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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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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平日里习惯嘴臭,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说起话来就有些不太软和。
    沈念禾懒得理他这般别别扭扭,仗着谢处耘此时动弹不得,驾轻就熟地开了瓷瓶给伤口处上药,三下五除二,不过眨眼功夫,就把药粉抹匀了,还顺手将伤口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这才把那装药粉的瓷瓶递了过去,道:“谢二哥既是想要自己上药,就涂手上的伤口罢。”
    谢处耘拦之不及,却看着沈念禾眼睛都不眨一下,给自己上药时手轻得同棉花挨着似的,一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只喃喃道:“你只管逞强罢,夜间做噩梦我是不管的!”
    正说话间,外头郑氏总算将药端了进来,她见谢处耘是醒的,顿时大喜过望,道:“可算是遇得醒的时候,处耘快些趁热把药喝了!”
    口中说着,又把那药送了过来。
    谢处耘自小就不愿吃药,此时见那托盘上黑黑的一碗,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登时更排斥了,只点了点旁边的小几,道:“婶娘且放着,我过一会就吃。”
    郑氏看着他长大,哪里不晓得这人德行,便催道:“过一会凉了更苦,你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了事。”
    谢处耘大皱眉头,道:“婶娘放着罢,等我上了药就吃。”
    一副能拖一时是一时的样子。
    郑氏有意上前给他擦药,只想到那伤口的样子,又担心自己害怕,因见沈念禾半点不怕的样子,便转头地她道:“我手脏,你谢二哥腾不出手来,你拿药过去给他吃了。”
    沈念禾应了一声,接过药就要上前。
    谢处耘不甚高兴地道:“又不是不吃,只是晚一时才吃!”
    郑氏好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话,你沈妹妹从前养伤的时候,喝药几时叫我操心过,你多大一个人了,同个孩子似的,当着妹妹的面,也不觉得害臊!”
    谢处耘转头看了一眼沈念禾,果然见她嘴角带笑,显然听进去了,一时有些尴尬,再无心去装什么看伤口的样子,只把拿药一把抢了过来,三口两口吞吃进去,随即把嘴一抹,抱怨道:“好了好了,都喝完了,婶娘别再唠叨了!”
    郑氏只是说说而已,本还想着另有什么话来劝,谁知今次这般顺利,当真大出所料,见那谢处耘面色惨白,嘴唇发白,两颊却带着微微的红,还不忘偷偷拿眼睛看边上的沈念禾,一时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点破,只敷衍过去,勉强笑道:“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转而又对沈念禾道:“此处有我照看就好,你且忙你的去罢,不必理会。”
    她等沈念禾应了,便有意无意看了谢处耘一眼,果然见他面上颇有些失望之色,顿时惊骇之心更甚,正要催沈念禾走,却不想忽然听得外头有人隔门问道:“不知沈姑娘可在此处?”
    三人转头一看,因那外院门未关,此处房门也未关,竟是叫人长驱直入,已是站在门槛外头,当前一个乃是个下公厅的杂役,后头却是个熟人,正是郭保吉的郭安南。
    他见得房中三人都在,也有些吃惊的样子,连忙先向郑氏问好,复又同谢处耘打了招呼,最后才叫沈念禾。
    郑氏急急把人让了进来,问道:“怎的叫你跑了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叫人半点准备也没有。”
    又把交椅腾出来给他坐。
    郭安南礼数倒是周全得很,先谢了一句,复才慢慢问候谢处耘伤处。
    谢处耘一向敏感得很,按理说他去郭府的时候,郭安南不仅没有怎么为难过他,相反,还偶有照应,在他同郭向北两人当中做和事佬。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对着这人信任不起来,觉得对方脸上好似罩了一层假面皮似的,虚伪极了。
    他心中起了疑,强压着身体的不适,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一面去观察郭安南,果然见其虽然口中不住问话,好似也在看自己的伤口,可更多的时候,说得两句就要转头看一眼沈念禾,还要时不时问她几句,无话也要强行找话说。
    谢处耘十分不满。
    他对着裴继安唯唯诺诺,却不代表对着其他人也这样乖顺,忍不住道:“沈念禾,你不是要回去做事了吗?还待在此处作甚?”
    沈念禾正是想走却找不到理由,得他这一句,正好顺着梯子往下滑,应道:“谢二哥说得是,小公厅中还有事,我就不多奉陪了。”
    她话刚落音,却见郭安南竟是也跟着站了起来,道:“我今次来,除却看看小耘的伤,另也是来找沈姑娘的,既是现在知道小耘并无大碍,沈姑娘现在又正要回去,我正好跟着一并走了。”
    十分顺理成章的样子。
    第238章 拿着玩
    谢处耘皱着眉问道:“我妹妹一个姑娘家,你没事寻她做什么?”
    郑氏制止地叫了一声“小耘”,复才责怪道:“怎么好这么说话的!”
    郭安南则是好脾气地笑了笑,一副不同他计较的样子,转头与沈念禾道:“原是大人说要三县并出房舍并粮谷,要我去看建平县,只究竟一处要分多少份额,又要甚时做好,旁人俱是说不清楚,只叫我来问你。”
    谢处耘听他口吻,不悦之心更甚,只觉得这郭安南面上好似做得宽宏大量,其实说话、行事,好似全在暗暗给旁人透露出是“这人实在不懂事,不过我人好,不同他计较”的意思。
    况且此处谁人不知道郭保吉是他爹,眼下还要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爹不停,难道唤一声“监司”会死么?
    他往日总听廖容娘夸郭安南稳重踏实,在外小心谨慎,用来衬托自己鲁莽不懂事,当日虽然不说什么,却心中早藏反感,此时见他如此,尤为恼火。
    谢处耘去宣县衙门这许久,毕竟不是吃干饭,又兼伤口疼得厉害,越发烦躁,张口便道:“我妹妹又不是小公厅中那等拿俸禄干活的,这等事怎好来问她,要问也要去寻三哥,三哥不在,找张属他们就是——难道满公厅里头一个人也无,偏要巴巴跑来这里!”
    郑氏等他把话说完了,才不慌不忙地接道:“你这家伙!仗着自己受了伤,旁人不好同你计较,却在此处胡说八道的,等你三哥回来了,看他怎么教训你!”
    又转向郭安南歉声道:“你莫要理他,他这一向不舒服,又正发着烧,见人就要刺几句。”
    郭安南连忙摆手道:“我与处耘便同兄弟一般,怎会计较这些!”
    又解释道:“继安同张属几个都出去巡堤了,因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怕耽误事,我才来寻沈姑娘的。”
    一面说,一面又对沈念禾道:“既是要赶着回去,我与你一同走吧。”
    他这半点不把谢处耘说的话放在眼里,谢处耘却气得不行,忙又同郑氏道:“婶娘,你也同去,我在三哥公厅里放了一份东西,乃是库房清点的规程,当日只做到一半,你且帮我取回来——三哥赶着要!”
    郑氏见他这一副唯恐沈念禾同郭安南单独同行的样子,只觉得事情越发往自己不想看到的方向走了。
    她并不把郭安南放在眼中。
    说一句难听的,郭家两兄弟加起来都比不上自己侄儿一个手指头好。
    可见得谢处耘这般表现,郑氏却是忍不住把心提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是他平日里隐藏得好,还是病时忽然察觉的。
    如果他早有这般心思,过了这样久,不知已经记挂到了什么地步。
    如果只是突然生出的,又能不能打消?
    郑氏活了三四十岁,是亲眼见过族兄弟、表兄弟乃至亲兄弟为了女子反目成仇的,实在不想两人为此事闹出嫌隙来。
    凡事总讲究先来后到吧?
    人家小姑娘刚来时你只晓得吹鼻子瞪眼的,当日句句都毒得很,此时倒是上赶着凑过来的,天下间哪里有这样好做的买卖?
    到底没有确定,又有外人,她不好戳破,便站起身来对沈念禾道:“那我跟你们一起走一遭。”
    郭安南的脸上本来带着笑,此时笑意却是不由得僵了一下,勉强应了一声,忍不住道:“倒也不必婶娘亲自去取,叫个下人走一趟就是了,否则小耘一人在此,无人看着,也不怎么妥当。”
    谢处耘道:“有杂役在,况且我吃了药,一会就睡了。”
    说完还不忘转头叮嘱沈念禾道:“你那一头事情多得很,路上不要耽搁,否则旁人寻你寻不到就麻烦了。”
    口中说着话,眼睛却不离郭安南,仿佛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有意无意就往他那一处扎似的。
    沈念禾也看出来些迹象,只做不知,应了一声,又叫了人进来嘱咐了两句,便不再耽搁,同郑氏一同出得门去。
    有郑氏跟着,郭安南再有小心思也不好开口了,只安安静静去了小公厅。
    沈念禾先给他把当日裴继安拟的公文取了出来,笑道:“郭大哥若想查建平县的份额,其实不用这般麻烦,等到得建平衙门,去寻当中官吏一问便知……”
    一面说,一面把那一叠纸递了过去。
    郭安南听得好笑,虽是竭力忍耐,看向沈念禾时眼睛里还是带着隐隐约约的轻视。
    他漫不经心地把那厚厚的文书接过,也不去看,只劝说道:“我原就觉得你在此处十分辛苦,毕竟又是个姑娘家,不比寻常男子方便四处跑动,天生就更擅长内宅庶务,当要扬长避短才好。”
    沈念禾也不同他计较,只微微一笑,道:“多谢郭公子提点,我会好生思量。”
    郭安南却没有察觉沈念禾对自己的称呼由“郭家大哥”转为了“郭公子”,因要递那文书,两人间隔极近,不过三四步,正正好由上到下把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粉唇如桃花花瓣一般,肤白胜雪,五官俱是长得恰到好处。
    越离得近,看得越久,就越觉得惊艳。
    况且她说话时腔调里头还带着一点尾音,听来温柔极了。
    郭安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想到这一阵子晚上常做的梦,只觉得如果能得这样一个美人在家,便是陋室也能变成温柔乡,如果用这管声音再压得柔得些,嗲得些,叫得狎昵些,当真是皇帝都未必能有如此艳福。
    他原本不舍得放弃妻族的好处,又给裴继安吓了一回,已经有些偃旗息鼓了,此时见得沈念禾,又听她说话,那小心思却是死灰复燃了起来。
    因要同沈念禾搭话,又想显出自己能耐,他便道:“你年纪小,不知道事,若要分派什么,不是发个文下去就能解决的,这不是做事的样子。”
    “便如同今次,单单一份公文,如何能起什么效用?如若是交给我来处置,除却下发文书,另也要各县中派遣人过来,专设官吏同他们将此事要紧之处细细说了,再要人立下军令状,说明如若不成,如何才好。”
    他把沈念禾当做来此处打点杂碎后勤的,说起话来,很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等到事情发派下去,还要使人去边上盯着,时时回来禀告……”
    郭安南说了一通,最后又补道:“你且看,譬如小公厅要给民伕安排住宿,要是我,便会告知建平要准备房舍多少间,这数目不能是实数,当要是个虚数,如若一百间,公文中就得定一百三十,乃至一百四十间也不为多,留一点余地出来备用。”
    要一百,你总得给五十吧?
    本来份额是五十,你同下头说要五十,到了限时,说不得只给你二三十,如何够?
    可如果你同下头说是一百一二,给你个五六十自然好,如果只给三四十,却也差得不多。
    郭安南在清洗县做了半年多的官,很是学到了些县衙胥吏、小官手段,心中其实觉得很有些厉害,只这样的手段也没机会同旁人去说,又觉得在父亲面前拿不上台面,可用来说与小姑娘听,总是够够了,一时忍不住就滔滔不绝起来。
    他平日里踏实、谨慎的样子,并不是本身就是这个性格,单纯只是因为想要叫父亲同外头人认可自己,称赞自己,才刻意为之,其实很愿意也极喜欢引人关注,说着说着,就一发而不可收起来。
    沈念禾听他说了半日为官行事之道,本还想毕竟是旧相识,又搭救过自己,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可听他在此处扮作踏实,实则吹嘘,又实在是听不下去,便道:“有郭公子在,想来建平县中的房舍同粮谷不会再缺了。”
    又道:“县衙事多,我也不好多留你,还请路上小心。”
    她忍了好一会,还是按捺不住,指了指那一叠文书,道:“如若遇得什么不清楚的,请尽看这些公文便是。”
    郭安南就笑了笑,那笑容里很有几分“我都懂,不必多说”的意思,道:“也不急,等继安回来,我再问问细项才好走,免得漏了什么,两处地远,又要浪费时间多跑。”
    沈念禾还没有回话,边上的李账房却是忽然插嘴道:“官人不知要问些什么细项?咱们小公厅里头出去的公文都是裴官人审过的,样样都说得十分清楚,下头拿了文书,照做便是,从未听得要使人来问的。”
    另一处赵账房也道:“正是,官人若有话要问,不妨去隔间等一等,正好看看公文——不是我夸口,未必能挑得出旁的问题问哩!”
    两人俱是看郭安南眼熟,原见他身着官服,像是个有身份的,就不敢多说,可她们到底在知县府上做过许多年,也自有见识,看他夸夸其谈也就罢了,左右一瞧就是个才得官的,也不好要求太多。
    可又见他对裴继安做的事情并无半点看重,难免就不忿起来。
    且不说裴继安在小公厅上下极得人心,沈念禾同她们两个在一间房,性情可爱,为人也和善,最要紧术算上的才干远非寻常小官小吏可及,竟也被这样挑剔,当真是气也被气得坐不住。
    郭安南觉得这两个账房甚是没眼力,因见她们都是女子,又有些嫌弃,还不愿丢面子,也不去什么隔间,当即将那公文翻开,只略扫了一眼,正要反驳,张了张口,却是半日没有说出话来。
    他想要问的无非是小公厅分给建平县多少份额的房舍同粮谷,截止日期在什么时间,如若做不到,会有什么处罚等等,可一看那盖印下发的公文,那些个自认十分“细致”的问题,全数就被压得半点没脸提。
    裴继安做事一向周全,他请其余县镇帮着准备住所并粮谷,自然会早早就把相关公文发下,房舍多少间,其中住所多少、厨房多少、厕所多少、洗浴之所多少,地址最好要在哪一处,全数标注得十分清楚,细到极致——连村名、街巷都全数圈了出来。
    须知虽然是要寻住宿,一县之地极大,要是给县衙随意征召,左边征用一间,右边征用一间,一来容易引发百姓不满,二来太过分散,不利于管理,三来要是距离修缮堤坝、修造圩田的地方太远,民伕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太多,也会耽搁进度。
    除此之外,另有分派粮谷,其中柴禾多少、米多少、面多少、菜多少,甚至每日水多少,都有写明,还要领征徭役多少,每日负责劈柴、挑水、做菜云云,样样分明。
    裴继安自小跟着父亲在江南西一路四处跑,后头经商又跑了好几年,在县衙作吏三年,全是在底层打磨,对宣州上下熟悉极了,徒手都能把一路的舆图画得清清楚楚,点几个地方给民伕做住所,对他不过是如臂使指一般,毫不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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