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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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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铿’
    一声轻响,黑袍人抬起手?——自始至终,他都是右手持刀,左手从来没有动过。到现在才看到,他左手里原来一直托着个小小酒坛,如珍似宝。
    “噼啪!”
    一坛子?酒,摔碎到乱石坟冢前面,醇厚酒香里夹杂着馥郁芬芳的桂花香。
    “姊姊,我来看你了。”
    王前辈大马金刀坐下来,树枝如刀横放在膝盖上,神色淡淡的。
    “知道你不喜欢喝酒,没办法,老福仙十几年前就关门大吉了,没你最喜欢的桂花琼浆了。”
    “别担心,都挺好的。童老猫还是那讨人厌的老样子,不知道又想算计什么人。你种的那棵桂花开花了,被童老猫蒸了桂花糕。”
    她皱皱眉,不屑嗤笑,毫不留情评价:“难吃的要?命,早就说他是灶台祸害,过了这么多年更是个大祸害,荼毒味蕾,迟早得被人干掉。”
    “幸好你没尝。”
    她自顾自地笑,又怔怔发了会神,忽地抓了抓头,撇过脸去,用那种漫不经心地口吻:
    “诶,我收了一个徒弟。”
    话音一顿,她皱着眉,抬起了下巴,冷哼:“小猫崽子?差的远,勉强有我当初百分之一的天赋吧,每次见到他糟糕至极的火焰都想把他按在地上狠揍。”
    “我想收?呸,谁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继承我特质了,烦死人。”
    她喋喋不休,从头抱怨到尾,最后一扯兜帽,露出少年的脸,探过身去冲着坟冢一点头:“喏,他就长这样。回头让他给你敬茶。”
    “身子骨弱?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弱的小子,要?以前早把他回炉重造了,说出去丢我的人。也就手艺还不错吧,做饭好吃。起码比童老猫强。”
    “天赋?不行不行,也就勉强学会我王式太极吧,在他们那什么班里排的上名号吧。第一?当然是第一,这点点第一要?都拿不到我干脆揍死他算了。”
    “哼,算他走了八百辈子?好运,想当初顾丞要?拜我为师我都没答应。”
    “猫?”
    喋喋不休的嘴止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来的笑容被封印起来,重归冷漠,淡淡道?。
    “跟你一样,一只小折耳,没什么大不了的。”
    “算是有点运气?,还是鸳鸯眼。”
    又是沉默良久。
    “姊姊,你怎么不是鸳鸯眼呢。”
    王前辈声音很轻。
    “当初唐……那个人要把眼睛给你,你怎么就不接受呢。”
    突然他嚯地站了起来,面容扭曲狰狞,每根血管中都浸透了暴怒恨意,毫无征兆!
    “——那是他罪有应得!!”
    轰!
    无?形的气?场爆开,漫天席卷的黑暗火焰像是火山瞬间爆发狰狞可怖!铺天盖地的绝望火焰漫卷,黑暗中却全浸染了勃然怒意!直撞到井边,坟冢升腾起昏黄色的光,在暴怒巨人般的黑暗下如蚍蜉撼树,弱小的可怜,但见到这抹光亮时,黑暗却骤然收缩了,如冰遇火烟消云散,又缩回到王前辈身边,徘徊犹豫。
    王前辈低着头,良久,又坐下来。绝望火焰完全收拢了,少年脸色苍白,眼底深深地青黑。他开始咳嗽,咳着咳着,竟咳出一口血来。
    “小身板子不顶事,年纪轻轻跟个肺痨鬼似的。”
    随手抹去血沫,语气漫不经心,额头却全是豆大冷汗,青筋绷起,汗毛微颤,显示出这人正承受无穷无尽的可怕痛苦。
    但再痛苦,他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平静下来的眼怀念眷恋的望着那一抹即将消失的昏黄。即使是暗淡的黄,在刚才席卷天地的黑暗面前也显得映照下也显得温馨。
    “姊姊,我徒弟,这小子该叫你师姑的。他身子不行,我得给他补补。”
    王前辈用商量的口吻,平声静气?道?:
    “徒弟不争气?,做师父就得捏着鼻子,多费点心,你说对吧。”
    他声音仍很平静的,站起来身,抛下树枝,向着石井走过去。他越走越近,原本消失的光又浮现出来,昏黄色的,不像是夕阳,更像是一家人吃饭时,煤油灯黯淡却温馨的光亮。光照在王前辈身上,温温柔柔的,他动作却骤然慢了下来,肩背上像扛着几十斤重的大石。额角满是冷汗。
    一步,两步,无?比艰难,汗珠砸到地上,迸溅出水花。他像在粘稠的琥珀里挣扎前进,眼神时而茫然,时而清醒,步子却越来越慢,像是被松脂裹住的小虫,垂死挣扎。
    “我就不信,折耳还不能活?!”
    骤然叱骂声如炸雷般轰响,炸的这片天地嗡嗡颤抖!黑色斗篷好像发了光,艰难将昏黄光芒隔离在外,一点一滴的黑色火焰渗透出来,如锐利刀锋一般!王前辈像热餐刀切入黄油,猛地向前几步!他表情完全狰狞扭曲了,咬牙切齿,汗如雨下,脊背弯曲,头却高高昂着,像个背负大山的畸形。
    愤怒叱骂声却源源不断从渺小的身躯中爆发出来,他像头被激怒的母狮,张牙舞爪咆哮气势一往无?前!
    “老天爷要折耳都死?天意让折耳都死?大义让折耳都死?!为了世界折耳必须死?!!”
    “我呸!谁让折耳死,我就让他死!!”
    “我看看,是谁,是谁,到底谁让折耳死!!——”
    胸膛剧烈起伏,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他咒骂,他质问,他暴怒,口不择言,像地痞流氓,撒泼无赖,他扛着大山似的重压向前硬是向前无?数步,像破釜沉舟的大将,像濒临绝境的君王。他终于走到坟冢前,还差一步,小小的一步。
    昏黄光绽放,如梦似幻,琥珀彻底凝结,没有任何人能再前进,哪怕是一小步。精疲力竭的君王终于停住了脚步,浑身颤抖,肌肉抽搐。他失败了,累得低下头,汗珠模糊了眼睛,一颗颗摔落到地上,几乎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没有呐喊的力气?了,生如蚊蚋,自言自语。
    “折耳都会好好的。”
    “都应该活的好好的。”
    声音很低,累到极致,就露出了破绽,丁点的恳求,像是小女孩,撒娇似的扯着姐姐的衣袖。
    “姊姊,不要?拦我好不好。”
    唰——
    乱石坟冢前,那叠旧照片无?风自动,像是荷官手?中的扑克牌,洋洋洒洒,最终飞出来一张,飘乎乎落到王前辈面前。
    颤抖的手?,艰难无力一寸寸抬起,触碰到这张旧照片。恍惚间回到了从前,旧木桌吱吱呀呀,煤油灯点起来,碗筷摆齐了,正中央三两叠小菜,簇拥着白瓷碗。雪白的汤,撒了翠绿葱叶,里面浮浮沉沉几个雪团,仿佛一尾尾胖鱼,热气浮起来,胖鱼们仿佛游在仙境。
    准备好了的饭,桌边上却空无?一人。唯有瓷碗下压着张纸条,娟秀小字。
    【盼之,今晚吃刀鱼馄饨】
    茫然失落的黑袍人,贪婪盯着那碗近在咫尺的馄饨,却如游子归乡,不敢再上前一步。直到它消散,才惶然不舍地抬手去碰,指尖触碰到的一刹那,照片瞬间化作了暖黄的光,融入了指尖。之前如铜墙铁壁般的黄光再无?任何阻拦之意,让外来者踉踉跄跄,走到了井边。
    “馄饨,今晚回家吃馄饨。”
    她手伸向垂在井边的铁链,话说的颠颠倒倒,神情似喜似悲,嘴角却是勾着的,冷硬目光终于完全破碎,露出几分温软。
    “等我为你报了仇,就回家吃馄饨。”
    她低笑着,温软却又冻结成坚冰,如刀锋般,锐利无比。
    “再也不食言了。”
    嗡——
    沉重生锈的铁链被源源不断拉起来,完全看不到尽头,拉出来的铁链在地上堆成几圈!直到拉出十几米长,井底突然轰地一声,如雷鸣如牛吼,又像巨龙咆哮!铁链撑得笔直,完全不动了,像下面被个庞大怪物坠住了!双方开始角力。
    原本以为是枯井,下面却又冒起水来!浑浊不堪,仿佛通往地狱黄泉,却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色!噼里啪啦,挂在红绳上的军牌碰撞发出声响,暗淡残缺的红色像火苗般,根根变得鲜红如血!
    种种异象,看在王前辈眼里却如若无误。他面无表情,咬着牙,将铁链不断向外拽。风吼雷鸣,龙咆怒吼,井水翻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一抹银光出现在锁链上时戛然而止。
    那是一根璀璨银丝,缠绕在锁链上,像是菟丝子?一般。越往下,银丝越粗,从发丝般粗细,一直到了手?腕般粗细,王前辈猛地一拽!哗啦啦,铁链如有生命般疯狂向外涌出,连同那抹越来越粗的银丝!到最后——
    全部的锁链,都被扯出来了。银丝的真容也大白于天下。
    它当然不是银丝,而是——一只银白色老鼠的尾巴。
    第99章 塔罗牌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老?鼠,从古至今的文?笔都无法形容那种如梦似幻,超越一切的美丽。它就像月光凝结而成的精灵,无半分杂色,三对半透明染着星辉的精灵翅膀收拢在身侧。眼睛是瑰丽的深紫,仿佛最昂贵璀璨的紫水晶,蒙着一层水雾,楚楚可怜,恍惚神圣。即使已经死了,仍梦幻无穷,看一眼就让人陷入梦境。
    只可惜好像维纳斯的断臂,它的肚子?完全被剖开,从上到下,惨烈无比,滴滴答答的银白色血液像是水银,滚落到地上,绽放出一抹小小的月辉。流了数十年仍未流净。
    轰隆——
    轰隆——
    此起彼伏的闷雷声响彻整个?地下溶洞,在王前辈向这具鼠尸伸出手时恶狠狠炸响在耳畔,似乎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炸的粉身碎骨!但又虚张声势,色厉内荏,凶巴巴眼睁睁盯着她?张开口——
    “前日吾杀汝之身。”
    她?高声呵斥道,声音刺穿洞府,怒发冲冠,目眦欲裂,滔天威势如滚滚浪潮铺天盖地席卷向鼠尸!
    “今日毁汝之神魂!”
    轰隆!
    噗。
    鲜血溢出嘴角,王前辈的眼却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石井!轰隆声此起彼伏,仿佛有无穷无尽九天玄雷从天而降,要将她?炸的粉身碎骨!然而——乱石坟冢再次浮现出昏黄暖光,笼罩在他身上,这通天彻地的威势霍然转变了方向,毫不留情地将漫天飞舞银辉炸了个?稀碎!
    朽烂锁链丁零当啷作响,连同军牌碰撞的声音,井水翻涌的声音,统统凝聚到成一场声势浩大的大合唱!剧烈光芒波动后,鼠尸铿然散落成一地银光,水银泻地般,到最后实全化虚,银光收敛,到最后,石井旁,坟冢边上,只剩下一张泛着银光,向下扣着的塔罗牌。
    王前辈七窍流血,脸色苍白,像是忍着莫大的痛苦,却面无表情,眼中?隐隐有一枚鲁珀特似的晶石一闪而过,遍布全体裂痕更甚。她?极慢,极慢的弯下腰,捏起来那张牌,骨节嘎吱作响,汗如雨下。
    叮咚。
    铿锵。
    原本平息下来的军牌骤然再次互相碰撞起来,急促的声音仿佛吹响了冲锋号,井水向上泛滥,卷着血色腥臭泡沫,扰动垂挂在井边的锁链,哗啦哗啦作响,仿佛在井更深的地方,还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妄图攀爬上来。在这之前,王前辈已站起身,重戴起兜帽。
    她?最后望了坟冢一眼,然后再不回?头。
    ……
    “前辈,老?师,师父。你昨晚去做什么了啊,我怎么感觉这么虚呢。”
    乔双鲤‘诶哟’地叫,简简单单一个?穿衣服穿的他龇牙咧嘴,手脚软绵绵完全提不起力气。更别提从皮肤到骨缝再到内脏,无处不在的抽搐疼痛,简直感觉像是被坦克从身上碾过去再被毛衣针粗暴缝起来,结果五脏六腑还被缝错位置似的,浑身不舒坦。
    想到今天早晨起床照镜子?满脸血,乔双鲤差点吓得跟惨叫鸡似的,要不是相信王前辈他都想自己是不是被五马分尸水泥填海然后又生生挖出来。更何况想到昨天隐隐透过屏障看到的漫天红线,乔双鲤心中?更是抓心挠肝的好奇。只可惜从那晚回?来之后王前辈只跟他说了三句话。
    “织布看看。”
    乔双鲤懵逼,老?老?实实绝望抽丝捻线表演了快手织布。然后……
    “废物。”
    “一个?月,三十倍,否则滚蛋。”
    乔双鲤:???!!!
    “王前辈,王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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