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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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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恒醒来之前,李明东就已经陷入了惶惶不可天日之中。
    他虽少年成名,家学渊源,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和历经三朝的太医孟顺之比,自己的经验还嫩的很。
    孟顺之在杏林之中简直就是个神话。
    他少年时深入各处毒瘴毒物横行之地,救治过无数百姓,后来秦州瘟疫,赤地千里,人人避之不及,他却孤身进入疫区,组织起当地的郎中们治病救人,成为人人敬仰的“神医”。
    当年张家为杏林魁首,可他进入太医局后,不但没有受到打压,张家子弟反倒对他恭恭敬敬。他一步步登上太医令之位,几番起落,虽说宫里人人都说他给袁贵妃为虎作伥,坏过不少人命,可要能让这些贵人服气用他,没有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从放完血让刘恒面色如常后,李明东就开始挣扎该如何让孟太医不去告发他这治法的弊端,虽然他也不知道孟太医是故意这么说吓他,还是真的事实如此,不过他知道,只要孟太医向陛下这么说了,不管他做的对不对,但凡大皇子有事,他就要被推出去做替罪羊、出气筒。
    李明东端坐在大皇子的床前,脸上早已经没有了那般得意之色,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孟太医的背影。
    终于,当孟太医单独一人离开殿中,要去外面吩咐药童研磨一味药剂之时,李明东悄悄地跟上,半路上把他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小子适才得意忘形,实在该死,求太医令救一救我!”
    李明东要是从头到尾狂妄无比,孟帆反倒会高看他不少。李明东未满而立之年就能入太医局,本事肯定是有的,年轻人恃才傲物又不甘人下也是正常,但在人前狂傲在人后卑微,自是入不了孟太医的眼。
    “李太医实在是太看得起孟某人,如果孟某有善后的法子,难道不知道和你用一样的办法救人吗?正是因为我也解不了这个弊端,所以才会一直沉默。”
    孟太医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山脸。
    李明东低下头,掩饰住眼睛里狡猾的光芒:“小子不是求太医令出手相救,而是陛下那里……”
    “李太医,你是不是不明白太医局是什么地方?”
    孟太医被气的笑了出来。
    “这里是绝对不可能一步登天,但行错一步,却是在劫难逃之地!从你入太医局开始,多少太医对你耳提面命,你以为他们是啰嗦不成?!”
    李明东听到孟太医的话,缓缓抬起头:“太医令的意思,是不会替小子掩饰,是不是?”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孟太医皱了皱眉。
    “本官还要吩咐药童磨药,少陪了!”
    “如果您要在陛下面前陷害我,我就把你给三皇子开补药,意图让他虚不受补的恶行告知陛下!”
    李明东露出怨毒的表情,一点点立直了身子。
    “你说什么?!”
    孟太医的冰山脸终于有了些表情。
    “我说,你一直给三皇子开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方,有些甚至是滋阴之物,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年纪的孩子……”
    李明东自认为抓住了把柄,笑的也张扬起来:“鄙人有爱翻看医卷的情况,从一入太医局起,就将太医令您所有经手过的方子和医案都抄了一遍。原本,鄙人是敬仰太医令的医术,想要从中学会一些本事的,谁想到,杏林妙手的孟太医,居然也会开那种狗屁不通的方子……”
    孟太医这才明白李明东在说什么,心中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也为此人的性格和手段深深头疼。
    这人既狡猾又愚蠢,既狂妄又小心,各种矛盾的特质居然都出现在他的身上,真让他这么留下去,假以时日,说不得太医局里都要翻个天地……
    不能让他再留了!
    孟太医心中冷笑,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用畅快的表情滔滔不绝着。
    “三皇子才多大?恐怕都没有成人。您给他开那些药,恐怕是想他毛发不丰、声音尖利,丧失男儿的威武之气吧?那些滋补之物,都会让他出现阴阳失调的情况,说不得还会留下病根。啧啧,我知道孟太医您不是这么恶毒的人,那您是受了谁的指使?恐怕是袁贵妃吧?”
    李明东笑的猖狂,“非但如此,之前您为后宫诸嫔妃开的补药,也有许多存有弊端,长期服之,反倒会出现反效果。这些不知陛下知不知晓?”
    孟太医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李明东说了一阵,见孟太医既没有露出担惊受怕的表情,也没有恼羞成怒,就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毫无反应,脸上的猖狂之色也一点点收起,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为何他一点都不害怕?
    难道这些事情陛下都是知道的?
    还是……
    刹那间,原本还胸有成竹的李明东,瞬间动摇了起来。
    “不知所谓。”
    孟太医丢下这句话,摇了摇头,负手离开了原地。
    只留下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挣扎之色的李明东。
    午时过后,刘恒醒了,可醒了还不如没醒。
    从醒来开始,刘恒没说过一句话,无论刘未也好,其他人也好,不管怎么和他说话,他都没有一点回应。刚开始的时候宫人们没有伺候好他,甚至还让他在身上便溺了,慌得一干宫人忙的焦头烂额,就怕皇帝发现出现了这种事情。
    待刘未赶来,看到睁着眼睛,却像是失了魂一样的儿子,当然是根本无法容忍,当下里就咆哮着出声。
    “你们给朕说清楚!为什么朕的儿子成了个木头人!!!”
    在场的许多太医都是听到过之前孟太医和李明东的那场对话的,皇帝龙颜大怒,有几个太医忍不住就向孟太医的方向看去。
    李明东太不得人缘,品性又差,只要他一出声将锅丢在李明东身上,他们几个就应声,一起踩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总要让他看看,这太医局里到底谁说的才算!
    不但这几个太医,李明东自己也依旧是汗透了中衣,满脸紧张地用余光不停扫过孟太医。
    他在赌。
    赌孟太医不会一点都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赌他会帮自己隐瞒!
    刘未握着儿子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在他眼皮子下面挥舞,见刘恒的眼珠子连动都不动一下,更是烦躁不堪,再见一干太医都盯着孟太医,在他说话之前绝不敢开口,顿时一声大吼:
    “太医令,你医术最高,你跟朕说说是怎么回事!”
    “臣遵旨。”
    孟太医搓动了下手指,思忖着开口。
    “大殿下清醒之前,曾大量呕吐,又吹了一夜冷风,这最容易引发肝虚邪袭之症。此外,虽不知大殿下身上那些血是不是他自己的,但既然见了血,便曾有过神情不宁的情况,这也对心神最是损耗……”
    孟太医斟酌着继续开口:“所谓肝藏魂,如果肝虚邪袭,神魂离散,则有可能患上‘离魂症’。此病暂时没有什么好的药物能够医治,可以先用独活汤、归魂饮先滋补肝肾,养血安神,再想法子。”
    这些解释一出,竟是把李明东之前“放心头血”的弊端给瞒下了!
    众太医心中疑惑万分,不明白孟太医为何要“手下留情”,明明将李明东抛出去是最简单的做法,有这不知分寸的小子在前面承担怒火,他们的压力也要轻的多……
    孟太医何时这般“爱护后辈”起来了?
    一旁的李明东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此时他才觉得后背凉的刺骨,浑身上下也在不住的打着寒颤,显然后背濡湿之后又过了风,已经有些着凉了。
    但他这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他只知道……
    自己赌对了!
    刘未将信将疑地问过好几个太医,这些太医上去轮流诊了脉,发现大皇子确实有“心肾两伤”的情况,而且大概是之前守灵通夕不寐,精血也损耗的厉害,只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没有留下什么隐患,不由得心头感慨,也同意了孟太医的说法。
    刘未一听到“离魂症”云云,头部就不停的裂痛。他自己就有头风,也是心神亏损太过之故,可自己这大儿子才十几岁,况且还没有自己压力大,竟然也是心神上的毛病,怎能让他不又惊又气?!
    “孟太医,以你看,老大在成亲之前能回复正常吗?”
    刘未低下头,满脸犹豫。
    “陛下,四十几日内,恐怕……”
    “不是四十几日,朕刚刚在前朝宣布,婚事就在这几天。”
    刘未冷着脸补充。
    “这,这……”饶是孟太医常年和这位陛下接触,也被惊得半天才呐呐道:“陛下恕罪,仅仅几日,臣等恐怕无法彻底治好大殿下!常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皇子大婚礼仪繁琐,就算是寻常的健康人一天下来,也不免疲态丛生,更别说大殿下……”
    他扭头看向刘恒,觉得这位皇子真是倒霉透顶。
    “连站着行完礼都不行吗?”
    刘未脸色难看。
    “这……怕是……”
    刘未见到孟太医脸上的难色,知道孟太医这里没有什么可靠的法子,只将眼睛一扫,眼神从屋子里所有太医脸上掠过,最后定定地留在了最末尾的李明东脸上。
    他对这个年轻人有印象。
    有野心,有想法,敢尝试,就是太过轻浮,欠缺磨练。
    太医局里都是些老成持重之人,孟太医是从他母后时起就倚重之人,本事虽有,但不会冒险,其他太医也差不多如此,非常时行非常事,说不得此人还有些法子……
    “李明东!”
    “在!”
    李明东听到皇帝唤他,茫然抬头,随后一阵狂喜。
    伴君之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本事?是官位?
    不是!
    是在皇帝心里留下名字!
    皇帝居然准确无误的唤起了他的名字!
    李明东欣喜若狂,连忙出列,听候刘未的吩咐。
    “朕记得你是从民间来的,擅长各种疑难杂症。民间遇见这种情况,一般是怎么做的?”
    刘未温声询问。
    几个太医都露出了不满的表情。明摆着,皇帝不愿意听他们这些“正统”的诊断,反倒想要听一个冒进之徒的见闻?!
    民间还有跳大神治病的呢,谁信呢?
    “民间……大多是请神,招魂……”
    因为不知道大皇子的失神是不是和他有关系,李明东心里也有些心虚,不敢再打这些太医的脸,只能模模糊糊地吐出几个字来。
    刚刚还在想着“跳大神”的几个太医,脸上立刻露出了“真是滑稽”的表情。就连孟太医都有趣地看了李明东一眼,想看他怎么接着掰。
    果然,刘未听到这个回答,立刻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脸也拉的老长,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李明东见皇帝似乎开始对他失望,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解释:“民间请神、招魂,大多是因为请不起什么名医,只能想办法心病还用心药医。”
    “心病还用心药医?”
    “正是如此。臣觉得请神也好,招魂也好,都是表现出至亲至爱之人对患者的关心。人即使在昏睡之中,也并不是完全丧失对外界的感应,是以常有亲人在病床前呼唤,濒死之人奇迹般清醒的事情。一般人觉得这是在‘招魂’,但在医家看来,让病人明白自己没有被放弃,从而升起求生之志,也是一种治病的法子……”
    他乱七八糟的说了一点后,思路越来越清晰,口齿也越来越伶俐。
    “况且,道人和巫氏者,多有各自神通之处,不为外人道也。在医家,像是大殿下这样的情况,便只能慢慢滋养神魂,见效极慢,但若是这些方家有什么管用的法子,也不见得就是谬论。医者医人不能医心,这些人却是修身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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