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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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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在罗汉床小憩,凉衾覆在身上,微风吹起丝帐,仍觉竹帘外暑热阵阵。
    嫣玉枕在瓷枕上小憩半晌,就从浅眠中醒来。看见丫鬟婆子都在屋外伺候,黛玉和郁明、李纹都侧躺在榻上歇息;嫣玉辗转反侧良久,才小心地掀开凉衾撩开丝帐出去。
    “姑娘。”候在屋外的逾白看见嫣玉出来,才道。
    “逾白姐姐,我有些闷,出去走走。”嫣玉望向屋外阴凉树上鸣叫不休的知了,愈发觉得烦躁。
    逾白就打伞跟上嫣玉出去,炎炎烈日下一切颜色都黯然失色。
    逾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嫣玉身边问:“姑娘,你要去哪里?”
    嫣玉摸了摸佩在身上的香囊,才道:“昨晚我落了一枚香囊在更衣间。”
    “这么热的天,姑娘让我们去拿回来就是了,何必亲自去跑一趟。”逾白就说。
    嫣玉摇摇头,又沉默不语。
    所谓香囊本就是个幌子,她终是心觉不安,方才决意过去一看。逾白自是不疑有他,只跟在嫣玉身边过去。
    嫣玉让逾白在外面候着,她独自进了更衣间。
    梨花布下还遗留下血迹,似乎并未察觉到曾有人藏在这里。
    突然嫣玉发现在案下露出一封黄褐色的信,本来这是徐家的事情她来做客不该过问,却按捺不住还是试探着将那封信从案下缝隙取出来。
    “拜史兄鼎书······弟崇清敬上······”
    嫣玉隐约记得忠靖侯史鼎此人,是金陵史家的三房表舅,她的外祖母史太君即是史家女;而崇清正是她们姊妹的先生赵岳的字。
    这其中有何干系?这封信上染着血迹,应正是那个身受重伤的人遗留下来。
    赵岳给史鼎的信中提到扬州贼匪作乱,并问京都安否。仿佛只是一封无关紧要的家书,却语气沉重,似已套上枷锁。
    嫣玉并不清楚外面何种形式,只听父亲母亲相谈才有所耳闻。
    徐家表叔与赵先生遭到贬谪皆因储位之争,而史家表舅已故的先妻正是先皇后穆氏的养女庆都郡主,忠靖侯府与被废的五皇子党羽牵扯甚深;若是还牵扯到朝堂立储争斗,恐怕此事非同小可。
    虽不似黛玉爱看各种古籍,嫣玉也略看过几本前朝史书,心中已有较量。
    犹豫了半晌,嫣玉重新将信折叠成原样放回案下缝隙里,才拂去香囊上的微尘走出屋外。
    “姑娘可找到遗落的香囊?”逾白打着伞小跑过来。
    “当然。”嫣玉轻笑着点头。
    逾白取出绢帕给嫣玉拭汗,才一同回到郁明的院子。
    只郁明初醒坐在抱厦玩着九曲连环锁,抬头望见嫣玉回来就让婆子给她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汁;嫣玉端起天青淡白玻璃杯喝了一小口酸梅汁,冰冰凉凉酸酸甜甜,顿觉清凉消暑。
    “刚起来就看见嫣儿不在,这天时可真热!”郁明也喝着酸梅汁解暑,却尤嫌不足,让婆子再往碗中添入冰沙。
    “我的香囊在外面落下了,刚去取了回来。”嫣玉便道。
    “这些事儿还是小心些,若被人拾了去终是不妥。”郁明嘱咐着。
    嫣玉含笑应下:“姐姐放心,我记下了。”顿了一下又说起,“明姐姐,我听说慕妹妹最近又病了?慕妹妹怎的如此体弱?姐姐你知道这其中缘故吗?”
    前些时日庄大人一家已经上京就任,只留下庄老太太和庄慕一老一小在江南。
    郁明目光闪烁古怪,沉默了一下才道:“听说在离京那年途中遭遇了意外,慕儿坠入冰河伤了元气,这些年寻过无数大夫吃过无数药都好不了,一到寒冬和暑夏就受不了。慕儿也是可怜,从前在京城时都还是好好一姑娘。”
    听说如此缘故,嫣玉唏嘘不已:“那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郁明只是抿着酸梅汁慢慢喝下,说起这些往事也许让她心情不甚好,低着眉显然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九曲连环锁。
    在徐家小住了两日,江氏就与李纹辞行归家。
    至此时嫣玉才仔细打量过江氏。江氏的面容与李纹相似,眉目似水般温婉,兼有庄重端和之态;江氏毕竟曾是宫中女师,寻常世家太太皆不及其重仪守礼。
    待李家母女离去后,林家也来人接嫣玉黛玉姊妹回去。
    琰儿如今正学着认人,几日未见到两个姐姐,约莫是有些面生,好奇地望着姐姐许久才咯咯笑着。
    黛玉摘下李纹送给她的紫萝香囊逗着琰儿,淡淡的药香引着琰儿朝她爬过去;嫣玉坐在琰儿后面看见他们玩闹着,不由轻笑起,也摘下那枚紫萝香囊唤着幼弟:“琰儿,琰儿——”
    琰儿听到呼唤才回过头拉着嫣玉的衣袖咿呀学语着,伸出手想要拿那枚香囊。
    “明儿再做一个香囊,将丝线用薄荷艾草浸泡了,给琰儿戴上。”嫣玉看见琰儿应是很喜欢清淡舒雅的味道,就思量着说起。
    “纹姐姐说,姐姐做的绣工精巧别致,尤是与众不同。”黛玉狡黠地笑道。
    嫣玉焉能听不出自家妹子,无奈轻笑:“就你丫头刁钻!”
    黛玉玩着紫萝香囊,笑语盈盈:“姐姐可别恼我,我也是实话实说。”
    看见两个姐姐只顾说着话,琰儿又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试图引起姐姐的注意。
    却是乳娘进来抱起琰儿,哄着他才与嫣玉黛玉道:“琰哥儿想是饿了,我先带哥儿下去喂奶了。”
    琰儿趴在乳娘怀里朝姐姐挥舞着胳膊,就瘪瘪嘴要哭出来的模样。
    “姐,我看你最近都有些怏怏不乐了。”待琰儿被乳娘抱走了,黛玉才望着姐姐问起。
    “许是天时太热了。”嫣玉轻嗅着淡淡的薄荷味,低声说。
    黛玉起身走到暖阁取了一本薄卷来递给嫣玉,嫣玉不解其意地接过书,看见是司马太史公的《报任安书》。
    看见姐姐露出疑惑的神色,黛玉才说起道:“素日常听父亲和先生讲起古时今事,才有所感悟。前儿在明姐姐处看到了这本《报任安书》,听说是徐三姐姐留下的;正巧在父亲书房寻到这薄卷,就拿来翻看着。”
    突然听妹妹说起这些,嫣玉低头随意翻着书卷:“徐三姐姐?”
    徐家有五位表姐,但林家姊妹只见过最年幼的五表姐郁明。
    昔日徐家蒸蒸日上时,徐家长女郁晨做了西平王继妃,次女郁昀嫁入理国公府,三女郁晴早亡,四女郁晏被许给前科进士庄煦;如此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岂能不令皇帝忌惮。
    “听说徐三姐姐正是死于平丰之乱。”黛玉拉着嫣玉悄声说着。
    “纹姐姐告诉你的?”嫣玉料想到也不会是从徐家听到的,算来这也应是秘事。
    三年前平丰之乱时,因黛玉尚且年幼也记不得了,嫣玉却是记得此般乱事。
    听说京城叛乱,乱臣贼子逃出京城去向不明,外面的官吏就挨家挨户地搜寻逆贼下落,若有私藏逆贼者杀无赦;京中官员凡被牵扯其中的,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流放斩首,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因徐家三女徐郁晴正与东安郡王世子穆蔚议亲,皇帝震怒之下也将徐家牵连罢官;徐三姑娘受了惊吓,竟是一病而逝了。
    如此这般说辞,真真假假也难以明辨。
    黛玉很认真地点头:“李舅妈从前是宫里的女师,与宫里的贵人都相识。”
    嫣玉依然低头翻看着《报任安书》,太史公字句悲愤酸楚,正史野史交叠在一起,古今之事向来相似。
    她妹子向来聪慧,只需稍稍提点就精通诗书辞藻,博通古今籍史;不似她即使做了千年神仙却从未踏足嫏嬛仙洞,只一门心思跟随花神修行仙灵。
    “朝堂之上都是丈夫当家做主,我们女子又不能抛头露面为官做宰,只能在后院闺阁做活。朝堂之事本也不该是我们妄议的。”嫣玉略一思索才说。
    “我就只和姐姐说。”黛玉靠在嫣玉身旁撒娇道。
    嫣玉自是宠溺地拍拍妹妹的肩头:“那我们自己悄悄说。”
    黛玉究竟还是天真单纯的孩子心性,尽管看书知史明了这许多世事,也还未及深思;嫣玉端详着自家妹妹尚显稚嫩的面孔,轻笑着拨了拨她的脸庞。
    嫣玉又想起在徐家见到的那封信,始终觉得不安。
    直到听说赵先生病重请辞,另荐他人来林府当两位姑娘的西席先生。林如海派钱管事去探望赵岳,回来禀报说赵先生的确已经病得昏迷不醒了,林如海就送了财帛和珍贵药材给赵岳让他好好歇着;嫣玉倒是无意中听林如海与贾敏说起赵先生重病恐怕是中毒所致,兴许与最近流窜贼匪有关。
    念及毕竟与赵先生师生一场,嫣玉还是决定救下赵岳。
    钱管事送去赵家的珍贵药材被嫣玉灌入了微弱的灵力,无论赵岳所中何毒都能被灵力洗涤。
    许是因为嫣玉最近频繁调动灵力之故,有悖天道天理遭到反噬,还是她歇了许久才逐渐恢复了元气。
    嫣玉自小不似黛玉那么病弱,如今突然病倒着实令林如海夫妇忧心;大夫看了满头大汗只说姐儿要好好歇息,此外也说不出因由。黛玉亦是忧心忡忡地坐在榻边,担忧姐姐睡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玉儿,我没事的!”嫣玉虚弱地笑着望着妹妹说道。
    “姐,我害怕!”黛玉眸中闪着泪光,咬着下唇轻声说。
    嫣玉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别哭!看见你哭,我会难过的。答应我好不好?”
    黛玉郑重地点着头:“姐,姐,我都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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