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铁上硬座上，其中一个中年男乘客有些不太适应，频频看向坐在身边的女孩，她已经哭了将近一个小时了，虽然她哭的时候很隐忍，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还是让人没法不在意。
    “小姐。”他终于忍不住递上了纸巾，“擦一擦吧。”
    “谢，谢谢……”凌岚颤抖着双手接过，想给他一个感谢的微笑却做不到。
    “发生什么事了？”那个男人好心开口安慰，也许是失恋，他心想。
    “我，我亲人，去世了。”凌岚眼泪流得更汹涌，“我回去，奔丧。”
    那个男人有些难过，只能开口，“节哀。”
    “谢谢……”
    男人呢沉默半刻，表情有些复杂，“我母亲几年前也去世了，所以我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
    “……”
    可能是觉得凌岚哭的这模样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他忍不住和她分享自己的经历，“刚开始最难过，做什么都不习惯，精神恍惚工作也一塌糊涂，但是时间久了，那种痛苦会慢慢平息下来，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啊…”
    “……”凌岚哭得厉害，她低头埋进膝盖破碎着声音开口，“我，我暑假没回去，因为怕麻烦，如果我回去的话…至少，至少还能…”
    她接下来的话全变成了咽呜和抽泣声，卡在了喉咙里，叫人听得又心痛又难受。
    手机来电铃声吵醒了熟睡的凌岚，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高铁外的景色依旧在高速移动，但是天已经很黑了。来电显示着王侑的名字，她拿着手机艰难地起身走向车厢入口处，接了起来。
    “喂…”她的声音破得厉害。
    “……”王侑听得心都揪紧了，“凌岚？”
    “对不起，我忘了跟你说…”凌岚靠着墙壁，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我知道，我问过你朋友了。”王侑有些坐立难安，他焦虑地捋了一下头发，有些无奈地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不用，我只是回去参加葬礼。”凌岚说起葬礼这两个字，再次意识到外婆已经不在了的事实，鼻子又开始酸痛，声音带了些哽咽，“处理完我就会回学校。”
    “你家在哪儿？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了。”凌岚赶紧开口，“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你回去会吓到他们的，他们现在忙着处理外婆的事情，不想叫他们分心。”
    王侑一下坐在了沙发上，仰靠着抬起头，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无力，他哑着声音开口，“那，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视频也可以，多晚都没关系，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谢谢你。”凌岚垂下眸子。
    “凌岚。”王侑忍不住开口叫她。
    “嗯？”
    “……”王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她，他沉默了半天开口，“我爱你。”
    眼泪从她眼眶直接掉落，她握紧手机带了哭腔，“我也爱你…王侑。”
    挂断电话，凌岚看了看时间8点40分，突然想起自己晚上和王侑的妈妈约好视讯的事情，她打开聊天界面发现沉枝清在中午左右回复表示她已经收到信息，凌岚斟酌语句打字解释：
    沉女士你好，我这边临时有事回家了，所以这会儿人在高铁上，没办法和你视频，再约个时间可以吗？
    没一会儿，沉枝清的回复就来了：
    好的，凌岚小姐有事先去处理吧，我们下次再聊。
    凌岚回复道：
    谢谢，真不好意思。
    凌岚到站的时候已经凌晨4点多，冬天的凌晨车站特别冷，冷得她骨头缝都在发颤。已经将近一年没回来，她对车站都有些不熟悉，只能跟着指示慢慢找到出口。
    凌岚拿出手机正要打开微信，却听见了汽车的喇叭声。
    “阿岚，这边！”妈妈放下车窗跟她打招呼。
    凌岚跑向她的车，将行李放进后座，人进了副驾驶座后系上了安全带。她抬头打量妈妈，她看起来也很疲惫，不仅要处理外婆的事，还要因为怕自己凌晨叫不到车来接她。妈妈看着比之前胖了些，却也憔悴了些，脸上的皱纹都变深了。她穿着带毛领的大衣，染着一头黄色卷发。凌岚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这个发型，但是家乡的中年妇女们好像都顶着这么一头。
    “……”妈妈看了她一眼，就不再停留发动了车子离开了。
    “学校怎么样？还顺利么？”妈妈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还可以，快期末考了。”
    “……”凌岚发现她的眼眶也是红的，她难受得厉害，“她为什么会走得那么突然？”
    妈妈叹了一口气，“不是突然，之前就晕倒过一次，外公把她送到医院没多久人就醒过来了，结果这次又…一下子没救回来。”
    “……”凌岚一哽，“为什么外婆第一次晕倒的时候你们没告诉我！？”
    “打你电话了，当时是早晨你没接到。”妈妈转动方向盘开口，“后来我们忙着送她急诊就没空再打，没想到她当天下午又清醒过来了，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后来晚上你不是又打了电话来，那时候她就是在医院接的，怕影响你学习所以没跟你说。”
    难怪那时候外婆说的话会那么奇怪！
    凌岚一下子崩溃，把头埋进膝盖里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嘴里喃喃叫着外婆，但是她知道，无论她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再回应她了。
    我半脚踩进墓地了，不在意这些…
    你从小在苦汤里泡大的，这么多孩子，我最放心不下你…
    没想到，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
    她拼命回想着当初外婆对她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得她的心口像在流血。
    我真蠢！
    当时明明觉得外婆说话不太对劲，为什么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妈妈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开车，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用手蹭掉脸上滑落的眼泪。
    妈妈本想把凌岚带回继父家，但是凌岚一直求她送她去外婆家，妈妈看她这样子没辙，只得答应。外公年纪大，折腾一晚上已经睡了。妈妈煮了碗面让她垫肚子，但是她却怎么都吃不下。妈妈只好让她先休息，之后他们会把外婆火化，张罗白喜事，到时候都需要她在场。
    凌岚躺在外婆的床上，这还是外婆结婚的时候用的，很有年代感，现在已经旧得厉害，还是孩子的她一直跟外婆一起睡在这里，外婆天天念叨着让她用功读书，长大了会有出息，而她却总是只惦记着吃的和玩的，没少让她操心。
    凌岚太疲惫，期间睡睡醒醒，哭哭停停，根本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外婆…对不起…
    凌岚站在火化场的的厅内，工作人员在送尸体进去火化之前会让亲属们最近再看一眼，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尸体。
    周围人都放声大哭。
    凌岚此刻却哭不出来了，她呆呆地看着外婆安静毫无血色的面容。
    原来人死了，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一样……
    村子里面的白喜事都会办得很热闹，按照他们的习俗和逻辑，白事也是喜事，也该大操大办，所以请来的宾客在吃酒的时候照样开心热闹，只有最亲的人需要熬夜哭丧。
    外婆家摆满花圈，在大厅里布置了灵堂，上面放着外婆的照片和骨灰盒，还有一帮僧人整夜念经为她超度。妈妈告诉她，如果按照以前的规矩，和尚超度的时候大厅需要停放着外婆的尸体，但是现在比较严格，在医院死去的人是不能停放太久而且不能让家属私自带回。
    凌岚跪在那儿不动，耳边混杂着客人热闹的打牌声和和尚念经声，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人死了要搞得像一场闹剧，她小时候就为此困惑过，但是大人回答得模糊，只说这是流传下来的习俗。但她看过日本的入殓师，明明他们的葬礼庄严又肃穆，对死者和死者的亲属更加尊重，至少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听见一帮无关紧要人的在这里抽烟打牌。
    一点也不想！
    “岚岚，别跪了，去休息一会儿吧。”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起来累坏了！”
    凌岚摇头，“我睡不着。”
    妈妈看她这模样，也只能跪坐在她旁边出声安慰，“留着点力气，到时候送她去山上埋的路上还要哭的。”
    凌岚刚想说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王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我同学打来的，可能是学校的事。”说完就躲着妈妈的目光站起来走到安静的地方去接。
    “喂？”凌岚出声。
    “还顺利么？”王侑的声音听起来没比她好多少。
    “顺利，你怎么还没休息？现在已经过午夜了。”
    “你不是说过今晚要熬夜么？”王侑靠在床上，“我闭上眼满脑子都想着你是不是在还在哭，根本睡不着…”
    “我没有哭了，你别担心。”凌岚出声安慰，“快去睡吧。”
    王侑心痛得厉害，他真的很希望此刻能在她旁边陪着她，安慰她，而不是在千里之遥打着一通不痛不痒的电话，他的手臂横在前额，喉结滚动，“你不需要安慰我啊……”
    凌岚和王侑讲完电话后就回到了垫子前继续跪着。
    妈妈侧目看她，“男朋友？”
    凌岚刚想反驳，却被妈妈打断了。
    “你不需要瞒我，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清楚。”妈妈摇了摇头，“看你第一眼就发现，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凌岚低下头，她知道妈妈说的是什么。
    “他家里什么条件？”妈妈出声问。
    “很普通。”凌岚拧紧眉心撒谎，腹诽为什么这对前夫妻知道女儿有男朋友问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他是认真的吗？毕了业打不打算结婚呢？”
    凌岚抬起头，拧紧眉心，“我们还是学生，不考虑这个问题！”
    “学生又怎样！时间快得很，岚岚，女人的青春没几年，别浪费在没必要的人身上！”
    “……”
    妈妈见她没回话，有些紧张继续开口，“你该不会已经和他上床了吧？”
    “没有！”凌岚别开头去，她知道妈妈的脾气，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跟她吵。
    “那就好！说明你还没那么蠢！”妈妈叹了一口气，“男人都一副德行，睡完之后你在他眼里就不值钱了，所以结了婚才能给他，知不知道？”
    “我不结婚！”凌岚的声音提高几度。
    “又说蠢话！不结婚以后你靠谁养！？”妈妈声音有些严肃。
    “我自己养！”
    “等你长大就知道你这种想法有多天真！”妈妈显然也不想跟她在外婆的灵堂上为了这种事吵起来，转头就没再说话了。
    凌岚撑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握成拳头，微微发抖，每次跟妈妈说话，她都有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她恨不得自己能快些长大，快些独立，好让她知道自己的决定不是小孩子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