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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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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找到人之后,虽是不担心了,那气却是腾地一下冒了起来,等寻到沈念禾面前,开口就要训斥,要叫她好生反省,只是还没来得及骂,对面沈念禾便把软尺的一头递了过来,口中还道:“谢二哥,你来得正好,你身量好,手脚也长,快帮我量一量这一层石阶有多高。”
    谢处耘见她问得认真,一面问,一面还用手去比划被水没过的矮桩,脚下虽然穿一双绣鞋,那鞋子却是已经踩得脏兮兮的,还湿了水,而骑装的裤脚处也全是泥子,甚至袖子、手背手掌,也被尘土擦黑了,不仅手脚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算着数。
    倒是衬得他好像很蠢似的!
    ——同样是出门,怎么她就能同三哥一般,又带软尺,又带铜盘,一个在上头测山测土,一个在下头量水量堤,只他自己一个傻啦吧唧被打发去看人,还没看住,绕着这一个堤全在转圈圈去了!
    谢处耘越发觉得自己方才那眼泪掉得又傻又不值得,偏偏一肚子闷气又不好往外发,想要骂人,一边的沈念禾正埋头测高,还不忘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眼睛圆圆的,仿佛正等着他的数据一般。
    被那眼睛一看,谢处耘下意识就接了过来,明明肚子里全是恼火,不知为何,居然还是踮起脚帮她量了一回,没好气地把数报了。
    沈念禾算完这一处,又算那一处,竟是当真把他做个帮忙量高矮的了,指挥起来,很是顺手。
    等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拿炭条把数一一记下,这才好像回过神一般,问道:“谢二哥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方才被沙子迷进去了?”
    还好意思问!
    还不是以为你被人拐了,吓出来的眼泪!
    第159章 簪花
    如此沉不住气,为着还未确定的事情,只因一点猜想就开始哭鼻子,谢处耘一向自认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肯在沈念禾面前承认自己居然如此蠢且怂。
    然而气也气了,怕也怕了,就这般轻易放过去,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谢处耘便做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恶狠狠道:“你晓不晓得此处荒郊野外的,危险得很,居然还敢一个人胡乱跑——若是出了事怎的办?!”
    指着不远处的桥洞,诈她道:“看见那一处了没,那一处右边是不是有暗红的石头?你莫以为那就是寻常花石,其实是人血染的!前两年上元节的时候,县里就有上街的小孩被人拐了关在此处,后头虽是给找了回来,人却已经痴傻了。”
    又教训她道:“你知不知错的?今后还敢不敢这样乱跑了?你才几岁,给拍花子的人掳了去,我要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处耘本就比沈念禾身量高,此时又站在上坡处,居高临下,指手画脚,还把从前郑氏教育他的语气同架势也学了过来,竟是自觉仿若在指点江山,气势如山一般。
    一面训,一面心里笑,一面却还要努力学着裴继安板脸,暗想:怨不得三哥平日里这么喜欢教训他。
    原来抓着道理教训人,实在畅快得很呢!
    沈念禾却是暗暗好笑。
    她也看出谢处耘是关心自己,只是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小孩披虎皮,虽说扮猛兽是扮不像的,不过论好玩倒是有几分。
    至于什么对面的桥洞下曾经被贼人拿来做囚房,一听就知道是来吓唬人。
    沈念禾还记得之前裴继安拿过宣州的州志回来,她在里头见得清池县县志,当中就写了有贼子把良家子弟掳了去,奸淫之后,关在城外堤坝下桥洞中的事情。
    多半是这谢处耘特地张冠李戴来着。
    “是我没想那许多,因听得三哥说今日要来量堤坝桥高并水深,在家时看到那图绘里头好几个地方都不太明白,难得能正见得对应之处,便径直过来了……”
    对方一番好意,沈念禾就爽快认了错,还不忘顺毛撸了一下,又道:“况且谢二哥不是跟在后头?我见得你在,便没想那许多——便是当真有事,难道二哥管不住不成?”
    谢处耘听得“二哥”两个字,虽然只是把他那姓氏去了,可念得出来,听起来竟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不过短短一句话,给他品出几分平日没有的亲近,一时耳朵尖都微微发红起来,强自镇定道:“我虽是跟在后头,难免有走神的时候,若是一个没看好,这路陡得很,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然则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忍不住暗暗点头。
    虽然有些疏忽,不过这话确实说的也没错。
    倒也不算笨到家了,知道有自己这个靠谱的二哥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谢处耘是个好哄的,沈念禾暗暗给他顺了顺脾气,就又变回甚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了,还任劳任怨地给沈念禾做事,搬石头、撩裤脚下河,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他虽然已经十六七,从小也吃过苦,可那苦到底是多年前了,进得裴家之后,被郑氏同裴继安当做幺子护着,养出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脾气。
    不过他也只是嘴巴上喜欢抱怨,做事情的时候却不打折扣,认真得很。
    等到沈念禾这一处把各处量测出来的数字一一写好了,又在同原本图纸上的做对比,他也顾不得此处满地脏乱,登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催问道:“早间出来,此时都正午了,你这一处弄好了不曾?”
    沈念禾摇了摇头,笑道:“我先算一算,二哥等我一等。”
    又指着前头不到一里处的另一处桥洞,有些发愁地道:“前边还有四五个地方也要量,只不知道下午来不来得及做完。”
    她声音干干净净的,叫起“二哥”来,还带一点点尾音。
    谢处耘没去过翔庆,不知道彼处是个什么口音,可沈念禾说话的腔调比起宣县当地也好,官话也罢,都要更软更甜,叫他听得顺耳极了,甚至还想要多听几句,是以哪怕知道之后还有四五个桥洞要等着自己去测高量深,居然也没有不耐,还安慰她道:“慢慢来吧。”
    不过他干等在此处,也有些无趣,转头见得不远处有一株小桃树,正正生在山脚根处,虽然长得不太周正,七歪八拐的,但是树梢上已经开了些零散的花苞。
    谢处耘干坐无事,便起身走了过去。
    那树只比谢处耘略高半身,只要踮起脚,便能够到顶上,只是还没成材,连花苞都结得不多,幸而认真找了找,倒是在不显眼的一处枝桠上寻到了几朵或半开、或盛开的桃花。
    他一向喜美厌丑,这不单是对人,哪怕对树对花也是一样,此时又要里头没有虫的,又要花瓣形状对称的,又要花蕊上头花粉不多不少的,是以站在原地嫌弃地挑了半天,才勉强选出三两朵入眼,伸手从花蒂处摘了下来,转头回得河边的原地。
    沈念禾才把最后一条数对好,抬头一看,却见谢处耘在边上站着,还把手伸过来。
    “来时路上见得旁的姑娘家都有花簪,只你没有,拿去戴着玩吧——没得叫婶娘知道了,说我这个作二哥的欺负妹妹。”谢处耘犟嘴道,只那耳朵尖些微翻红。
    沈念禾有些吃惊,接得过来之后,却看到手中是两朵开得正盛的粉嫩桃花,一下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谢处耘见她没有反应,还要在一旁指指点点。
    “这花要别右边,你把那簪子取下来,桃花下头不是有细枝……”
    他说着说着,几乎想要上手帮着去弄,到底还晓得男女有别,还是忍不住了。
    沈念禾十分无奈。
    明明这花光秃秃的,哪里有什么细枝!
    取了簪子下来,头发就全散了,这荒郊野外的,随身又没带梳子,为这两朵桃花,实在麻烦得很。
    第160章 照料
    燕朝人没有簪花的习惯,沈念禾来到之后,今次才过得第一个魏朝的春天,虽然见到过路上不少男男女女头上戴花,可她连给自己梳头都不太会,拿着这桃花,只有短短的蒂柄,又无长叶长茎可以别在耳朵上,又不好簪在头上,想了想,便把随身荷包掏了出来,将那桃花放了进去。
    谢处耘有些失望,却不好表现出来,只问道:“你不簪吗?”
    沈念禾便道:“外头风这样大,又有扬尘,一会还要去前头量测,要是簪在头上,什么时候掉了都不晓得,难得谢二哥选这样好看的花送我,掉了脏了都可惜,还是收起来,回家压干了做书签罢。”
    谢处耘释然又得意。
    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东西,自然比旁的花都好看,只是不过两朵花而已,用得着这么珍惜吗?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还说什么难得,倒显得自己平日里很不在意这个妹妹似的。
    不过沈念禾如此表现,自己虽然只是送了两朵花,她也十分珍视的样子,倒叫谢处耘十分满意。
    他一向就是恨不得所有人关注自己的性子,此时高兴之外,又暗想,三哥说,有来有往,这沈念禾怪可怜的,又没爹没娘,得朵花就这么高兴了,下回若是遇得合适的,也顺手送一两件旁的好东西给她罢。
    谢处耘转过这一道念头,复又想起昨日同裴继安说的话,便指着远处的一小片桃花林,道:“三哥说了,这一处过不得一两个月,花也好、树也罢,全都要铲平了来做圩田,你不是说想折两枝回去,今次也不用只要枝干了,去瞧一瞧,看中哪一棵,我给你挖回家里种起来,日后不用出门就能赏桃花。”
    沈念禾前次不过随意扯个借口而已,没想到这谢二哥当真上了心,倒是有些感动,便笑道:“此时花开得正好呢,咱们挖回去,旁人就看不到了,况且也没听说在家里头种桃树的,今后想看花,再一同出门就好——跟着谢二哥同三哥出门跑一跑马,也能解闷。”
    谢处耘闷声“哦”了一句。
    他听得沈念禾叫回“谢二哥”,也不好问她这称呼是怎么回事,只是一心想给她挖桃树,不想竟是被拒绝了,也有些郁闷。
    ——此处荒郊野外的,哪有什么吃饱撑着的闲汉来看什么花啊!
    况且种一棵种两棵的,也不费事。
    沈念禾半点猜得到对面这人千回百转的脑子,指了指前头,道:“咱们去量一量那一处?”
    谢处耘自然无有不可。
    只是这一回两人才上得堤坝,就听得远处马蹄声,转头一看,果然是裴继安上来了。
    “寻了你们半日,怎的跑到下头去了。”他放马跑得近了,招呼道。
    谢处耘终于抓了个机会,连忙告状道:“三哥,全靠我跟得紧,你不晓得她这人看着老实,其实皮得很,胆大包天的,一个人就敢跑去桥洞下头!”
    又把他方才吓了一大跳,好悬足够聪明,最后才找到人的事情说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那脸上只差写着:“快训她,快训她”几个大字。
    沈念禾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同裴继安解释了几句,又歉声道:“原没想到下头看不到人,以为很快就能上来的,谁知竟是量了这样久——也全靠谢二哥跟着过来,不然我一个人,怕是很多地方都测不到。”
    裴继安的面上难得地生出了几分不虞,好容易才压了回去,道:“你也太不防备了,此处堤坝都高得很,下头水势又疾,一个人怎的好跑来跑去的,便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他平日里都同男的打交道,教训谢处耘也是常有的事,可对上沈念禾这样的小姑娘,却实在轻不得又重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说得轻了,怕她不上心,伤到哪一处,若是说得重了,又怕她难过。
    此时不过训了一句“你也太不防备了”,见得沈念禾低头自省的模样,裴继安就有些后悔起来。
    难得出门一趟,本是叫她高高兴兴的,怎么最后又引得不开心起来了?
    他连忙道:“天色不早了,往前跑四五里路外有一处道观,也对外做素斋卖的,去吃点东西,不要饿着了。”
    谢处耘在对面看着,正等自家三哥好好教训“沈妹妹”,给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将来才好分出谁是老二,谁是老三来,孰知最后竟是这般轻轻拿起,又温柔放下,莫说挨不上“训”字,那语气就同哄孩子也差不多了。
    再对比前一日三哥同自己说的那些话……
    一样都是人,怎么待遇差得这样大?!
    ……
    ……
    裴继安说的那庵庙叫做螺蛳观,因它建在一座山下,那山形似螺蛳,因而得名。
    里头住的有出家的道士,也有跟着修行的居客,此处饭做得不错,倒是引来不少人当做新鲜来吃。
    裴继安领着两个小的过来,正待上菜,却被谢处耘寻个机会,拉到外头问道:“三哥,你怎好这样不公平!”
    又道:“那沈妹妹明明做得大错事,你不好好教她,反而如此轻拿轻放,给她性子养得左了,将来惹出事来怎的办?”
    他说着说着,语气里头就有些发酸,问道:“平日里三哥管我这样严,怎的对她就这样松,也忒不公平了罢?”
    裴继安皱着眉道:“你还有脸说这个,好歹也是个当哥哥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正因你性子左了,才叫念禾也跟着学,学得歪了去,今后也好生盯着些,过不了多久,衙门里头就要开始修圩田,我腾不出手来,你在家中要顶梁柱,再把房子弄歪了,就不是训两句的事情了。”
    又把人说了一通。
    谢处耘听得自己已是变成家中“顶梁柱”,只觉得浑身是劲,想到将来要照看婶婶,照管沈妹妹,还要跟着三哥忙衙门里的事情,果真忙得不行,真正是根大好房梁,显然十分得三哥倚重。
    他被这般打一棍子,给两颗甜枣,一时被数落也不觉得委屈了,还要拍着胸口保证道:“三哥,交给我罢,定会把这沈妹妹照料得妥妥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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