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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 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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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氏大定,曹操自然论功行赏,各行分封。
    谋臣将领正齐聚州府官署议事,只见数匹快马飞速驰入冀州城门,架势似是风驰电掣,市中百姓不由得惊慌而退。
    领头的高声大叫着“幽州传来急报,速速让道!”
    一面径直奔至官署玉阶前,下马后顾不上喘一口气,立刻手捧战报上前,跪地呈给曹操,拱手禀道:“司空,此乃从幽州传来的八百里加急,沿路雉堞已按事先布置点燃狼烟作了警戒。”
    他接过细看,眉头随着视线逐渐紧蹙。览毕,眼里迅速掠过一道强自克制的杀意,分明是在压抑着那股即将爆发的怒气。
    “乌桓异族果然本性难改,飞报传来其三日前劫我幽州,掠走百姓十万余户,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胸中起伏,语调却仍保持着冷静,从尊位上站起身继续说:“孤从前忌惮袁本初掣肘,故而暂且放过乌桓一马。今日河北尽归孤有,其赖以结盟的靠山早已灰飞烟灭,不料他们仍不知收敛,愈发变本加厉,竟敢不识好歹欺辱孤的子民!”
    话音刚落,张辽与徐晃不禁率先站出来,义愤填膺地指天大叫:“乌桓小儿早已是心头大患,现在如若不除,难道还要放任着他们继续这般为非作歹?主公不必犹豫,请即刻出兵深入讨之,末将愿为先锋,让乌桓小儿付出代价!”
    “主公不可!”几位武将闻言慌忙出列劝阻,“乌桓地处偏远,占据以逸待劳之地利,岂能深入讨伐?如此不正中乌桓奸计?望主公慎思!”
    张辽当即反驳:“诸公好自思量,若是贻误战机养虎为患,致使日后乌桓愈发尾大难除,诸公敢担保不会有更多的百姓被劫掠掳杀么?”
    “但如若即刻出兵,张将军可敢担保刘备不会伺机攻我许都大本营否?他现今虽是正依附刘表,万一刘表受他鼓动发兵谋许,到时首尾不能相顾,莫非张将军还有三头六臂分别解围不成?”另一方武将自然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大老爷们顾虑为何如此之多!这般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
    “徐将军这是什么话!我等之意,是劝司空一举南下,拿了刘备才是当务之急,乌桓辽东日后图之有何不可!”
    两个阵营都是暴脾气,像干柴一点就燃的性子,顿时眼一睁就开始争论起来。
    谁也不愿落了下风,当场在曹操面前争得脸红脖子粗,各个额头青筋直冒,也不管是否失了礼数。
    “诸位将军多虑了。”
    温和而文雅的声音倏而从谋士位列中响起,如清溪淅沥淌过陡峭壮阔的峰峦山间,偏偏就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众人不由得都停止争论,乖乖闭上嘴,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声音来源之处,看见郭嘉从人群中缓缓站了起来,手里挽一把墨画折扇悠悠晃着。
    曹操注视着他的举止,嘴角始终噙了一抹笑,却也不开口,只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祭酒此言既出,必有高见。”武将们纷纷抱拳,洗耳恭听。
    郭嘉朝曹操看了一眼,后者立刻向他报以微笑,狭长的双眸里意会的眼神相互碰撞,像流星陡然划过夜空,甫于一触之间,万里山河便尽笼袖中。
    明了地一笑,然后他转过头面朝众人,脸色虽是苍白得令人怜惜,然而毫无疑问,这位病弱的青年是此时唯一的焦点。
    “嘉敢问诸公,是否是在顾虑刘备,恐其劝说刘表趁虚而入突袭许都?”
    夏侯惇点头:“正是,刘备此人甚是狡猾,深通兵法,手下云长翼德等将亦有万夫不当之勇,万一得了刘表的兵力支持,岂非如虎添翼?非惇胆怯,许都空虚非同小可,实在是不得不做此防备啊!”
    他这一番言语又引来了许多支持者,纷纷相顾附和:“是啊,我军一旦深入辽西北伐,便如将脊背留给了敌人,这后果不堪设想哪!”
    郭嘉明澈的双目一扫,顷刻将众人心思了然于胸,扇骨不疾不徐地敲了敲墙面。
    众人见状忙止住了喧闹,他谦谨抱拳,面朝正中沉稳而道:“诸公确实过于慎重了。”
    旋即唇畔扬起轻蔑的笑容,连语调也变得嘲讽:“刘玄德绝对会提出急袭许都之计,但嘉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刘表必不会听从。”
    众人忙倾身问:“还请祭酒告知原因,我等不太明白。”
    “刘表,区区座谈客罢了!他自知才华不足以驾驭刘玄德,忌惮却又舍不得放弃这样一个智囊,只能把刘备闲置一旁,明为倚仗,实则时时刻刻监视后者一举一动,何尝待他以求贤真心!更何况刘表守成之主,一个荆州就够他坐守一辈子,他可不比那江东孙伯符,嘉怕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打许都的主意。”
    “其二,”他微微俯下身,以袖掩口咳嗽了数声,继续说,“乌桓向来与袁氏结盟交好,如今袁氏虽是败落,但袁熙袁尚仍在辽东希冀死灰复燃,倘若我们此时南征,他们必定与乌桓勾结复图故地,如此北方便再无安定,诸公难道甘心坐视昔日努力付诸东流乎?”
    “其三,乌桓必会自恃边远,料不到主公会在此刻亲自出兵攻伐而没有防备,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视线移向上首的曹操,他以目朝后者微笑示意。
    曹操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站起身:“奉孝适才所言三事,一一解答了诸位心中所惑,也替孤扫平隐忧。既是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不禁躬身称好,赶忙异口同声道:“祭酒高见,吾等拜服。”
    “三日后点兵出发,怠慢军心者,律法不容情面,孤即刻按军法处置!”
    “是!”
    待众将退去,唯有郭嘉一人独独留在座中。曹操踱步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笑道:“奉孝竟要比孤还镇得住他们,这些人好像还更听你的话。”
    “狐假虎威,主公不明白么?”郭嘉偏头,朝他眨了眨眼,那双半眯的桃花眼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干净明亮。
    “九尾狐皆有九条命,孤倒真愿你是那妖狐。”
    郭嘉眼神一凛,随即又没事般笑起来:“借主公吉言,不过嘉身体已经好多了。”
    曹操叹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双耳陶酒罐,“孤才颁了禁酒令,这点梅子酒是孤从以往的陈窖中得来的,暂且给奉孝解解馋。”
    郭嘉接过,当即沉不住气地拔开盖头,一股青梅酸甜清冽的香气中夹杂着草药的特有苦味钻进鼻中,他嗅了嗅,不禁无奈笑道:“嘉就知主公不会这么好心,早先就命嘉戒酒,这会儿又送酒来,必不会是单纯可怜嘉。”
    “孤费了好大功夫给奉孝找来了太子参,这是治你的病最好的一味药,想着掺在酒里,你总会愿意服些。”
    郭嘉未答话,一双瞳孔紧紧地盯着他,他不禁望过去,看见那清澈的眼底倒映出自己忧虑而关切的神色。
    “嘉……恐殒身也难报主公万一。”郭嘉低声念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掩过了他的哀伤。
    **
    “乌桓作恶,我将亲自率军北上,这一去怕是得明年才能回来。”
    闻言阿笙止住了手上的针线,蓦地站起来,直视面前的男子:“让我也去吧。”
    曹操诧异地看她:“此战凶险,辽西之地偏远荒僻,恐比官渡尤为九死一生,你真的要随我同去吗?”
    “不是有你么?”她也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低笑了声:“你倒很信任我。”
    “不信你,还能信谁?”
    “那我送你一匹大宛马,那马是左匈奴的进贡,我驯了它两年,想来你也能驭得住它。”他这么说,便是同意了。
    不过曹操所言果然不虚,这匹马通体一身漂亮的枣红鬃毛,其余没有半点杂色。性子已很温顺,阿笙第一眼瞧见它就忍不住去摸了摸它的头顶。
    它亦乖驯地俯下头,任凭主人爱不释手地抚摩着,口中不住发出嗡唔的马鸣。
    “这马有名字吗?”那毛光滑柔软得发亮,她不禁来回抚了好几遍,一面问道。
    “有品种名骅骝,却无自己的名字。”
    “这么漂亮的马,无名岂非可惜。”她低头沉吟片刻,倏而抬起头,眼里放光,“那我就叫它追风好了。”
    “追风。”曹操玩味地重复念了遍,“倒和我的飞电成对儿了。”
    她没答言,抬脚攀住软镫,一个翻身迅速跨上马。旋即执起辔头的缰绳,坐在鞍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既生于世,当飞电追风,虽万里亦不辞。”
    “夫人是在劝勉我么?”曹操大笑,随后也立即跨上那匹驻足一旁的爪黄飞电,玄色的斗篷袍角在风里扬起一道细长的弧线,似要卷住那狂舞的风沙。
    “我在与马说话呢。”
    她弯唇笑起来,而后双腿一夹马腹,提鞭叫道:“走了。”
    追风朝天鸣了一声,半秒后迅速往前疾驰而去,果真如它的新名字一样向风而行,眨眼间溅起无数黄沙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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