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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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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氏见卫繁姐妹都在跟前,于氏说话口没遮拦的,忙道:“弟妹说这些做什么,絮絮她们哪听得这些话。”她嘴上拦了于氏,自己却又道,“我只嫌一点,谢家三品官身,再节俭,连个奴仆都不使的,未免太过了些。”
    卫繁几人还不知谢夫人就是施粥时遇到“贫家妇”,此事沸沸扬扬,她们在深闺都有耳闻。
    卫絮闷闷地把玩着衣带,低着头半天不出声。她姨表妹陈思薇自请当信使,携了谢令仪的请帖,邀她赴冬宴。
    谢令仪闻谢夫人告夫案,心有所感,写了一篇赋,引经据典斥谢夫人无德,又言闺阁子女也当自省其身,在家再玩闹嬉戏、再饱读诗书、再擅针指女工,德言容工,德在其前,应当以重。
    陈思薇听得两眼发晕,她懒怠听这些,德言容工,她除了略有容,余的一样没有,便先跑来找卫絮,卫絮要是去,她也去,卫絮要是不去,她乐得清闲。
    卫絮捏着请帖,良久借口要在家侍奉国夫人,给婉拒了。
    她心中有不平。案未定,事未明,怎就给谢夫人定了罪?
    卫繁挨着卫絮就坐,眼睁睁看着姐姐揪着自己的衣带把玩,在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快把她的衣带给拉松了。她悄悄扯了扯,没扯动,就又拉了一下,还是没拉动,只好伸出软乎乎的手握住卫絮的手,轻轻把自己的衣带给解了出来。
    卫絮一张脸涨得通红:“二妹妹……我不知……”
    卫繁偷笑,小声问道:“大姐姐在想什么?都走神了。”
    卫絮想了想:“我在想,谢夫人许有苦衷。”
    卫繁忙跟着点头:“我也这般想,查都没查呢,就说她不好,一个个好像生了千里眼,长得顺风耳一般。”
    卫絮嗫嚅:“要是谢夫人是夫家待她不好,二妹妹异身而处,当如何?”
    卫繁在她耳边轻道:“不管不顾打一顿,告诉祖父、爹爹、哥哥再打一顿。”顺便再叫上楼哥哥?好像有些不对之处……不敢细想,忙抛却脑后,又补上道,“届时大姐姐也得来帮我。”派遣十个八个健奴的。
    卫絮却会错了意,以为卫繁戏言要她携夫……羞恼之下,掉开脸不说话了。
    卫繁一头雾水,刚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就生气?忙娇言软语磨着卫絮撒娇求饶。
    卫絮被磨得哪还有气,只好道:“下次不许再打趣我。”
    卫繁压根没听懂,嘴上却一味应下:“不打趣不打趣。”
    许氏看她们姐妹亲亲密密的,不由笑了一下,可算有点堂姊妹的模样,一家人这般亲近多好。明日开箱看看,收拾点钗环首饰给她姊妹送去,快过年了,没得为谢家官司,自家不热闹添新的。
    于氏也想起一事,纳闷道:“这谢家女是几时没的?怎好像一直就没听人提及过。”
    国夫人皱着眉,道:“你不说,我也没留意。早年,虽没见过她,赴个花宴,游个春倒也听过几耳朵谢家女,只说谢家教严,女儿不出二道门,不与贵女交游。许这长久在家,渐渐就将她给忘了,几时人没了也不知晓。”
    卫繁几人不由都听住了耳。
    国夫人顿了顿又道:“谢家外来的,贫家子官至三品,实为难得。真要往远了说,我们两家还真有交集。”她一指卫絮,“那还是絮儿的爹爹在世时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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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卫简的早逝是卫家不可多提的伤处,触之, 仍是隐隐作痛。国夫人忽然提及, 许氏和于氏神色间都有些怅然, 卫絮更是眼眶一红,卫繁轻轻将自己的衣带默默又塞到了卫絮手中。
    “阿絮,来!”国夫人招手唤过卫絮, 拿手帕沾掉她的泪,叹道, “都是旧年事了。”
    卫絮哽咽点头, 犹豫了一下, 终是偎进了国夫人怀里。
    卫繁几人都不再作声,静听国夫人道:“那时大郎还年少, 明孝王尚是意气风发之时……”
    谢知清其时无官无职, 在禹京中却以德扬名, 一派隐士高人姿态。姬家人嘛,自视天下之主, 宝物和人才,通通都是他们的。当时身为太子的明孝王听闻了谢知清的名声,就起了招徕之意, 又怕虚有其名, 先让卫简替他拜访一番,探一探是不是名符其实。
    卫简为了以示敬重心诚,特地穿了鲜衣,熏了名香, 坐了饰彩车驾,拿出拜访名士长辈的架式。等到了谢知清的住处,谢知清正穿着短衣,挽着裤腿,穿着草鞋在院子里种韮菜。卫简见谢知清的第一眼,立马心折:果然名士风流。
    等得第二眼……
    谢知清边拿一簸箕灰给菜施肥,一边笑问:“贵人何以着彩衣前来?锦缎裹着皮囊,岂不累赘?”
    此言一出,卫简顿时大失所望,微微一笑,揖一礼,回到:“既是皮囊,先生何必理会是素服还是锦袍。”
    谢知清哑口无言。
    卫简回去之后便对明孝王道:“谢先生一如河边无饵垂钓的姜太公,谋的是愿者上钩,只是,他有太公之抱负,似无太公之心胸。”
    明孝王一笑,不再过问此事。身为皇帝器重的太子,手头太富裕,不缺个把人才,何况谢知清还有点装腔作势。
    本来也不过区区过耳小事,既无君臣缘分,谢知清大可继续窝小院里洒灰种韮菜,静待他的伯乐上门。
    偏偏这事让姬景元知道了。
    姬景元身为君王,那是可圈可点,夸一句明君实不为过,就是性子有点返祖,很像元帝姬成,在他手底吃饭,很容易腹胀憋气。
    姬景元听说后,很纳闷:卫简这小子一向温文有礼的,怎变了?竟也说得刻薄话。他好奇心一起,非招卫简来问个明白,见了卫简,便道:“我听闻有次你一身白衣在街集闲逛,被一商户错认,以为是自己儿郎同窗,硬塞了你一张请帖邀你上门吃喜宴。你非但去了,还与一帮贩夫走卒酒至微熏。这回待谢知清,怎不素服相交啊?”
    卫简答:“他似有愤世之意,”
    “哦……”姬景元一愣,继而大笑,然后一指卫简,“你们啊,太年轻。”
    没过多久,谢知清在与文人雅士清谈中得微服出行的帝皇赏识,入御史台为官。
    谢知清入御史台后有如一粒炒不熟焖不烂的铜豌豆,没他不敢参的人,无他不敢奏的事,在朝中百官避之。这人不好交啊,今晚你请他吃酒,两个人推杯置盏、相谈甚欢,明日早朝他就能参你奢靡挥霍;今日你和他称兄道弟,回头他就能扯下一块肉,顺带连骨头都给嚼烂。
    谢知清与满朝为敌,不知有多少人要搞死他。
    奈何,这人是修绝情道的,想咬死他,无从下嘴啊。这人京中没有新交的亲朋,老家四亲断绝,全无宗族观念。鸡犬想攀着他升天,不用别人使绊子,他自己动手先宰光了。日子过得也是无欲无求,老娘、糟糠妻出入都是布裙荆钗的,还自己织布种菜,家中温饱尽够后,俸禄全拿去救济穷人、修桥铺路了……也不怕死,被诬监在狱中,牢饭也吃得津津有味。出来后微驼着背,对着一群赶来为他鸣不平的穷苦百姓,扔下一句话:做官当为生民计,百折而不悔,愿这天下河清水澈无有污浊之事。
    真是掷地有声啊。
    这么多年了,想搞死谢知清的人败的死的走了不知多少个,连卫简和明孝王的坟前都长了草,谢知清还穿着一身发白的青袍、薅着野菜屹立在朝堂中。
    这回的谢夫人告夫案,小风小浪罢了,谢知清大许又能平安渡过。
    .
    “你们听听就罢。”国夫人叹口气,又叮嘱许氏道,“如今这官司引得这么多双眼睛,大郎胡闹,你做娘的记得管束好他,别让他去凑这个热闹,当心惹来腥味,没得恶心人。”
    许氏连忙起身应道:“儿媳记下了,这些时日不叫大郎出去。”
    国夫人想想还是不放心,这个儿媳做事不大周全,不搂着底,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叫管嬷嬷:“不行,还得我亲自骂骂他。大郎在家吗?叫来我跟他说话。”
    许氏正打算坐回去呢,又笑抬着屁股站起来:“回婆母,大郎和侯爷都不在家,俩父子一道啊替婆母送《十八罗汉图》去保国寺了。”她自觉丈夫儿子孝顺体贴,乐得满面红光。
    于氏侧着身,撇撇嘴角,结结实实地翻了一个白眼,多大点事,送个画也请起功来……她也想请请功,偏偏嫁的丈夫除了睡女人就不会别的。
    国夫人先是一喜,后又有点狐疑,抚着卫絮的背低声与管嬷嬷道:“你们国公就由他们父子送去了?他就没发脾气?他不是要带棺材里去的?还说要在棺材里安暗格,把画藏里面。我听说他连装画的匣子都叫人做好了?怎就舍得了?”
    管嬷嬷赶紧和泥:“这……老夫人,老国公也就嘴上不服软,遇着事,最后不都依了老夫人?”
    “倒也是。”国夫人半信半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名堂。
    卫繁死死低着头,太心虚,两手无处安放,也学卫絮玩起衣带来。她爹请贾先生造假的画经过最后润色,终于大功告成,兴奋地揣着假画去糊弄保国寺住持,她哥为了看热闹,把楼淮祀也一道拉去了。三个人收拾簇新光鲜,带着好些仆役,昂着头、挺着胸,一路趾高气扬地去了保国寺。
    其实她祖父卫询得知后也想去的。好说歹说,才被她爹拦了下来,她爹生怕她祖父一个没忍住,当场大笑讥讽秃驴住持没眼光……
    卫素看自己二姐姐怪里怪气的,凑过头关心问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卫繁忙丢开衣带,眼神游移:“我就是想入神了!”不过,她也确实十分疑惑,问国夫人道,“祖母,不是说谢家只有一女吗?虎毒不食子,会有爹娘就这般打杀了儿女?”
    国夫人道:“这里头到底什么原由,外人哪里知道晓。咱们家和谢家,也就你伯父在时的那点交集。”
    管嬷嬷在后面动了动嘴,到底不忍心告诉自家稚嫩的小娘子,人的心毒起来,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于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几人都有点被吓住,蔫蔫的,朗声笑起来:“依我说,都是别家事,犯不着放心上。我看这几日天又不好,你们又没个去处,也是闷得慌,不如想想有什么逗趣的,全家一道玩笑一场。”
    国夫人笑:“阿于这话说得是,不与自家相干。”她正要开口叫卫繁姐妹出出主意,就见一个婆子神色严肃地进来与管嬷嬷说事。
    管嬷嬷听后皱紧眉,寒着脸附在国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卫繁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姐妹几人就被国夫人叫去偏屋避着,卫絮卫紫卫素也是一头雾水。卫繁实在按捺不住,偷偷掀了帘子一角,露出一只眼在那偷看。不稍一会,管事领着几个差人进来。
    “京兆府尹?我卫侯府有人犯事了?”国夫人脸色不佳,冷声问道。
    几个差人极为恭谨,揖礼过后,答道:“国夫人误会了,侯府门风清正,从无仗势之事。”这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似是难以启齿。
    国夫人不太耐烦,往后一靠,道:“有事便说,我卫家一向讲理。”
    为首的一个差人便道:“回国夫人,是为谢夫人告夫一案。”
    国夫人皱眉:“这与我们卫家又有什么瓜葛?”
    那差人道:“今日堂上对峙,谢老夫言道:谢夫人患有癔症,已经有些糊涂了,家里的老仆都知这事,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慌悖糊涂,和人说话都是颠三倒四的,并不可信。谢夫人则道……”他小心道,“谢夫人则道:前几天大雪,她与卫家几位小娘子,还有卫家大郎君,以及将军府二郎君都曾有面缘,有幸也说过几句话,她是不是疯妇,是不是人不清明,也许几位小娘子能旁证一二。”
    国夫人嘴角慢慢浮上一抹冷笑:“我卫家三公二侯,家中女儿千金之躯,你让她们去公堂刑狱之地与人对峙做证?”
    差人忙惶恐道:“不不不,国夫人息怒,府尹遣小的来来问问真假,不需几位小娘子亲去。”
    国夫人这才脸色稍缓,只是心里到底有气,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施粥行善还惹出祸事来。
    卫繁几人在偏屋都已经呆傻了,到底都没笨到家,不约而同都记起了贫家妇。卫紫咕嗵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低声道:“待妻子不好的人,品性定好不了哪去,谢知清定不是什么好人好官。”
    卫繁半点没忘记谢夫人倒在雪地上,好似身息全无的模样,不管事如何,谢夫人定不曾被善待。侧眸去看神色冷凝的卫絮:“大姐姐?”
    卫絮思绪起伏,告夫案、父亲少年时风姿、心中郁郁的不平:“我……我……”
    卫繁握住她的手,一对清澈的双眸不染一丝尘垢:“大姐姐想去作证?”
    卫絮指尖发凉,慢慢点了点头。
    卫繁笑,理所当然道:“那我陪姐姐一道去,我们是姐妹,事发时我又在场,姐姐不能把我撇下。”
    卫紫正打抱不平呢,恨不得亲上去踩死谢知清,忙跟着要去。卫素胆小,生怕自己说错话,误了事,内疚垂眸不敢去。
    国夫人没想到几个孙女这般大胆,狠狠瞪了几人一眼,后来叹道:“知善恶,终是好事,罢了,你们去罢,咱们家再日暮西山,也不会有人妄加为难的。”
    .
    楼淮祀和卫放送了《十八罗汉图》,憋了一肚子的笑,留卫筝在保国寺和住持饮茶,自己二人嘻嘻哈哈结伴要去酒肆小坐。
    卫放笑得东倒西歪,马车急停,他一个不防,呱叽摔倒在地,抬起头来就见到楼淮祀偏心眼的堂兄闪进车厢内。
    楼淮祀一听事,气得火冒三丈。小丫头竟去了京兆府衙?府尹这个凸肚猪头,案办不好,脸皮倒挺厚,叫侯府千金做证人。
    气死他了,不找补回来,楼这个姓他都没脸要。越想越肚子里越有气,一掀车帘,玉白的脸上满挂在寒霜,令车夫道:“去京兆府衙。”
    车夫被冻得汗毛一竖,立马扬鞭赶车,半会才醒悟过:他是卫家的车夫,怎听起旁人的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得有点晚。顺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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