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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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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的意志,是永远不可被违逆的,那代表了帝国最高的意志,无论对错,只能服从。
    太子站在那里,神色颓唐而疯狂,一瞬间,圣上也有些明白了母亲当年看他无力抗争的心痛与轻蔑。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就像母亲当年不问青红皂白,杀了私议她干政的未来儿媳,这种对权力的质疑已经超过了她容忍的限度,大圣皇后并不是一个在意名声的人,杀一个准太子妃,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但他得要,并不是为了得到史官一个明君的称颂,而是因为那个在乎君王名声的女子。
    “三郎你该知道,朕要哪个女人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事情还没有到无法转圜的地步,圣上温声道:“朕记得原先叫你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做太子妃,你当时并未拒绝。”
    圣上轻笑了一声,“当时,你做什么去了?”
    第53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太子微微一滞,他当时心里想着这些高门贵女,苏家在东宫上有所图,必然不会舍得将苏笙这样一个棋子送给别人,他想得到这样一个女子,能想到的办法还是很多的。
    “朕记得你中意陵阳膝下的那个县主,对吗?”圣上慢条斯理道:“左右你姑母也中意太子妃这个位置,朕大可以做主下旨,叫你娶她。”
    陵阳对养在她膝下的这个女儿十分在意,她看中的是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位置,并不是三郎本身,太子也知道这一点,苏笙若做了皇后,起码要比别人更好一些,毕竟苏氏的女子不太容易怀身,没有亲生的孩子,加之圣上又有补偿的心思,他的东宫之位依旧安稳。
    元韶见机忙捧出了一份圣上亲自写就的手诏,递到了太子面前,“殿下您瞧,这赐婚的诏书是圣人一早便写好的。”
    圣上并不言语,内侍监便宽慰了太子几句:“其实圣人当时只是随口说过那么一句,并不曾明诏下旨,六礼未俱,长乐郡主算不得您未来的妻子。”
    他同苏笙原本就只是凭借着圣上的一句话,就成了未婚的夫妻,君无戏言,虽然没有正式过礼,太极宫里的人也是默认了英宗贵妃侄女是未来的储妃,然而圣人如今反悔,要收回这句话,东宫除了含羞忍耻,也无可奈何。
    永宁县主和她背后的樊家固然好,可是这样的恩典无异于是叫他卖妻求荣,用一个美人来讨皇帝的欢心,以此来谋求自己地位的稳固和一门好的婚事。
    偏偏这样的机会还难得一见,毕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美人都能换到这么多恩典的,太子的手掌收拢,他咬牙道:“阿耶有旨,我岂敢不从,只是三郎有一事相求。”
    圣上满意于他的知情识趣,坐在御座上饮了一口茶,“你难得求朕,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惹恼天子,对太子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然而他若肯知道分寸,皇帝也不介意多赏赐一些什么,用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阿耶若是立后纳妃,若是选了苏氏女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太子还是有些顾惜自己的颜面,他试探道:“您何不叫苏氏更名改姓,这样说出去也不至于遭到朝臣反驳。”
    换了身份,脸也还是那张脸,但说出来到底好听一些,不至于叫人以为是皇帝抢了东宫的正妻做后妃。
    “这个便不劳烦三郎操心了。”圣上执起了一卷书,“朕会令礼部尽早选出正副二使,为你向长公主府行纳采礼。”
    天子说着说着,想起来一些事,“你去新罗一趟也是辛苦,就叫永宁随其他秀女一道在宫中住着,等你回来,圆空禅师也过了周年,到时候成婚,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原本圣上这样关怀体贴,太子是应该感到欣喜不胜,但他清楚皇帝这样做是出于觊觎储妃,就叫他止不住地恶心。
    “一切听凭圣人吩咐。”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三郎绝不会对外说起半个字。”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内侍监送了太子出去,折回来见皇帝正站在笼架前教那只纯白的鹦鹉学舌,那鹦鹉叫一句“阿笙”,圣上便喂几粒米给它。
    “元韶,你现下持了朕的令牌到省部里去,将英国公宣来。”圣上放了那鹦鹉片刻自由,“吩咐人去千秋殿瞧瞧,郡主晚上用了些什么。”
    长安夜间宵禁,深夜进出宫阙都须得手持天子信物,元韶知道圣上此时万事顺遂,难免会有些急切,笑着应是,“圣上对郡主当真是疼爱得紧,只是奴婢斗胆问一句,郡主可知道您要这样行事吗?”
    原本内侍监是只需按照皇帝的心意行事,不必有此一问的,然而圣上平日对长乐郡主极为在意,如今虽然郡主心意松动,但圣上忽然要这样做,苏娘子万一想窄了,又要同圣上置些闲气。
    “是朕太急切了一些,”圣上立在笼架之前默然良久,“不过她既应下了,朕做这些也是无妨。”
    ……
    温舟瑶回了英国公府后被英国公夫人叫到正房去说了许久的话,距离美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原本英国公夫人常常慨叹女儿怎么如此健谈,然而分别良久,现在却觉分外亲切,夜里都舍不得女儿回去睡。
    今日温钧琰在中书省值宿,英国公夫人本来是打算再留女儿在外间的榻上住一晚,还没等侍女收拾了床铺,就见英国公沉着面色进来。
    “阿耶,您今日不是当值吗,怎么回来了?”温舟瑶起身行了一礼,把上首的尊位让给了父亲,英国公的面色略好了一些,看着温舟瑶笑道:“阿瑶,你以后要多一个姑母了。”
    他之前以为陛下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后来过了许久都没有再提及这件事情,没想到如今居然旧事重提。
    想想瑶瑶之前一口一个阿笙,现在见了面还要叫长乐郡主姑姑,温钧琰于这浓浓的无奈中,多少觉出些好笑。
    天外突然飞来了一个小姑子,英国公夫人只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老爷子来信说在道观纳妾生女了?”
    温舟瑶心领神会,轻咳了一声:“阿娘,是之前宫中的苏娘子,在千秋殿住着的那位。”
    英国公夫人“哦”了一声,随即又被父女二人弄得糊涂:“你不是说她是太子的未婚妻吗,怎么变成阿瑶的姑姑了?难不成是当年老爷子在外面任职的时候留下的风流债?”
    英国公忍俊不禁,果然夫妻睡在一张床上久了,连着行事思维都如出一辙,他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也险些将黑锅扣给了阿耶,“同阿耶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圣上的私心罢了。”
    他见夫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也是一脸无奈:“圣人的意思是叫阿耶认苏氏为义女,用温氏的名义将她献到内宫,而后寻一个机会册封了她。”
    “那……那陛下的意思是要封什么,昭仪昭容,还是贵淑贤德四妃?”英国公夫人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又迅速平静了下来,苏氏怎么离谱和他们没有关系,但是皇帝要这个宠爱的女人沾上温氏的关系,又叫阿瑶进宫陪了她许久,自己怎么也得上些心。
    为提高宠妃的门第而去随便攀一个士族的亲眷,这在历代都是有过的,然而苏氏的姑娘先做了英宗的待选嫔妃,又变成太子储妃,到最后竟落到陛下的手中,这也算得上是天下难寻的奇闻了。
    英国公夫人知道苏氏的出身不高,皇帝想给她抬出身,当然是想封的高一些,起码得是九嫔之首,才对得起圣上这番大费周章。
    但她的夫君却摇了摇头,“咱们温氏,恐怕又要出一位皇后了。”
    温家又要出皇后了……英国公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是这姑娘的出身经不住细究,不说别的,三省合议就得将她的家世过上一遍,这能成吗?”
    “圣上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英国公愁容满面,“陛下的意思是先冷一冷,等之后再行商议,圣上如今膝下空缺,若是苏氏有子,便是为了将来的太子,朝中的那些相公敢不屈从吗?”
    翌日午时,门下省已然收到了圣上的亲笔诏,三省合议之后,由礼部拟定人选,重新起草了一道用词华丽的册封诏书,派遣正副二使往陵阳长公主府宣读。
    当永宁县主跪在地上听宣的时候,她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昨日太子只是说起圣上有意从世家女中择选一位正妃给太子,没想到今日礼部就已经拟好了诏书。
    她和苏氏不同,苏氏只是得了皇帝轻飘飘一句承诺,但她却有册封的诏书,不出一日,这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陵阳长公主也觉得稀罕,她特意厚赏了宫中一同来传旨的内侍,想要问个分明。
    皇兄平日是疼她,但是这册封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快得叫长公主都怀疑其中有什么隐情了。
    “周力士,最近是谁上表给大家不成,怎么皇兄今日想起来册封我们家沁娘做储妃?”长公主笑着道:“何况宫中不是还有一位长乐郡主吗,她如今可还好吗?”
    这个周力士也是御前的人,多少也能知道些内情,为了自己宠爱的永宁,陵阳长公主并不会吝啬打赏的喜钱。
    “回殿下的话,这桩婚事是昨日太子亲自向圣人求来的,东宫再过几日就要往新罗督战,圣上怕太子归期难定,因此事情才办得如此仓促,叫县主受委屈了。”
    周力士迟疑了片刻:“其实长乐郡主这几日身子一直有些不舒坦,之前只是夜里发热,也没有传太医,近来却病得重了,连榻都下不得。”
    其实这些只是委婉一些的说法,长乐郡主是许过太子的人,现在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忽然被换了,许给朝臣不合适,但送入佛寺也显得天家太过薄情。
    生病算是一种粉饰太平的借口,长公主也清楚,等这姑娘将来“病”好了,圣上或是赐恩还家,许她悄悄另择一门亲事,或者就要把她留在宫中或者佛寺道观,寂寂一生了。
    东宫也同样收到了圣旨,然而相比于长公主府的喜悦,他的欢欣已经被怒气冲淡,舅舅劝过他,那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待他有了江山,还怕没有美人吗?
    但未婚夫郎主动退亲与未婚妻子与天子有私,被权势逼迫而退婚,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然而这耻辱苦闷之事他也只能同心腹倾诉一番,家丑不可外扬,连苏月莹和其他几个婢妾也不清楚其中经过。
    苏月莹见太子一脸阴沉,也有些拿捏不定夫君的意思,她没见过永宁县主,可相比起她,苏良娣宁愿叫自己的亲妹妹来做这个太子妃。
    这位圣上新选出的储妃出身高贵,她的养母又是昔日宫中最骄横跋扈的陵阳长公主,哪里能容得地藏奴这个庶长子。
    即便永宁县主身体病弱,但有这么一位母亲,苏月莹也可以想象日后自己的日子有多艰难。
    “殿下,圣人之前不是还想叫四妹做太子妃的么,好端端的,突然换了县主?”苏月莹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忧虑,试探着东宫的意思,“您一向是最喜爱四妹的,她突逢此变,不知道身子还受不受得住,您要不要去瞧瞧她?”
    太子望了一眼这个为自己生育了长子的女人,虽说她一无所知,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苏家的女子本来就是休戚与共的,苏笙的水性杨花,叫他看向苏月莹的眼神也多了一些厌恶。
    “身子不舒服就去太医署找太医,孤瞧了她,难道她就能好了?”东宫淡淡道:“再说孤是男子,岂能随意出入阿耶的内宫?”
    苏月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瞧见太子眉宇间那不耐烦的神色,还是识趣地闭了嘴,只是在她退出显德殿的时候,内里似乎有刀剑劈过木具的声音,她向里回望,人说伴君如伴虎,储君的心意就已经够她琢磨的了。
    得不到手的总是最好的,之前太子对四妹的惦记她看在眼中,然而现在却提都不愿意提一下,连她这个枕边人也猜不透,这前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叫东宫有了这样的变化。
    ……
    太子同永宁县主定了婚事,而原本被皇帝十分赏识的长乐郡主病重,一时间长安城中无不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永宁县主仗势抢亲,也有人传是苏氏小时聪慧,长成后却是轻佻狐媚,惹了圣人不喜,她自己身轻福薄,更受不住这样的福气,因此才在这个时候病了。
    东宫婚事如此引人注目,谣言甚嚣尘上,反倒将英国公悄悄将自己义妹送入内宫做女官的事情给比了下去——英国公府的正经姑奶奶早都出嫁许多年了,英国公就算是寻了一位义妹送到宫中,也不值一提。
    苏笙最初几日被拘在千秋殿中喝了几日补药,听不见外面的人怎么议论,然而等到内侍监派了一顶软轿深夜将她接走之后,苏笙才知道在外面的传闻中,自己已然是病入膏肓、卧床不起了。
    这位原该躺在千秋殿床榻上静养的女子现下却出现在皇帝居住的太极殿中烹茶焚香,还平白有了一段过往身世,内侍们似乎全都患上了失忆症,皆是恭恭敬敬称她一声苏司衣,不该多问的话一句也没有。
    圣上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往常立在一侧侍墨听宣的内侍监已经不知所踪,其余的近侍也像是瞧不见一般,都在殿角杵着,书房中只余了苏笙一个人伺候。
    她不是侍茶的才人,也不管伺候笔墨的事情,偏偏就剩了苏笙一个在殿内,她想想也知道这些人的用意,皇帝舍不得使唤她,苏笙也不愿同他说话,两个人各做各的事情,倒也相安无事。
    圣上的奏折批到一半,随手拾起案上茶碗,才发现已经是空了的,他望向那个瞧着香炉发愣的女子,她看这太极殿的一切都新鲜得很,唯独对他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茶。”
    简洁的吩咐在寂静的大殿显得格外清晰,苏笙从放空的状态中回神,舀了一杯煮好的茶汤,放凉片刻才递到圣上的手边。
    皇帝饮了一口,面不改色地继续批阅奏折,苏笙见他没了吩咐,正要重新回到炉边守着,却被人攥住了手掌。
    “谁许你在茶汤里加盐与胡椒的?”
    那茶汤甫一入喉,圣上险些呛咳出来,他知道这姑娘现下或许有些不大高兴,便忍了下来,谁知她还要看不懂人眼色一般回到原处去,圣上也就点明了她的促狭小气。
    “现下长安城中流行的就是这种煮法,是您喝不惯。”苏笙猝不及防地被拉到人的怀里,她低头道,“您叫我一个病入膏肓的女子来侍奉,奴婢味觉失常,难免调味中没了分寸。”
    煮茶中放些调料原是常态,但像她这样大剂量的,恐怕满宫里也没有几个。
    “你自称奴婢做什么?”御书房是天子理政之处,在这种严肃之地,圣上怀中拥了穿着女官衣服的美人低声细语,也品出些昏君的乐趣,不觉莞尔:“司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你在朕心里是什么,难道还要人说吗?”
    “原来朕是想着叫你在茂郎府上住一段时日,但又想着到温府中去瞧你不便,因此委屈卿卿先来太极殿红袖添香。”
    圣上怕她是为了从郡主到女官之事介意,“朕叫茂郎对外只说你是老英国公捡来抚养的孤女,一直养在道观里面,不必更名改姓,等过些时日,朕便叫三省合议,立你为后。”
    “那些臣子或许有些执拗,不过也不妨事,”圣上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面颊,“朕又不会选了别人入宫,等再久一些,他们也是无计可施。”
    千秋殿里现下躺了另一个“苏笙”,苏笙垂眸道:“过些时候,圣上的过些时候,恐怕就是千秋殿中的长乐郡主香消玉殒之际了。”
    她从前十几年的人生忽然被人彻底抹去,顶着英国公义妹的名义在宫中做一个司衣,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没有人问过她一句,苏笙难免有些伤感。
    就好像苏笙这个人从未在这世间活过,所有人都在竭力地抹去她的存在,她是见不得光的女子,还要顶着伪造的身世活着。
    见不到父母亲眷,也不敢同以前相识的人会面,这一张相似的脸,会提醒人想起那旧日的准太子妃。
    圣上感受到她无意识的依靠,微微一怔,将人拥得更紧了一些,“阿笙,你以后会有朕,你是朕唯一珍爱的女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苏笙躺在这满是瑞龙脑香气的怀中,她知道总要有这么一日的,但是她做了十几年的女郎,突然要将自己的身子托付给一个郎君,学着秘戏图上的女子一样尽力取悦男子,经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活,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埋在圣上的身前,默默地流着泪,“可是从此以后,我也就只有陛下了。”
    将自己交托给这天下至尊的男子,苏笙也不晓得这一步做得对不对,但圣上想要她,这是她没有办法掌控的事情。
    圣上轻轻抚摸着苏笙的青丝,像爱抚一只猫一样有耐心,希望抚平她的所有不安,可是圣上却察觉到她愈发颤栗的身子。
    她蜷缩在自己的怀中,无依无靠,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叫他像一个少年郎一样近乡情怯,心头的悸动并不比她少。
    他看了一眼尚未批完的奏折,不免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做皇帝的无奈,拥有无人可以匹敌的权势尊荣,同样也得担负起别人所没有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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