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方点了点头，拿着表格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接下来来报到的，是另外一个副厂长周利军。
    鹿城大学教职工太多，肖姗以前都是上完课就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周校长的侄子，周利军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了一套熨烫的板板正正的解放装。
    人长得还算精神。
    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一些。
    肖姗不认识周利军，但周利军是认识肖姗的，鹿城大学年轻女老师不少，但长得那么漂亮的没几个，上下班开豪车的更是只有一个。
    以前都是远远的望见，现在这个大美女要当他的顶头上司了，周利军莫名还有点紧张。
    肖姗已经反复看过他的履历表，对他要求不高，只希望工作不出差错就好。
    “肖厂长你好，我是小周，周利军。”
    肖姗淡然一笑，没跟他客套两句，径直从桌子上拿出写好的表格，说道，“周厂长，这就是你要负责的工作，你的办公室在最西头，拿回去好好看看吧！”
    周利军本来很想多说几句话的，但肖姗的态度让他觉得还是少说为妙。
    肖姗秉着钱要花到刀刃上的原则，厂里的办公室陈设都很简单，即便是场长办公室也不例外，办公区本身就是一排旧房子，简单翻修一下就用上了。
    周利军打量了一下环境：刚粉刷的四面大白墙，靠窗摆着一套半旧的办公桌椅，上面打着编号，一看，就知道是从学校借的。
    他坐到椅子上开始看刚才的表格。
    不看不知道，越看越不妙。
    这张表格内容很简单，就只让他负责厂里的后勤，除此之外，没了。
    周利军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气得不行，他拿起表格就想去找肖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叔叔是学校的副校长，主要分管学校的财务和后勤还有下属企业，他的舅舅是皮鞋厂的副厂长，分管厂里的生产，管理还有人事。
    哪里有一个单位的头头只负责一方面的，他现在这工作，虽然名义是副厂长，但实际上，不就是个后勤主任吗？
    周利军人都走到门口了，又折了回来。
    他重新坐到椅子上，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太冲动了。
    学校汽车厂的副厂长，据他所知，很多人都盯上了，比他条件好的有的是，他是因为有个副校长的叔叔才能当上的。
    肖厂长对他不了解，对他的能力有怀疑，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不觉上午九点多了了，几乎所有的新员工都前来报到了，除了，肖姗的秘书董莹莹。
    这个人选是曹主任推荐给她的，说这姑娘办事认真肯学习，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了。
    董莹莹后来敲门进来的时候，肖姗正在接电话。
    厂子已经下线了一批汽车，以后的产能会越来越高，自然相应的，对各种零件的需求量也增加了，为了赶进度，厂里有很多零件都是从其他汽车厂或汽配厂下订单的，现在要货量增加了，价格就应该适当下落，但供货方不太同意，说利润本来就很薄。
    双方你来我往，已经拉锯战了七八天。
    肖姗这个电话讲了足有半个多小时。
    董莹莹一开始很担心，后来看到肖姗打电话没空理她，擅自提着水壶打了一壶热水，然后把肖姗的水杯子洗干净，到了一杯热水给领导。
    肖姗打完电话，嗓子还真有点干了，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觉得白水没什么滋味，便从抽屉里拿出茶叶罐，说道，“重新给我泡杯茶！”
    董莹莹赶紧又泡了一杯龙井茶。
    这姑娘倒还算是机灵，肖姗微笑着问道，”你是董莹莹吧？“
    董莹莹点点头，说道，“肖厂长，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自行车坏在路上了！”
    肖姗点了点头，说道，“以后注意啊，厂里规定，一个月迟到超过三次就要扣工资的。”
    董莹莹赶紧保证，“肖厂长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肖姗从文件柜里拿出一沓手写的资料，说道，“你会打字吧，打印室就在对面，去把这些文件都打印两份！”
    无电脑自动打印机时代，日常办公有点麻烦，尤其是处理文字，第一稿都是要手写，打印全靠那种老式打字机，若是熟练工，一分钟至少五六十个字。
    鉴于这项技能很快就会被淘汰了，肖姗没打算学习。
    董莹莹有点窘迫的说道，“对不起，肖厂长，我不会打字！”
    作为一个秘书，最基本的工作就是要帮着处理各种文件，竟然不会打字？她有点怀疑，这个董莹莹大概是曹主任的关系户。
    肖姗很失望，她指了指靠门边放的一张桌子，说道，“那你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董莹莹迟疑了数秒，没做到自己的位子上，而是说道，“肖厂长，我不会打字，但我可以学，您把文件给我吧，我这就去打印室。”
    能力不够但积极学习，也勉强算是个优点了，肖姗把文件递给她，说道，“尽量快点学会啊，需要打印文件太多了！”
    为了节省人工成本，厂里只买了打字机，没有安排专门的打字员，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厂里一部分工人是大学生，不少学生都会用这种打字机，很多老师也用的很溜，比如孙丽丽，手头快的很，一分钟差不多能打一百个字。
    这就形成了一个风气，厂里各部门的文件都是自行负责处理。
    肖姗不会用打字机，除了必要的文件请人帮忙，大部分都是手写的稿子。
    一上午电话响个不停，有两家工厂的价格已经降下来了，但还有两家工厂没有搞定，肖姗决定，让郑南方去出个差，顺便再找新的供应商。
    他们需求的零件加工不算复杂，而且有严格的工序和数据支撑，即便是本来不生产这种配件的工厂，只要做好质控，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若是能找到便宜的代工，那成本又可以下降不少了。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了。
    这打字学起来不算太难，但也不是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功夫就能学会的，董莹莹心里急，手上慢，怎么也记不住打字机上的按键，十月底的深秋，愣是除了一后背的汗。
    听到下班铃声，她赶紧抱着一堆文件又回到了办公室。
    董莹莹冲领导笑了笑，问道，“肖厂长，我去给你打饭吧，你想吃什么？”
    肖姗坐着办公一上午，正好借吃饭时间活动一下，就拒绝了，说道，“不用了！”
    董莹莹拿着自己的饭盒走了。
    肖姗伸了个懒腰，她今天不想去食堂吃饭了，准备去校外的馆子随便吃点儿。
    她穿上大衣拿起皮包推门往外走，差点和来人撞上了。
    周利军反应挺快，赶紧往旁边退一步道歉，“不好意思啊肖厂长我这正准备敲门呢，没想到你出来了，这是要出去吃饭吗？”
    肖姗不想跟她多话，点了点头。
    周利军无缘无故笑了几声，说道，“太巧了，我也正是想去吃饭，一起吧？”
    肖姗立马皱眉，她不喜欢和半生不熟的人，或者给她印象一般的人，尤其还是异性一起吃饭，“不用了，下午两点开会，你和郑厂长都要发言，好好准备一下发言稿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利军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网袋，里面有两盒上好的茶叶，本来他是打算送给肖姗的。
    今天这一上午，周利军花十分钟看了肖姗给他的工作内容表格，又花了二十分钟让自己心情平复，然后去打了一壶热水，想要泡茶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大学的后勤办公室，他的杯子没带来，好茶叶也没带来。
    周利军就住在大学家属院，离这里很近，他就回家了一趟，从一箱子的好茶叶里挑出来两罐，回到工厂泡了茶，喝了茶，然后就去了厂里的后勤部。
    汽车厂的后勤科远比不上大学，有专门的办公室，有专门的库房，库房还有分类，这里只有三间屋子，外面一间充当办公室，里面两间当做仓库，里面放满了各种物品，有一摞摞的工作服，有成箱的劳保手套，有安全帽，还有肥皂，毛巾，扫帚，角落还有几箱点心，是给夜班工人的加餐。
    周利军看到这么寒酸的后勤部，话都不想说了。
    从后勤部再到销售部，再到气派的接待处，再到设备先进的车间和实验室，再到干净的财务部，周利军真切的感受到。
    肖厂长对他的偏见很深。
    后勤部一共六个人，其中有个小组长因为急事儿回老家了，他这哪是什么副厂长啊，就是一个管理后勤的小组长罢了。
    转了一大圈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周利军喝着茶想来想去，觉得硬刚是不行的，这事儿还得慢慢来，他从接待处小姑娘嘴里知道了，肖姗喜欢喝茶，尤爱龙井。
    又急匆匆的回了趟家，翻出两罐上好的龙井。
    谁知道竟然没送出去。
    周利军才工作一上午，就被一系列的不顺利打击到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低气压状态。
    董莹莹喊他去开会的时候，他的情绪还是没调整过来。
    下午两点，会议按时召开，参加会议的，除了三个厂长，还有车间主任，财务，销售等各部门的负责人。
    肖姗先简单讲了几句，然后就轮到郑副厂长了。
    郑南方准备的十分充分，把自己负责的外联和管理工作展开来说，讲到了很多的细节。
    他说完之后一片掌声。
    周利军清了清嗓子，本来以为下一个就是自己了，没想到肖姗没看他，而是指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说道，“杨主任，你来说说生产上的事儿吧！”
    杨红艳虽然是个老师，但她不太喜欢上课，每次备课都是马马虎虎，她不喜欢纯理论的东西，喜欢动手，这一段时间对她来说，虽然很累，但特别充实也特别满足。
    说到车间生产，她一改平时不悲不喜的表情，引据经典，侃侃而谈，比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带劲儿多了。
    杨红艳讲完，肖姗夸赞了几句，然后才指了指他。
    周利军还没从低气压里出来，根本没准备稿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简单的说道，“肖厂长，在座的各位请放心，我一定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管好后勤部，管好汽车厂！“
    然后脑子似乎卡了壳，啥也说不出来了。
    肖姗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冲王林花笑了笑，说道，“林花，你说说你们销售部吧，最近新员工培训的怎么样？”
    笑容甜美，声音柔和，可惜不是冲他来的。
    王林花发完言之后，是新上任的厂办主任发言，他姓隋，老隋是鹿城大学工会那边调过来的，这人能力虽然一般，但毕竟有多年的阅历，他也准备了稿子，都是实实在在的内容，肖姗听了很放心。
    这厂里的办公室主任，就是处理杂七杂八的事情的，接待，外联，内务，都会处理一点，就是这样四平八稳的人才合适。
    新上任的财务主任很年轻，仅有一年的工作经验，但他是正规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厂里的财务也不复杂，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接下来就是车里的各个车间主任发言了，这些人都是肖姗一手任命的，各个都非常能干。
    在座的所有人都发过言之后，肖姗微笑着做了简短的总结然后就散会了。
    会议从两点开到下午四点多，别人欢声笑语，各自鼓励，唯有周利军生了一肚子气。
    下班回到家，周利军觉得这样不行，今天在会议上他虽然不高兴，但也全程都认真听了，汽车厂现在的销售，技术和财务是肖姗自己在管，郑南方负责外联，和日常管理，他负责后勤，但厂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没人管，那就是生产。
    对于一个工厂来说，生产才是至关重要的，没有产能，一切都为零。
    在会议上，肖姗让那个其貌不扬的女人管生产，但那人职务是车间总主任，他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职位，即便是有人管了，他作为副厂长，也应该有权利行使最高权力吧？
    想明白了这一点，周利军又去找叔叔了。
    周副校长被侄子烦的不行，但听到他的叙述，也觉得肖姗做的过了点，就说道，“好，我知道了，等我抽空跟小肖老师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