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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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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那头传来轻微声响,紧接着殿里安静下来。
    宋湘望着陆瞻,他像是变成了雕塑,定定地望着窗里那道徘徊的身影,纹丝也未动。
    ……
    南城这宅子里也有着同样凝重的气氛,晋王妃望着目光定定的皇帝:“瞻儿进宫跟皇上说这个,儿臣也不知情,先前听说之后,也曾问过他来龙去脉,可他也未曾明白告诉儿臣究竟是在何处受的伤,请皇上容儿臣些时间,等问清楚了,定然一五一十禀奏皇上。”
    皇帝看了眼她,往前了踱了几步:“你父兄都是能言善辩之人,你这个杨家大小姐,当年与太子在东宫读书时,就常常辩得太子哑口无言,连太子看到你都只管躲,眼下又在朕面前打太极,可见也是得了杨家真传。”
    晋王妃望着地下:“儿臣岂敢?儿臣委实不知情。”
    皇帝道:“那就说件你知情的。瞻儿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十七年前瞻儿的生母难产,最后只留下了孩子。”
    “他为何长得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
    晋王妃交握着双手:“外人都说他长得像皇后娘娘。他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嫡亲后裔,没肖着生父生母,只能说是上天眷顾——”
    “哐啷!”
    一声重响几乎击穿了人的耳膜。
    皇帝右掌拍在案几上,掌下一把折扇的扇骨瞬间被拍成两截。“乘王府姬妾生产之际,以他人之子以假乱真,混淆皇室血脉,你该当何罪?!”
    晋王妃立时跪下:“瞻儿血脉出自皇家嫡支,兰馨夫人确实是死于难产,儿臣因为难抑丧子之痛,便将失母的稚儿记在名下抚养,十几年来事无巨细无一疏漏,自认尽到了养母之责。儿臣委实不知何罪之有?”
    皇帝望着她:“少跟朕顾左右而言他!朕问的是他的来历!”
    晋王妃默一下,抬起头来:“他的来历就是您的孙子。”
    皇帝双目圆睁,咬紧牙关,额间青筋隐现。
    晋王妃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继续说道:“”如果皇上认为我说的不是真的,那么儿臣斗胆,敢问您认为什么才是真的呢?您突然传召来打听瞻儿的身世,究竟是在怀疑儿臣不贞,还是在对瞻儿的身世有另外的期望?你若有期望,又是怎样的期望?”
    皇帝移开目光,望向幽幽夜色。
    “儿臣出身世家,自认品行无失,皇上若有疑虑,还请直言。”
    但方才还激动着的皇帝却忽然静默了下来,变得像是个孤独寡言的老人。
    雨后的夜风竟然有些清凉,帘幔扬起又落下,稍嫌冷漠无情。
    “朕老了。”苍老的声音从启开的唇齿间吐出来,缓慢沉重。“满朝文武都在催着朕立储了。但朕有三个儿子,还有很多个孙子,却不知道挑谁来接这个位子合适。那么多儿子孙子,我却只对他亲近,有时候看到他,还总会把他认错。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晋王妃双唇微翕,紧抿着未曾发出声音。
    皇帝收回目光,望着她:“你知道混淆皇室血脉,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她望着地下,“倘若儿臣这么做了,不但儿臣得死,杨家也得灭族。”
    “那你敢吗?”
    “儿臣当然不敢。儿臣心中有是非,也懂得性命之可贵,不会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兰馨夫人的死与儿臣无关。只是有些事情,儿臣明知道不容易也还是要去做的。皇上英明神武,儿臣究竟有没有犯法,相信您总会有查得水落石出的一日。”
    皇帝微微点头。“那你说的最好是实话。”
    晋王妃听到这里,抬头道:“儿臣冒死问皇上一句,你看到瞻儿,把他错认成了谁?”
    皇帝倏然静默,往她看过来。
    一站一跪的两人俱都没有动,半晌,皇帝别开头,再缓缓前行了两步,立定在帘栊前。
    晋王妃道:“儿臣再斗胆问一句,皇上看到瞻儿,究竟是什么心情?您是厌恶他,还是心疼他?”
    皇帝仍未有言语。他定立半晌,转身走到门下,肩膀微微地抖动。
    晋王妃朝着他的方向转过身:“瞻儿性子也执拗,执拗得不得了,他认准了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拉得回。但他不蠢不笨,倘若你冤枉他,罚他,他是绝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把自己逼上死路!
    “他是您的孙儿,他的血脉里也流淌着您的血液,他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陆家的人,没有一个子弟是糊涂到这地步的!”
    皇帝身子晃了两下,缓缓转身:“你想说什么?”
    晋王妃朝着他的方向转过身:“瞻儿性子也执拗,执拗得不得了,他认准了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拉得回。但他不蠢不笨,倘若你冤枉他,罚他,他是绝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把自己逼上死路!
    “他是您的孙儿,他的血脉里也流淌着您的血液,他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陆家的人,没有一个子弟是糊涂到这地步的!”
    皇帝身子晃了两下,缓缓转身:“你想说什么?”
    第197章 我有我的坚持
    晋王妃落在双腿上的十指蜷曲,她咽了咽唾液,说道:“儿臣想说的,都已经在话里了。十八年前案子发生后得益者是谁,谁就是凶手!”
    “你有什么证据?”
    “儿臣没有证据,但皇上一定有办法查到证据!”
    “没有证据你就是捏造!”
    皇帝走向她,“你想让朕做什么?因为你空口无凭一顿指摘,朕就要去怀疑么?!”
    “可是皇上也在替瞻儿出头,替瞻儿查坠马一案的凶手了不是么?能给瞻儿下手的会是什么人?不是您的儿子就是您的孙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您都已经大张旗鼓地要查了,难道不正是心里有了怀疑么?”
    “就算你说的是,可你欺骗他,说瞻儿是他的骨肉,这十几年里你让他以栽培继承人的方式接受这个孩子,你不能怪他生气!”
    皇帝攥紧拳头:“他有错,他不敢这么对瞻儿,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你也有错!朕与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你想让朕怎么样?难道百年之后让朕去与皇后说,朕把她的三个儿子全都弄死了吗?!”
    窗外风吹进来,拍打着窗门,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晋王妃抿唇望着他,胸脯急促起伏,双拳攥得死紧:“这么说来,皇上心里也是有目标的。”
    皇帝抿唇不语。
    “儿臣可没有说过瞻儿不是他的骨肉。”晋王妃抬起头,双眼里充满了无畏。
    皇帝沉声:“你还在否认?”
    “皇上既然不愿替瞻儿作主,那又何必逼着儿臣捅破这层窗户纸呢?!就算我有欺骗,皇上可曾想过,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他抚养瞻儿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
    “到底他是敏嘉的父亲,是我的丈夫,让他抚养瞻儿,如此也能赎回他一部分罪孽!我不想让他的后代子孙也跟着他受天谴!
    “如果我没有这么做,瞻儿认祖归宗何其艰难?如果不这么做,他哪来的机会接受最好的、也是他应有的教育?我又如何对得起陆家,对得起皇上?!
    “如果他不是抚养了瞻儿,皇上觉得他能当这么多年太平王爷吗?就算是人不杀他,天也会惩治他!
    “就算我欺骗他,也是因为这样做是当时情况下最最好的办法!
    “儿臣也知道凡事该讲理,但倘若事情就如您所想的那样,瞻儿又能如何?他是继续认贼作父?还是选择孝道去当个罪臣之子?
    “他虽然不是儿臣亲生,但儿臣在他身上付诸的心血已经超过了对敏嘉!倘若皇上不能给瞻儿作主,那么儿臣定然要为他保留一个安全的身份!
    “因为我不能看着他去死,我悉心抚养他这么多年,是为了心中的公平正义,不是为了送他走上绝路!”
    皇帝圆睁眼看过来,双拳骨节已攥得青白。“你告诉朕,难道朕还会害他不成?!”
    “但儿臣要的不只是您疼他,瞻儿也不只求独得皇上宠爱,我们要的是公道和真相!”
    晋王妃腰杆挺得笔直:“就算是为此要付出代价,我与瞻儿也宁愿冒着舍弃荣华富贵的风险,只愿让他能够堂堂正正站上他应站的位置!”
    “你很执拗!”
    “那么如果儿臣的回答如您所想,皇上会如何对待瞻儿呢?”
    “他是朕的嫡孙,便是有罪,也罪不及他,朕定会好生待他!”
    “可他在天下人心中并不是您那位嫡孙!他回不了生父面前,他只能是晋王府姬妾所生的庶子!您对他的偏爱他承受不起,它会使瞻儿日后遭遇更多的杀身之祸!”
    这番话失去了所有的遮罩,明晃晃地摊平在烛光下。
    皇帝隔着三步远望过来,胸脯起伏,双唇紧抿。
    “所以请皇上不要逼我,不管您怎么说,在您对死去的人没有明确态度之前,儿臣是绝不会把那句话说出口的。生而为人,我也有我的坚持!”
    激动使王妃单薄的身躯在颤动,猜疑是一回事,得到亲口认证又是一回事。一旦亲口承认,那么整件事背后所有的人和事就都得交代出来了。
    没有承诺在,谁交代得起?
    她们的目标不是不相干的外姓人,是皇帝的亲骨肉,且是他唯一仅剩的嫡子!
    她们拼的是皇帝的决心,可这份决心是没有那么好做的,他或许是个英明的皇帝,但他同样还是个父亲!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一方已经死了,一方还活着!
    别说妙心对皇帝没有信心,就算换成是她们自己,也不见得对自己有信心。
    所以,她又如何能把底牌全抖出来呢?
    她把身子俯下,额心贴地。
    皇帝面朝门外,庭院里夜色如水。
    一只夜鸟从半空掠过,发出不甚孤寂的咕咕声。
    他手扶门框,站了半晌,最终迈开脚步,跨出了门槛。
    晋王妃匍伏在地,背脊蜷曲着。
    她听着门下脚步声远去,直到四周已只剩下虫鸣声,才缓慢地闭了闭双眼。
    ……
    宋湘陪着陆瞻伏在椽上直到晋王离开大殿去往后院。
    侍卫们离去之后她也扯着他落到了地面上。
    还是沿着老路到达安清门下,随后迂回去往延昭宫。
    重华早在半途接应,回到延昭宫这一路无虞。
    陆瞻扯下面罩,一下下地手里折叠着,十分沉默。又旁若无人地除下夜行衣,宋湘背转身去放剑,说道:“方才与他交谈的应该就是他豢养的武士。从他的意思来看,应该正合我们的猜测,证据都被销没了。
    “此外他与王妃之间有隔阂也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不会怀疑王妃不在杨家。”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不过,王妃不在杨家,会去哪儿呢?”
    陆瞻解裤子的手停了下,随后道:“我知道。”
    “你知道?”
    宋湘闻言转身,看到他这副样子,又只能别开眼。
    陆瞻旁若无人继续把裤子换了:“今日她临出门之前,曾突然问起我在南城那所宅子,如果她不在杨家,那就只能在那里。”
    说完他看了眼宋湘:“你这么样不能出去,屋里有我的衣裳,你随便找一套换上,妆扮一下与我从大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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