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700节
简朴善良就罢了,少保还谦逊,愣说这是当年土地庙的原汁原味,自己好久没有吃到了,就喜欢吃豆花饭。
王怀是没有看过后世那部连续剧,不知道住着破房子吃着炸酱面,冰箱床底一屋子钱的大贪污犯是什么德性,以为简朴的一定就善良。
于是饭后便斗胆了一回:“少保,可否与李司长说说,这放炮一事……”
苏油这才想了起来:“对哦拴住哥,这里附近,是朝廷北苑马场,如今在藩育战马,你们勘探爆破的时候容易惊了马,你们看是不是……”
李拴住抱过来一大捆的图纸,将之打开来:“少爷你看,打从开封开始,我们通过地表特征逐步采点,感觉这里就是一处产油带。”
“不过如今看来,还是太深,凭借我们现在的技术,还够不着。”
苏油翻看着采井记录:“不过黄姜岩越往东北越浅,拴住哥,我看不妨大胆假设,不用这样一步步勘探过去了,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说完将手指移到大地图上的青州:“沿这条线路延伸,到这里去试试,在千乘渤海二县找找看!”
李拴住点头:“按道理来说,的确那边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如此一来,我们想要在开封附近开采出石油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苏油说道:“没有办法啊,矿藏这东西,不以人的企望而转移,南海诸岛之上,很多地方石油自己就会冒出来,掘地十米就会形成自喷,可那样的油井,也移不来汴京城啊……”
“我倒是觉得也不是没好处,比如这次你们在相州发现的钾砂,不就是同样重要?”
有了钾砂,就可以生产硝酸钾,制造炸药和钾肥,建设化肥厂,兵工厂,对提振河北与巩固国防有重要意义。
李拴住对自家少爷有些迷信,闻言将图纸卷起来:“那就不用多费劲了,让勘测队先去渤海县,我也给自己放几天假,和娟儿一起看八公和薇儿去!”
苏油转头对王怀笑道:“监使这下放心了吧?”
王怀对苏油拱手:“多谢少保。”
苏油说道:“谢我干什么?该我们谢你才对,马政是国朝大计,总之我能给你的支持都给你了,要是再干不好,自己去跟陛下领罪。”
王怀笑道:“那不能,少保提供了那么多的好种马,还让狼渡牧场,两浙马场,尉氏马场的人手都来帮我们,要是再干不好,老王我都不用见陛下,先自己抹脖子好了。”
吃过饭,苏油又和李拴住和娟儿问起他们孩子的去向问题。
李拴住如今也有几个儿子,两人成婚得早,老大叫李庸,字子愚,如今都快二十了,是苏迨在嵩阳书院的同学,张横渠的弟子之一。
李庸自幼跟着李老栓,李大栓在矿井上混,对工矿的集体生活非常习惯,也学了不少勘测地理,断定矿脉的本事儿。
等到了嵩阳书院读书之后,一身本事儿被如今的西军间谍大头目王厚看在了眼里。
于是王厚成了李庸的损友,对李庸一阵忽悠,什么大丈夫当扬威绝域马革裹尸,让自己伟岸的身影,永远活在满汴京城小娘子们的心中,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李庸觉得很有道理,不光汴京城,还有西安和成都的小娘子!
于是头脑一热投了高遵裕幕府,在情报战线上和自家老乡叔辈巢谷,如今西夏枢密副使家梁,斗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其实李拴住和娟儿感觉无所谓,孩子要出息在哪里干什么都能出息,这是苏油给他们的信里边常说的话。
不过这就让指望自家孩子中进士光宗耀祖的李大栓,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李大栓觉得当年抛弃年幼的李拴住,还是没有保住拴住娘,是绝大亏欠,为了儿子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一直未娶。
娟儿生了孩子,李大栓就跟李老栓一样,将家族的兴旺寄托在了孙子身上。
这个孙子其实很争气,学业在孩子们里边算是拔尖的,又因苏油的关系,送去了嵩阳书院与大先生家的老二作伴,听说学问嗖嗖的涨,只要再考一个进士,李家就算是要迈入士大夫行列了。
结果这孩子突然弃文从武,刀枪那是长眼睛的?李大栓很生气,不断写信让李拴住将孩子找回来。
李拴住因为自己从小的经历,对父亲至孝不敢违拗,可是每次给儿子去信,儿子回信里边那些大道理吓得死人,老子反过来被儿子教育。
因此说起这个,李拴住也很无奈:“我爹那边,能不能麻烦少爷说说,你发话,我爹肯定不能违拗。大小子在西边报效国家,我倒是觉得没啥不好的,当年少爷和少奶奶在渭州战夏人的时候,不比他还小?”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韩琦墓
苏油笑道:“我倒是觉得子愚经历过实务锤炼之后,考进士把握更大一些。如今的科举更多的崇尚策论,王韶当年的万字《平戎策》,可是策论中的经典,王家也有不少值得学习的地方。”
“子愚如今在高国舅幕府做书记,这不是坏事儿,当年我九岁不就跟着张公学写官文?”
“这样,你们看望八公的时候,跟八公聊聊,然后让八公口述一封信,记得用八公的语气来写,不要加工,然后寄给大栓叔,估计这事情就妥当了。”
“我也会给高国舅去信,等明九月就让子愚来京试举,不一定非得要考上,见识见识科场就行,下一届再好好来。”
李拴住两口子这才满意了,李拴住笑道:“当年在土地庙,要是有人说以后我儿子会跟着大宋国舅爷做事,我肯定会认为他在讥刺于我;现在却指望自家儿子中进士,怕他在幕府耽误了前程……退回去二十年,有人敢这么说,我也不敢这么信啊……”
“哈哈哈……”苏油笑得很开心:“二十年前,我还在博科举功名,被赵公系在身边读书呢,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
说完都有些恍神:“拴住哥,这一转眼,我们也到了替儿女操心的年纪了啊……”
……
和拴住他们就在濮阳分了手,苏油还不能和他们一道回去,而是折道去了相州。
韩琦在相州遭到了不公正待遇,御史台借相州误杀人案搞事情,韩家一度也曾经灰头土脸。
满朝文武不敢救援,却是苏元贞却利用朝廷制度的漏洞,上章说了一次公道话。
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苏油远在南海,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奏章送抵御前,可能已经晚了,但是还是通过分析此案,指出了大宋司法的一些偏差,提出了“独立量刑,数罪并罚”的概念。
这个方案赵顼认为很合理,最终命法司采用,而按照这个判罚,相州案就没有判错。
虽然新判法对过往的审理判决,不产生追溯性,相州案相关人员还是被朝廷追责,但是至少御史台被苏油的建议,阻断了继续牵连攀扯的可能。
而且这是从根子上彻底解决问题,韩琦去了一块心病,不用担心死后被政敌翻案清算。
这一点事关家族未来,韩琦临死前特意交代了韩忠彦,如果有机会,要报答苏油。
而苏油来到相州,除了商量钾砂一事,还有很多事情。
韩家也是藏书大家,从韩琦的祖父开始,就一直在搜集图书,到了韩琦更是大扩,韩琦将自己家族的书楼,命名为“万籍堂”。
光从名字就可以想见规模。
韩家人都在外地做官,留在祖宅的,就是韩琦的三子韩纯彦,还有两个十四岁十二岁的小屁孩,韩粹彦和韩嘉彦。
算起来韩琦这第六子韩嘉彦,倒推年龄,也是老树新枝。
赵顼亲书的“两朝顾命定策元勋”,标志着韩琦的墓地,与普通重臣的大不相同。
赵顼命内侍监督,特意为韩琦建造了一座带这大石门和石藏的大型砖石墓。
宋代法令,臣僚墓葬,不得以石为室,韩琦是皇帝特旨的大宋第一例,规格已经接近皇后苑陵。
根据五音姓利,昭穆贯鱼的原则,韩琦墓地,坐落在相州丰安村祖茔西北。
这里是韩琦的家族墓地,不但有墓,还有家庙,坟寺。
家庙是家族祭祀暂居之所,坟寺是赵顼给韩琦办的,外人来拜祭韩琦的休息之所。
这才是真正的极尽哀荣。
大臣做到韩琦这份上,也算是值得了。
韩琦主墓甬道,两侧的松柏长了几年,也已经有葱郁之势。
一代名臣,就埋葬在这里。
苏油在韩粹彦和韩嘉彦的陪伴下,由坟寺和尚带领,家庙和尚接应,在拜台前摆上花果祭品,焚香礼敬。
苏油心里没什么多余的想法,除了对韩琦的敬重外,还有对韩家的担忧。
这么大一个墓,就算是朝廷体恤,韩家也要贴进去不少,还不知道韩家如今是不是表面光鲜,内里难堪。
像自己这样特意来祭拜的人,肯定也很多,来一次韩家就得接待一次,每一次都不能失礼,如此一次次地下来,金山银海都扛不住。
这都几年了,工程还没有完。
韩琦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的一生,他的墓志铭,是大宋最大的一块墓志铭。
墓志铭还在打造当中,志盖为盝顶状,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图案,志盖四坡左右,各用阴线雕刻四神形象,四周再伴以海水、祥云图案。
志盖中间为方形,长宽均为一米,中间篆书二十一个大字——“宋故司徒兼侍中赠尚书令魏国忠献韩琦公墓志铭”。
志石也为方形,长宽均为一点五米,厚度一尺,重达三吨。
墓志铭由韩琦早年出知定州时就结交下的亲密战友,当时的幕府参赞,如今的龙图阁直学士陈荐拟草,全文多达六千多字。
碑文由集贤苑学士宋敏求书写,文彦博篆盖。
光这一块墓志铭,就是中产之家数年的收入,一支石匠队伍数年的功夫。
此外还有富弼撰写的神道碑铭并序,李清臣书写的韩忠献公行状。
不要以为苏油的官职现在已经很长了,听听人家韩琦的:
宋故推忠宣德崇仁保顺守正协恭赞治纯诚亮节佐运翊戴功臣永兴军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检校太师兼侍中行京兆尹判相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柱国魏国公食邑一万六千八百户食实封六千五百户赠尚书令谥忠献配享英宗庙廷韩公琦!
跟着苏油前来的平正盛认真数了两回,一百一十个字!
就凭这么长的名号,这老头都应该比平将门厉害得多,值得自己恭恭敬敬老老实实拜上几拜。
该走完的流程走完,苏油由韩纯彦领着回到相州,在衙署后圃园林叙话。
这地方可了不得,这就是学古文的人绕不开的一处地方——昼锦堂。
仁宗至和元年,韩琦出镇并州,因身缠重病,请求朝廷派太医齐士明为其治疗。
其后又在齐士明建议下,请求回家乡相州静养。
说实话这些要求如果换成别人,仁宗早就请他下课了,而韩琦是例外,仁宗一一满足他的请求。
这是韩琦第一次回到家乡任职,回来之后就在相州署衙拓建园池,其中包括康乐园与昼锦堂,自建成之日起,便号称天下四大园林之一。
昼锦堂的名称来自《汉书·项籍传》“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之句,反其意而用之。
老头的风格,一贯是硬朗到嚣张,老子就是富贵还乡了,咋咋地?!
之后这里便是韩家子弟住着,并且一直在扩建,等到韩琦辅佐三朝再次荣归,这里还多了忘机楼,狎鸥亭,观鱼轩,以及万籍堂。
苏油一路走来,见园林整体雄伟秀丽、古朴幽雅,心底在暗自比较北方园林与南方园林的区别。
见园中林木苍翠,苔痕满目,不由得想起一个典故:“王彦章葺园亭,垒坛种花,急欲苔藓少助野意,而经年不生,顾弟子曰:‘叵耐这绿抝儿!’呵呵呵……君家绿儿,倒也不抝。”
韩纯彦和苏油年纪相仿,闻言微笑道:“少保雅意清长,听闻苏家尉氏庄院上,有猗兰修竹,皆移自蜀中南海,而扶疏昌茂,堪称一绝。汴京城中好像没有哪户人家能种好,陛下去看了都赞不绝口。”
苏油说道:“兰竹皆喜暖好湿,北方的话,汤泉池子边是最佳种植地。”
“还有兰花虽然喜湿,根却怕水,须得用腐化的松皮,陶粒,碳粒栽种,这一点和菖和君截然相反。”
“说白了就是明了物性,其实不值一钱,根本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菖和君就是菖蒲,也是大宋士大夫书案上的雅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