急切地问道:“听说大姐醒了?怎么样?”
    曲潋抿嘴笑道:“是醒了,不过又歇下了。”想到曲沁爱面子,她也不说是哭着入睡的。
    曲湙听了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道:“人清醒了就好,若是再糊糊涂涂下去,娘指不定又要……”子不言母过,忙将话掩了下去。
    曲潋如何听不出弟弟的话中之意,季氏信佛,而且自从他们父亲去世后,越发的变本加厉,若是平常没什么事情,可以在小佛堂待上一天也没事,晨昏功课、早晚三炷香从未落过,十分虔诚。
    曲潋知道这时代守寡的女子带着孩子过活不易,而且母亲还那般年轻,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改嫁的,况且曲家也不会放人,所以给她寻点事情做也不错,便睁只眼睛闭只眼了。只是有时候,看季氏那些行为,让她觉得就像个狂热的信徒,病入膏肓了,都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就要红尘看破出家。
    曲湙是从族学下课回来,这些日子因为曲沁生病原因,每天早晚都要过来看一看,问问情况。如今得知曲沁今天醒过来了,人也不再犯糊涂,他便想在曲潋这儿坐会儿,等曲沁醒来亲自去看看她。
    碧春端了点心上来,红漆雕海棠花的攒盒里放着兰花酥、云片糕、玫瑰糕、酥糖等,还有莲子红豆羹,是曲潋特地吩咐人去外面买的。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未到晚膳时间,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曲潋说道。
    曲湙朝姐姐笑了下,正好也饿了,便不客气地坐下来吃。
    曲潋坐在一旁喝茶,边询问弟弟的功课,一时间小书房里气氛很是温馨。
    直到夕阳西下,碧春进来禀报,曲沁醒了。
    姐弟俩忙起身,净了手后,便去曲沁的房里。
    曲沁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不过情绪平稳了许多,此时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锦缎面的大迎枕,朝着进来的弟妹们微笑。
    笑容与平时一样,含蓄而矜傲,却又有些隐约的不同。
    “大姐,你感觉怎么样了?身子好些了么?”曲湙坐在床前的锦杌上,关心地问着。
    曲沁看着十岁的弟弟,又看向妹妹,目光温和,抬手摸摸弟弟的脑袋,温声道:“我身子好多了,如今醒来了,不会有事的,你们不用担心。”然后又像平时那般问起弟弟的功课,自责道:“若是因为我的病耽搁了你的功课,我可就不安心了。”
    曲湙笑道:“大姐放心,我没有落下功课,先生今儿还夸了我的文章,写比以前有了进步了。”
    他们父亲去世后,曲湙便是三房唯一的男丁,是支应门楣的存在,三房都指望着他,让他小小年纪便沉稳持重,体贴懂事。而他自己也知道,母亲和两个姐姐都是内宅妇孺,不管是将来奉养母亲还是给两个姐姐撑腰的责任,都落在他身上,所以对待学习上更是认真,从不敢贪玩。
    曲沁十分满意,心里也知道弟弟从来不用她们担心,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么好的弟弟,为何就有人狠得心害死他呢?
    等听说曲沁醒来的季氏也匆忙地从老夫人那儿赶过来后,更热闹了,不过因为曲沁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着,他们并未待得太久,很快便打算起身离开。
    曲沁却留了曲潋晚上一起睡。
    季氏并不同意,有些担心地道:“沁儿今儿刚醒来,身子还弱,万一潋儿吵着你歇息……”
    “没事,我想要妹妹陪着。”曲沁说道。
    季氏最是悚这继女,又因曲沁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态度强硬一些便没辙,只好讷讷地同意了,又将小女儿叫过去叮嘱她别吵着姐姐歇息之类的,啰嗦了一堆,方才有些不安地离开。
    想来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曲潋作了保证,方才将忐忑不安的母亲送走,终于松了口气。
    她和曲沁同住一个院子,又是相依为命的亲姐妹,有时候也睡在一起,姐妹俩的感情还算不错,所以对于曲沁让自己和她同睡的行为,她并不反对,但架不住有个太爱操心的母亲。
    填漆床很大,红蕊搬了一床蚕丝被过来,曲潋睡在里面,姐妹俩各自盖着一床被子,并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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