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刘禅终于哄得陆郁生不哭。
    他叫仆役送陆郁生回屋歇息，自己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
    一闭上眼，陆郁生哀怨的眼神就出现在眼前，让刘禅阵阵心虚。
    陆郁生生在郁林，长在交州，
    这些年陆家什么没有一个人肯去交州探望他们父女，
    从小跟陆郁生相伴的除了父母，只有那交州原始荒蛮的土地和层出不穷的蚊虫。
    在小姑娘的认识中，除了陆这个姓氏，她跟江东的大族没有丝毫的关联。
    父母说，只要回到家乡，一切都会好，
    她也曾期待过回乡之后，能跟父母及从没见过的族中叔伯居住在一起，无忧无虑地长大、嫁人，做个千古流芳的好女子。
    可事与愿违，父亲在交州就身染重病，而自己也很快就被族人出卖，
    不管她怎么哭，怎么哀求，还是被带离母亲和兄弟身边，痛苦地坐上去陌生土地的大船，
    那些陌生的亲人甚是要求她一定得想办法讨好在东吴臭名昭著的杀神刘禅，以求家族的兴旺发达。
    让她咽下这口气也实在是太难为这个少女了。
    这小娘的心性，颇为刚烈啊。
    而且……
    这陆姓不是江东的顶级豪族吗？
    连家中一个孤女都护不住，
    就这?
    横竖睡不着，刘禅打了个哈欠，给自己灌了一瓶冰凉的红牛，把陆郁生吃完的泡面桶放在墙边，又倒了一点开水进去，
    香气中，他缓缓穿进墙中里。
    春节假期过去，网吧已经恢复营业。
    今天晚上是楚小瑛值班。
    她趴在前台，睡得颇为安详，嘴角的口水缓缓流下，似乎梦到了什么很好吃的东西。
    网吧里的客人不多，刘禅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顾兄，你还真的不睡觉吗？”
    顾修顶着两个黑眼圈，依旧在不停的练习。
    见刘禅过来，他摘下耳机点了点头，又很快回到虚拟世界，继续和敌人作战。
    刘禅百无聊赖的坐在他身边，又打开一台机器：
    “下一局一起玩？”
    “不了，”出人意料的是，顾修居然拒绝了刘禅，“自己练，我这几天每天打完二十局才睡觉。”
    “你还真准备回去再打？”
    “对啊，”顾修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人没点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我也年纪不小了，
    这会儿不最后一搏，以后估计都没有机会了。”
    “唔，我以为你是实在不想跟刘大夫一起玩才自暴自弃。”
    “真没有，最近跟刘大夫一起负重训练的成绩出来了，
    现在我觉得我已经达到了巅峰时刻，而且又找到了四个朋友——
    老板说愿意给我们出钱，海选我说什么都要打出个样子来。”
    他看了看困得厉害的刘禅，奇道：
    “说起来，这都后半夜了，你跑来做什么？”
    “呃……”刘禅一边拿着手机接收戚金金的消息，一边随口道，
    “我可不像你们这样和平，有个敌人一直都想消灭我们，
    他们比我们强大，有大量的世家豪族鼎力支持，还自称正统，说我们是叛逆。
    甚至我们国内，也有不少人在暗中帮助他们。”
    “这几天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很开心，想到很快又要面对这些事，我突然有些发愁了。”
    顾修大概能脑补出刘禅面对的对手是怎样的情况，
    趁着等待匹配的功夫，语重心长地道：
    “我大概了解你们现在的情况，你们的敌国嘛，我也不喜欢他们……
    唔，别的我不是很清楚，以一个资深键盘侠的观念来看，
    你们的对手扶持财阀——呃，就是你说的豪族——
    他们从扶持豪族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落败了。”
    “呃，这是为什么？”
    在刘禅的印象里，掌握了世家豪门的支持就是掌握了胜利的关键。
    这是这个年代的不二法门。
    虽然刘备和孙权都在打压本土豪族，但又不得不让渡出不小的权力，跟他们保持密切的合作往来。
    曹魏那边的世家豪族太过庞大，跟他们一比，江东、荆州、益州的豪族实在弱的像一只只强壮点的小白兔一般。
    他们掌握了大量的人口、知识的解释权和生产资料，不管是谁掌握了天下，想让政令落到每一郡每一县，都非得靠他们支持不可。
    顾修素来对刘禅面对的“对手”不屑一顾，
    一群夜郎自大的小人堆在一起，靠着发明历史保卫自己那一点点的自尊心，之前dota服务器都被打的关门，实在是也就那样。
    他循循善诱道：
    “呃，说起来，咳咳，我真的……
    我只是一个键盘侠，我一会儿要跟你说的，你觉得对，就稍微听一听。
    觉得不对，就当我放了个屁。”
    “千万别因为我的话导致世界大战就行！
    真打起来了，也别说是我出的主意。”
    刘禅：……
    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啊。
    顾修压低声音道：
    “那些大财阀，呃，就是你说的那些豪门——
    他们一代有钱，两代有钱，钱多了，就会给自己增加话语权。”
    “你们的敌国，已经被这些财阀把持，强敌已经不是他们的领导者，而是这些豪族。”
    “他们代代把持着大权，那些寒门出身的人杰，除了投奔他们，加入他们的行列，别无出路。”
    “就像……就像我们国家古代的九品中正制一样。”
    九品中正？
    刘禅从《三国志·陈群传》中得知，这位父亲的故人将在不久之后搞一种叫九品官人的法门；
    而《常林传》中又说过曹魏“各使诸郡选置中正”，大概就是曹魏的一种规范人才选拔方式。
    说起来汉末的人才选拔实在是一言难尽，
    各州长官大小官吏将军都有自己甄选官吏的机会，
    所谓效忠大汉，首先要效忠长官。
    这种官员都能随便征辟，时间长了，谁还在意你大汉朝廷。
    而一群真正有本事的人也很难得到利用。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天下大乱后诸葛亮逃到襄阳，
    他虽然凭借自己的夫人家的关系进入了上流的视野，但一直也没人去征辟他做官。
    九品官人制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刘禅之前还想过给刘备推荐这种制度。
    见顾修这种网瘾少年居然都听过这种制度的恶名，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顾修把游戏切出来，打开搜索引擎飞速输入几个字，
    “喏，你看，九品制从一开始就被世家把持，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稍微考虑考虑品行，可后面谁还管这一套。
    这些世族借此能代代做官，形成了门阀。
    皇帝出不了宫门，也得受他们尔等摆布。”
    “最过分的是，因为这些人完全把持晋升的渠道，
    导致寒门的上升势头彻底切断，甚至连次等世族最多都只能兴盛一时。”
    顾修一边搜索，一边颇为感慨地啧啧有声，显然他也没想到这个制度的影响居然如此猛烈。
    “好多有本事的寒门无法晋升，又不愿意给这些世族当牛做马。
    所以他们就选择了汉化的五胡。”
    刘禅：？？？
    从三国志中，刘禅只知道魏蜀吴三国搏斗，最后便宜了司马懿的儿孙。
    他还真不知道，统一三国的司马家之后又遭遇了什么。
    “哎，你还别说，我以前只听说过大概，还真不知道原来三国之后的时代是这样。”
    顾修索性在队友的惨叫中秒了一盘，帮刘禅继续搜索五胡的内容，
    当看到司马氏一统天下之后，居然会给这片土地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坏，
    甚至现在繁华富庶的中原都变成膻腥之地，而正统王朝居然要被迫南渡，接受江东这些现在还很落后的豪族摆布，刘禅顿时呆若木鸡。
    太，太荒谬了啊？！
    我辈炎黄，身居中原数千载，巴蜀、江东、荆州这些理应才是蛮夷之地。
    合着……
    合着这些人居然连北方夷人都打不过？
    一汉当五胡啊，现在虽然不比当年，当三胡两胡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至于吧。
    “不错啊。”顾修也很显然被自己搜出来的东西闷住，
    “王弥助刘渊、张宾助石勒、封奕助慕容、王猛助苻坚、范长生当了李特的帝师。
    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九品中正不给寒门活路，这些人就跟五胡联合在一起了！”
    刘禅感觉到自己的三观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他嚯地一下站起来，冷哼道：
    “没门，没门！
    哼，这些人，这些人……”
    他甩下顾修，怒气冲冲地跑了回去，立刻穿墙不见。
    顾修捋了捋自己干枯的头发，见前台被惊醒的楚小瑛投来一个疑惑地眼神，随即摆摆手：
    “没事没事，就当无数发生过。”
    刘禅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屋中，
    寒夜里，他却反反复复睡不着。
    拿起《三国志》，借着烛火，他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天色微微发亮，刘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一无所还好，现在……
    我责任重大啊。
    人才人才，
    掌握了足够的人才才是掌握天下的根本。
    而这人才……
    得想个办法抓紧推广知识，让更多人识字，
    千年后有个说法叫扫盲，改天得参详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