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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罗刹女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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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家衣都不懂?”白音顿住步子,无奈的看着她笑,“也难怪,你是千金大小姐,何尝懂这些穷苦人家避祸的土办法儿。”
    她给沈寰讲百家衣的由来,其实不过是为孩子好养活,穿过别人家剩下布料做成的衣服,讨得百家之福,以后就能少病少灾。
    “那得多脏阿?”沈寰听了踯躅,“又不是买不起布,何必呢?”
    白音黑眼仁都快翻没了,数落道,“你就不能从善如流点?还嫌脏?求回来不会先洗干净?算了,跟你也说不着,让你开口跟街坊邻居陪笑脸说话儿,比登天还难呢,你就扮黑脸最拿手!得了,还是我自个儿去罢,你把那炕上的衣裳归置归置,回头我再想想还缺什么。”
    白音出马,一个顶俩,抱回来一堆花布。沈寰瞪眼看她飞针走线,没过多久,就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碎布变成了一件顶漂亮的小衣服。
    她啧啧称羡,“你这么喜欢孩子,比我这个亲妈都强,什么时候和蒋大哥也养一个小娃娃玩玩?”
    白音咬断手中线,展开小衣服看着,一面笑道,“不急,好饭不怕晚嘛,他自己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儿呢,怎么做人家爹?不像三哥,看着就让人放心。”她舒展手臂,活动僵硬的脖颈,像是随口感慨,“眼下有一个孕妇就够大伙忙乎的了,谁知道接下来什么光景,带着孩子东奔西走的不合适,咱们只有心力伺候一个,不能再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就像她们随时会亡命天涯似的。不过想想也是,连白音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心里都有数,沈寰倚在枕头上,只觉得心绪一阵不宁。
    她闲下来会思索将来去哪儿,也问顾承,“江南江北,塞外大漠,咱们选哪处安身立命才好?”
    他无可无不可,只是有自己的顾虑,“以前说带你去苏杭,现在怕是不成了。太难藏身,太易被发现。要走就走远些,地方还是你来挑,咱们家是妇唱夫随。”
    她怅然,终究还是演变成了这样。痴痴地望着他,眉目依旧那么清雅淡泊,这样一个人自打认识了她,就越发远离了本该一帆风顺的坦途,弄得人生跌宕起伏。
    “我有些想念关外的雪了。”她收回视线,尽量平静的说,“去年一整年也没怎么下雪,京里的气候越来越怪了。想当初,我在辽东住的时候最长,冬天虽然满眼都是雪,可也有数不尽的玩法,和哥哥们,丫头们,光是堆雪人,一冬天都不带重样的……”
    他明白她的意思,含笑说好,“关外是个选择,辽人虽然时常挑衅,好在都是小打小闹,目下还成不了气候。咱们可以去得远些,到长白山里安家,漫长的冬天,进山挖人参,打几只獐子梅花鹿,日子倒也挺惬意。”
    是不错,山林静谧,落雪有声。她依偎在他怀里,每天闲看云卷云舒。
    “就是离我三哥有点远,可咱们从京里一直西去找他,确实也不方便,路上难保生什么变故。”她轻声叹息,“也不知道三哥的孩子,是男是女,长得会不会有些像爹爹……”
    他听着,没多言语。却是不声不响地上了心,过了好些日子,忽然带了封书信回来。
    “目下甘州府的通判是直隶人,当日曾和我一起应试,算有些交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被调任去了那里。我请他帮忙,找到你嫂嫂,寄了这封家书回来。”
    她惊喜交加,顾不上感谢,先拆信来看。是三哥熟悉的字迹,真的是见字如晤。他说自己一切安好,打听到兵营里已将他报了亡故,削了他的籍,他便算彻底有了新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于世。唯一可惜的是,沈宪这个名字再也不能用了,往事如烟,一场大梦,他虽侥幸得生,到底有愧于父母兄长。所幸海纳平安诞育一子,尚能聊以慰藉。孩子快两岁了,已牙牙学语,能跑能跳,会叫祖父,祖母,也会叫姑姑。将来长大些,他会告诉他,家族的掌故,忠孝节义的根基,还有他们的汉人姓氏,沈。
    “闻娣在京师,觅得良人,兄感慨万千,欣喜亦欣慰,唯愿娣平安顺遂,勿以愚兄为念,善自珍重。”
    信平摊在膝头,泪眼朦胧。顾承看着,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笑着安慰,“山水有相逢,一定能再见的。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该为他高兴。”
    她点头,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死里逃生的人,能重新活一遍已是不易,她不能也不忍再苛责他,至于用什么名字活在世上,已经不重要了。
    想起信里说的,她的小侄子已然能走能语,不知不觉地时间竟过得那样快。一晃的功夫,就到了四月末,柳絮纷纷扬扬,一天一地都是。隔着窗子望过去,在艳阳下,像是漫天飞雪,也像是一团团闪着金光的飞花。
    按之前推算的临产日子,大约也就在这几天了。沈寰已彻底不出门,因为小腿肿胀,连床都懒得下。
    顾承答应过,交代完店里的事便赶回来陪她,一直陪到她出月子。她安心在床上又吃又喝,老嬷嬷拿她没办法,只是一个劲叨咕,“老这么不动弹,孩子哪儿能生得下来……”
    天色渐暗,这厢顾承打点好手边事,蒋钊看着他把一堆吃食装上车,笑着打趣,“难为你备了这么些她爱吃的,连端午的粽子都不忘采买,真是要去伺候月子了。你们夫妇啊,眼睛里只有对方。我都禁不住,替那个没出生的小娃儿捏把汗。”
    顾承摇头笑笑,“她连着几个月没能好吃好眠,受了不少罪,我总想着要好好补偿她一回,不过尽心罢了。”
    俩人正说着,前头街上忽然一阵骚动,人群像是被驱赶似的,四散跑开。蒋钊上前,拦住一个路人问出了什么事。
    “九门关闭,前头街上戒严呢,五军都督府的人把路都封起来了……说是从即刻起,不许进人也不许出人。听说……是皇上病危,这会子传召了阁老,怕是要不行了……”
    蒋钊一惊,回头望向顾承,两人面面相觑,直觉事发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行了?”顾承喃喃道,“赶上这个时候,今夜必然走不成了。”
    蒋钊也觉得蹊跷,一阵起急,莫非是良泽那头出了岔子?可终究是猜测,说出来徒惹烦恼,“这会儿最要紧的,还是想法子混出城去。”
    “难,不光今夜,明天城门也未必会开。”顾承冷静下来,沉吟道,“按说皇上病重,原不至于这样,必然是有不同寻常的症候。内廷的人在御前待命,忠王这个当口也不会流连在外头……我看,还是再打听打听罢。”
    “蒋兄,”他忽然转口,“拜托你,请你替我回去看看。我放心不下,只有麻烦你跑这一趟。”
    目光真挚恳切,蒋钊无法拒绝,他沉沉颔首,“好,入夜之后,守卫多少会有所松懈,我趁机溜出城去。倘若城门一直不开,我会想法子回来找你,告诉你消息。总之,你放心就是。”
    顾承答应着,却难以真正安心,妻子即将临盆,他却不在身边,难道这一次他真的要对她食言了?早知如此就不该离开她,明知道她就快生产……可是现在再后悔,已是于事无补。
    傍晚时分阴云滚滚,沈寰莫名觉得心浮气躁,躺在床上翻腾了一阵,还是平躺下来才觉得舒服些。窗外一道闪电划过,远处雷声隆隆。她觉得面前有团白雾,雾气散去,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是父亲!他来看她了,可为什么他面容忧戚,眉间隐隐含着怒气,他忽然伸手指着她,厉声问责,“为父一生磊落,不料身后竟养出你这样不忠不义之辈,弑君大逆,至社稷倾崩,我虽死亦无颜再见主君、昔日同僚,沈寰,你误我啊……”
    她大骇,急欲辩解,可再抬眼哪里还有父亲的踪影,面前是一群不相识的牛鬼蛇神,用铁锁拖拽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人伸臂向她凄厉哭诉,“你说过会救我的,你骗我……你罔顾我的死活……”
    是良泽,她上前,猛然间那张脸竟换作是顾承,他浑身浴血,神情痛楚,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我是为你死的,你今生欠我一条命,来世我会找你讨还……”
    不,不会的,他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说话,她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推搡着走远,急忙大喊一声,“纯钧别走……”
    猛地睁开眼,满头满脸汗如雨下。喘息良久,才晓得原来是场梦,幸好,只是场梦。环顾四下,灯火昏暗。她强撑着坐起来,小腹却生生作痛,一股暖流倏然涌出来,她伸手去摸,裙子已濡湿一片。
    她大喊,“嬷嬷,白音。”她们闻声赶来,一见她的样子,老嬷嬷立刻吩咐,“赶紧烧水预备东西,这是破水了,马上就要生。”
    一屋子人忙到起来,跑来跑去,她茫然看着,只是一遍遍的问,“纯钧呢,他还没回来么?”
    白音抓住她的手,切切说着,“快了,外头下雨路不好走,三哥很快就到了,你放心,我们都陪着你。”
    她摇头,像个孩子一样执拗,“他说过会来的,他说话算话……我,我肚子好痛。”
    巨大的恐惧,强烈的疼痛,瞬间淹没了她。她一直盯着那扇门,犹自不甘的,望眼欲穿。
    “奶奶,不能再耽搁了,破水时候长了,孩子可有危险。咱们努把子力,生下来就好了,三爷一到家就能看见母子平安。”
    她咬咬牙,终于收回视线,阖上双眼,心头逐渐澄净起来,慢慢地,专注感受体内汹涌蓬勃,想要冲破而出的那股力量。
    该面对的只能自己面对,像以往很多时候一样,她定然能撑下来,让他们的孩子平安降生。
    风雨如晦,伴随着这一年第一场春雷。蒋钊飞马赶来,才跳下马背,便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他站立在原地,心头难辨悲喜,只听到头顶忽然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
    ☆、第104章
    <螳螂捕蝉>
    风住雨歇,屋内只有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是个小子,白白净净的,模样清秀。”白音把包裹好的小娃娃举到床前,献宝似的笑个不停。
    老嬷嬷也跟着凑趣儿,“可是呢,哥儿皮肉儿生的细滑,比一般孩子都强,我经手过那么些个小子丫头的,数咱们哥儿模样最干净了。”
    沈寰浑身脱力,勉强睁眼,看见的是一张小得可怜的脸蛋,不觉得好看,皮肤黄里泛着红,还有点皱巴,活脱脱是个小猴子的模样。
    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她怏怏道,“一点都不像纯钧,长得真难看。”
    她似乎忘记了,甫一听到孩子哭声时,眼角曾滑落过两颗泪滴。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也许只是因为初为人母,也许是因为她终于诞育了,她和顾承的第一个孩子。
    不过感动喜悦没维持多久,她老毛病就又犯了,禁不住对孩子的长相横挑鼻子竖挑眼。
    白音知道她向来如此,也懒得理会,抱着孩子一径哄起来,“切,看我们多漂亮,乌黑的眼仁真有神,一看就像爹爹,小鼻子秀气挺拔,也是随了爹爹,小嘴儿长得最好了,透着宽和温润,看得白姨都想香一口了……我们可不丑,别听你娘乱说,她呀,就是个刀子嘴。”
    还真有人替这么个小娃娃打抱不平。沈寰笑笑,见孩子还隐隐抽泣着,便吩咐道,“乳母在外头候着呢,把他抱出去罢,兴许是饿了。”
    白音说好,小心翼翼的把孩子交给嬷嬷,不多时外头哭声渐渐止了,想是婴儿已喝上了奶。
    沈寰歇息一阵心有余力,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问白音道,“他还没回来?也没有让人带消息过来?”
    白音踌躇了一下,“我也说不准,倒是小叔独个儿回来了,有什么话你问他就清楚了。”她要去叫蒋钊进来,一时又回身叮嘱,“被子掖严实些别着了风。我可叫他进来了。”
    按说她产后状态不佳,又卧在炕上,原不该让外人看见的,可事关顾承,白音也明白她根本按捺不住,干脆也就顾不上那些虚文了。
    蒋钊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开口便恭贺她喜得麟儿。然而她盯着他看了一刻,觉出那笑意未达眼底,倒是颇有几分勉为其难。
    她直截了当的问,“城里出了什么事儿?”
    蒋钊笑意渐收,“九门关闭,他出不来,我是漏夜翻出城,如果不是跑得快,这会儿早都被擒了。至于原因,听说是皇上病势沉疴。”
    沈寰惊讶,当即直问,“消息确切?怎么会这么突然?难道说……”
    “应该属实,不然何用这么煞有介事。”蒋钊顿了顿,说出心中疑惑,“我一路都在想,这和你跟良泽商量好的时间不合,他会不会,已生二心?或者彻底受制于忠王?总之,事情超乎预料,咱们须得小心提防。”
    她心乱如麻,只是不断告诫自己要镇定,良久才点头道,“看来计划有变,我们得提前离开。良泽,为何选在这个时候……”
    蒋钊顺着她的话想,忽然问,“他知不知道你有身孕?”
    她沉思,仔仔细细回忆,“应该不知道,可难保有人说漏了嘴……到底还是不够仔细。”
    这中间的关键,他们都想到了,只是不敢确定,她于是缓缓说出来,“你的意思是,他算准了在我生产之时发难,所以越发表明,他们有意要对付咱们。”
    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一阵沉默。
    “不能等了,”她当机立断,“即刻就走。不然以我现在的体力,根本就护不住大伙。”
    蒋钊同意,立时起身,“我现在赶回去,通知纯钧,如果城门一直不开,我会再想法子带他出来。不过你不必担心,如果我没猜错,不论忠王还是良泽,他们的目标都不是纯钧。”
    他言罢,转身向外走,沈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些无力,“二哥,辛苦你了。”
    蒋钊回首,笑了一笑,“既然你叫我一声二哥,我就不觉得辛苦。”
    虽这么说,但几十里路往返奔袭,还要躲过戒备森严的哨岗,确是十分劳心劳力。待回到家中,五更鼓已敲过,他才在顾承房门前站定,里面的人就听到声音迎了出来。
    他显然一夜未曾合眼。蒋钊理解他的焦急,率先报喜,“母子均安,你大可放心。”
    顾承鲜少喜形于色,但殚精竭虑一晚,乍听这话,登时如释重负,慢慢地笑了出来。
    抿唇点头,心潮起伏,半晌他扶着蒋钊的双臂,真诚言谢,“蒋兄辛苦,咱们进去慢慢说。”
    蒋钊还是先报喜,描述新生儿的模样给他听,末了笑着总结,“我瞧不出那小子究竟像谁,倒是我大嫂叽叽喳喳的,非吵着说像足了你。”
    顾承笑笑,却只问,“她还好么?知道城里的事一定很忧心。”
    蒋钊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轻笑起来,“你们夫妻俩,真是关心对方胜过一切。我的话言犹在耳,那个新生的小娃儿眼下还不知道吃醋,不然怕是要嫉恨自己父母感情太深了。”
    他调侃完,方才实话实说,“她说要走,未免横生枝节,尽早离开京师。”
    可城门还没开,也不知何时才会开。顾承不禁低头哂笑,“我还从没这么后悔过,只恨自己当初没好好练过轻身功夫,现在想出城竟是难于登天。”
    蒋钊宽慰他,“其实也不用那么急,我总觉得即便良泽真的倒戈投向忠王,他们要对付的人也不是你。”
    顾承颔首,却难掩忧心忡忡,“我知道,良泽之所以愿意以身犯险,都是为了她。”
    彼此都是明白人,话亦不必说得太直白。顾承想了想,问道,“她肯放下了?虽然常全义离倒台仅一步之遥,但她终究没有亲眼看到。”
    蒋钊肯定的点点头,“她是聪明人,笃定能得到结果,就不必非要执着亲眼目睹。你要相信,她已为人母,考虑事情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只用独善其身就好。”
    顾承怔了怔,垂目一笑,“还是蒋兄了解她,我一时都有些猜度不出。”
    “你是关心则乱。”蒋钊笑说,“这样罢,今天还是在城里等等消息,晚上我再找机会溜出去,和她约定好地方,到时候我陪你前去会和。要是估计的不差,这城门也关不了多久,京里老百姓多少年没经过这样阵仗,闹得人心惶惶反而不利新帝声望。咱们权且静待两天。”
    顾承同意,复叹道,“这么闹法,倒像是忠王夺了兵权逼宫,只是逼得是皇上还是常全义,就又是两说了。”
    他的揣测在天明之后即得到了证实。常全义府邸一夜之间已被五军都督府的人马包围,说起常太监本人则彻夜未归,当是已被软禁在内廷之中。
    至于兵权,的确已悉数落于忠王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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