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笑了笑：“我的儿，你之前不是说，你揣测神宗先帝为人所害，无法生育子嗣，却因为查不出来是谁害了他，这才杀尽了一切可能的人？但你想过没有？太皇太后同样没有子嗣！”
    “可是太皇太后是神宗发妻，神宗既然不能生育，太皇太后又怎么可能生儿育女？”云风篁不解的反问。
    江氏说道：“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我听说，当年你恢复的差不多，即将能够生育的事情，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太医发现的？”
    云风篁下意识的点头。
    江氏又说道：“而且你之前怀珍王、康安兄妹时出了岔子，也是太皇太后跟前那太医妙手回春？”
    见女儿再次颔首，她叹口气，“你也真是当局者迷……你既然两次为这太医所救，尤其是后一次，当时情况既凶险，陛下想必是调用最擅长妇婴的太医来救治你们母子仨了……”
    听到“妇婴”二字，云风篁一挑眉，总算恍然大悟：“那隗士笃？？？”
    “他一个见天跟着太皇太后的太医，最擅长的却是妇婴，而不是调理养生？”江氏冷笑，“他跟着太皇太后的日子也不难打听，是太皇太后才做太子妃的时候就跟着了的。神宗先帝因为是逼死继母上位，他这太子统共没当多久就气死了世宗登基的。想来也知道，这夫妻俩在东宫时，必然十分的繁忙。这时候还专门弄个擅长妇婴的太医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那会儿，孝宗可是已经出生了！”
    孝宗出生，可见神宗先帝已经知道自己不能生育。
    太皇太后为什么还要找个擅长妇婴的太医服侍？
    除非她自己的身体也出了问题！
    江氏又说道：“能够让帝后一生无嗣却无计可施的，必然就是三尸虫了。但最先用这手对付皇室的，不是纪氏，恐怕是那位瞿皇后才对。”
    云风篁没什么诚意的叹口气：“这么听着，太皇太后也是可怜。”
    “她可怜也可恨。”江氏淡淡说道，“因为瞿皇后的缘故，她跟神宗先帝都绝了嗣。神宗先帝对她心存愧疚，故此将养子孝宗放在了她名下，但你想，神宗这样的明君，再对她愧疚，既然打算还位公襄氏，又怎么可能将纪氏女许给孝宗？这也是孝宗自己不争气没熬过来，若是摊上今上这样子的，国朝的帝位，往后还有机会落到公襄氏的血脉手里？如今虽然朝廷反复否认，一推二六五，但咱们都知道的真相，你说庙堂上下，谁心里没点数？”
    “当然了，今上毕竟的确是公襄氏血脉，他们大抵还是能够接受的。”
    “但若孝宗当年如今上这样熬过来了，传位到子嗣这一代，你觉得，那些重臣哪怕知道帝座上坐着的人并非公襄氏血脉，当真全部不会选择他？”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孝宗有淳嘉的手段，既知自己是伪帝，那除非打算束手待毙，否则必然想方设法将自己这一脉的利益，同满朝文武、国朝上下勾连起来，确保有朝一日，就算公襄氏发现了这个秘密，也有足够的人站在自己这边。
    而对于公襄氏之外的外人来说，也许有些的确是本着臣子的忠诚，愿意为公襄氏抛头颅洒热血。
    可看重利益的肯定也不在少数！
    “不管怎么想，神宗先帝都没有理由让纪氏女做太子妃。”江氏认真的说道，“这会让孝宗这个养子以及养子的血脉，有了篡夺公襄氏帝位的可能！兹事体大，神宗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别听太皇太后说什么神宗先帝还留了皇城司的精锐来监督，皇城司说穿了不过是天子的工具，没有了天子的支持，他们又能如何？”
    “凭他们也能对抗得了庞大的纪氏？”
    “若是如此，孝宗也还罢了，这些年来，今上又得到过他们多少帮助？”
    “便说他们不满意今上，那也没见他们推动其他满意的宗室子上位不是？”
    “所以那纪晟能够做太子妃，唯一的解释就是，太皇太后。”
    江氏淡淡说道，“神宗无法生育这么大的事情，神宗但凡没发疯，就决计不可能外传。只是孝宗既列在太皇太后名下，这秘密，自然瞒不住太皇太后。”
    “我估摸着，太皇太后八成是用这个秘密威胁了神宗，这才有了纪氏三代凤主的辉煌！”
    云风篁怔忪了会儿，才讷讷说道：“可是，可是，纪勤他们，似乎与太皇太后，并不和睦？”
    “这事儿我也想过。”江氏点了点头，道，“所以我说善渊观的事儿，怪不得你！纪氏之所以能够只手遮天，当然是靠了太皇太后的恩泽。但从纪勤等人的反应来看，太皇太后与纪氏，似乎有着相当的恩怨。以至于分道扬镳了。”
    云风篁说道：“是的。故此我颇为想不通，按说，他们既然血脉相系，就算有些意见相左，也不该闹到这个地步才是。何况当年纪氏主支覆灭，太皇太后也是真的伤心了好些日子的。再大的恩怨，人都不在了，又哪里还刻骨铭心的，多年之后，纪勤提到太皇太后，仍旧是不敢信任，乃至于隐隐有些敌对？”
    像谢氏坑她还少吗？
    除了拖后腿，就是拖后腿。
    甚至还软禁了江氏！
    要是谢氏上下还好端端的，云风篁肯定不会跟他们罢休。
    只是人都不在了，事情又过去多年，她听了江氏的遭遇，除却安慰之外，也就叹口气。
    不然呢？
    将人挖出来鞭尸不成？
    至于说恨……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到不了耿耿于怀的地步。
    只能说更膈应吧。
    “其他的意见相左也还罢了。”江氏缓声道，“但若是太皇太后的不能生育，就是纪氏下的毒手呢？”
    见女儿露出诧异之色，她冷笑了一声，“原本我也是想不到这点的，但你可还记得，你被认为子嗣艰难那几年，族中没少劝你推荐姊妹侍奉陛下，好为你生儿育女？”
    云风篁神情顿时阴沉下去！
    她怎么不记得？
    那会儿，这么劝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而且有些兴许是好意，觉得终归还是要皇嗣，尤其是流着自家血脉的皇嗣，才笼络的住皇帝，也能让她老了有个依靠。
    但更多的，却是寻思着如何籍此沾光，让自己膝下，也出个娘娘。
    只是云风篁素来强势，拒绝了几次之后，这些人也不敢再明着撺掇她，不过想方设法给她周围的人递口信，到底不会直接打扰她罢了。
    她那会儿事情多的很，念着血脉至亲，虽然不耐烦，但敲打了几次也没怎么样。
    后来陆续收养了秦王昭庆等皇嗣，族中明白她是不会受摆布了，这才悻悻作罢。
    此刻被江氏提起来，云风篁深吸了口气，才道：“我……我那是自己做的。”
    “我知道。”江氏平静道，“你是自己为了封妃，为了求生，自己下的毒手，所以族里想捡便宜，你我固然不高兴，却也不至于心存怨恨，以至于生出罅隙来。”
    “但太皇太后未必是这样的情况，如果她真的被害得不能生育的话，你想，既然神宗已经无法有子嗣了，她能不能生，又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必要，再对她下次毒手？”
    “只是神宗不能生是个绝对的机密，若非被保密的严实，咱们也不会等到神宗遗诏的时候，才知道此事。”
    “所以，应该有人在不知道这事儿的情况下，希望太皇太后不能生，这才是太皇太后被害的缘故。”
    云风篁思索片刻，承认她的推测很有道理。
    “但是谁会去害太皇太后呢？按说纪氏最不可能？”江氏嘴角微勾，“可联系你当初的处境，纪氏却最可能！因为如果不是神宗不能生的话，太皇太后不能生育，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跟宠爱，也是为了保证家族的权势，继而靠家族来巩固自己……她必然会为神宗从自己的姊妹、侄女里挑选侍奉者，到时候，好从她们所出子嗣里，抱养抚育。”
    “可……”云风篁想了想，“孝宗出生那会儿，神宗尚且不够显贵，似乎还不值得纪氏这样做？”
    江氏淡淡说道：“就算太皇太后当时已经‘生下’孝宗也没关系，毕竟神宗显贵的时候，膝下也就两个儿子，所谓的嫡子只有一个。若是纪氏之中有人心存贪婪，庶出的摄政王根本不需要考虑。对太皇太后下毒手之后，只要设法铲除了孝宗，不就是了？”
    云风篁皱起眉，忽然问：“娘，我不知道的时候，家里是不是……也给我安排了什么？”
    “……”江氏沉默了会儿，淡声道，“富贵动人心……你祖父祖母叔伯乃至于父亲他们，的确有时候挺不是人的。但既然人都没了，也过去了，就这样吧。”
    云风篁一时无言。
    母女俩相对默然片刻，江氏再次开口：“我思来想去只有这样的恩怨才会让太皇太后与纪氏翻脸，而且难以调和。尽管神宗注定无嗣，太皇太后能否生育，都不影响如今的结果。可纪氏一旦下了手，到底是不一样的。”
    云风篁设想了下，如果她是太皇太后，遇见这样的事情，她肯定也无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也肯定不能再跟娘家和和睦睦的相处下去。
    不，就她的性-子，她不反手灭了纪氏才怪！
    “如果我这个猜测是对的。”江氏又说道，“那么纪晟那些折腾也能解释了。太皇太后是她婆婆又是姑姑，如果太皇太后坚持向着纪氏的话，纪晟有八百个想法，敢在她眼皮底下折腾？再者，其实还有一个疑点，你跟陛下，好像都没注意到。”
    “可能都是太忙了，也是因为陛下当年过的不甚好，就下意识的忽略了。”
    江氏微微冷笑，“纪氏既然知道孝宗跟摄政王都不是神宗血脉，当初神宗绝嗣，他们做什么要阻拦皇太弟？他们应该很乐意册立摄政王父子随便哪一位为新君才是！”
    “而不是派人遍观宗亲，选择今上登基！”
    毕竟淳嘉再怎么是偏远支派出来的孤儿寡母小可怜，到底是公襄氏血脉！
    云风篁瞳孔骤然收缩，江氏说的没错，这一点，她也好，皇帝也罢，都忽略了！
    不，也许皇帝没忽略，只是他如今根本顾不过来。
    她短暂的思索了下，说道：“还有种可能，就是纪氏之前也不知道这事儿？毕竟，兹事体大，太皇太后如果不说，纪氏也不太可能知道的。”
    “这就说明，太皇太后跟纪氏之间，在纪晟成为太子妃之后，就出现了明显的裂痕。”江氏说道，“不然这么大的事情，她没理由不向着纪氏。”
    母女俩又沉默了一阵，江氏总算说回了善渊观，“你跟我说过，纪氏当年很是防备元后。说是在纪晟手里吃过亏，但我觉得，纪晟其实也没折腾出什么来，这不奇怪，她一个靠纪氏捧上后位的高门贵女，一举一动都在家族眼皮底下，孝宗都没法子的事情，她能怎么办？会给纪氏带去那样深刻的教训吗？我觉得让纪氏不信任女儿的根源，只怕还在太皇太后身上。”
    “所以纪氏肯定会想法子拘住太皇太后，以防被她反客为主。”
    顿了顿，她眼神有点缥缈，“当年谢氏也不是没人这样提过，说家里栽培你没少用心，你进宫之后得了宠爱，对家族很有些颐指气使，远没有从前懂事听话了。”
    云风篁心道，这不是废话么？本宫在宫里对着那许多贵女都颐指气使，没道理还要给家里做牛做马罢？
    她又不是天生奴才性-子！
    当然了，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对于家族来说，必然是不好的。
    毕竟她是个女子。
    若是男嗣登临庙堂，家族可能有些耆老会想着倚老卖老，但开明点的长辈，只会欢呼族中出了个麒麟儿。
    心甘情愿将偌大家族交给她带领。
    “但是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地位权势，只要自己不乐意，他们要怎么拘束得住呢？也只有那道神宗遗诏，才能够叫她投鼠忌器了。”江氏冷然说道，“不过你觉得，你若是神宗先帝，你会将这样的遗诏，交给纪氏保管？”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云风篁立刻摇头。
    神宗如果连让纪晟做太子妃都不情愿，就更加不可能将能够戳穿孝宗、摄政王身份的遗诏交给纪氏了。
    谁知道纪氏会不会转头跟孝宗打成一片，将遗诏给烧了？
    最可能保管这道遗诏的，莫过于那些潜藏起来的，皇城司精锐。
    那么问题来了，那些人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将遗诏交给茂王，跟皇帝为难呢？
    按说，帝位都还给公襄氏血脉了。
    而且淳嘉在皇帝的位子上做的很好。
    神宗在世，不说十万分的满意，至少不会觉得这个嗣孙丢了他的脸不是？
    所以这些潜藏的皇城司精锐，实在没道理给皇帝添堵？
    “知道孝宗跟摄政王不是神宗血脉这个秘密的人。”江氏叹口气，“除了神宗夫妇，以及极少数心腹中的心腹外，其实还应该有一方人，那就是当初对神宗先帝下毒手的人！始作俑者，心里岂能没数？”
    “可瞿皇后早就死了！”
    江氏看着女儿：“是，但她被逼自-尽之后，其家族可是纪氏带头去灭的！”
    那时候神宗已然得势，自然不可能什么脏活累活都亲力亲为。
    纪氏作为他的岳家，又是左膀右臂，神宗屠戮世宗骨血以及一干权贵，纪氏是急先锋。
    云风篁怔忪了下，倏然明白过来，不禁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