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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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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真的是被欺负的,她看到我当场吐出来怎么办?”陆鱼低头确认了一下垃圾桶的位置。
    明砚叹气,捏捏陆鱼无意识中攥成了拳头的手,温声说:“别想那么多,她既然决定要见你,就做好了准备。而且,她已经是一位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在这样的忐忑与期待中,迎来了周五。
    明砚给陆鱼调好了衣服和配饰,提出要送他过去。
    陆鱼摇头:“我自己去,如果让她看到我这么大了还是个老婆宝男,会失望的。”
    明砚被逗乐了,想搓搓他的头,但看到陆鱼精心打好了发蜡的发型,又蜷起了手指:“什么老婆宝男,整天哪来的怪词?那你开家里的宾利去吧,做个成功人士模样。”
    成功人士陆鱼,开着闪亮的豪车,提前来到了茉兰餐厅,坐到了请柬上写的位置。发了个消息告诉明砚自己到了,又按了按西装口袋里的小盒子,这才将双手放在腿上,乖乖等待。
    不多时,他听到了服务生带人过来的声音,缓缓转头看过去。
    来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穿着一套宝蓝色的商务装,跟证件照上的模样别无二致。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理论上已经年近五十的米契尔·李,脸上竟然没有一条皱纹。
    她走过来,对着站起身的陆鱼说:“你好,我是米契尔·李,中文名叫李默桥。”
    陆鱼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虽然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但刚一照面就听到了“李默桥”这个名字,还是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陆鱼机械地拉开对面的座椅,请这位女士入座。
    幸好砚哥带他排练过,不然在这样的冲击下,他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陆鱼坐下来,近乎贪婪地盯着李女士看,喉咙发紧地问:“您为什么要见我?我们,有什么交集吗?”
    李默桥面无表情,说出这些话对她来说似乎没有丝毫的困难,直截了当:“我看到了鸟书上的消息,陆家没有遵照约定好好养育你,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是你血缘上的亲生母亲。”
    陆鱼感到十分怪异,这与他想象中的母子相认场景,差了十万八千里,令他难以置信。这位女士的回答,完全按照他提问的顺序,宛如一台问答机器,甚至都不如陆冬冬说话灵动。
    那张精致英气的面孔,在餐厅昏暗的灯光里,产生了恐怖谷效应,让陆鱼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活人。
    陆鱼吞了吞口水:“冒昧问一句,您是,仿生人吗?李默桥分桥?”
    李教授无波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她勾起唇角,做了个弧度完美的微笑:“目前科学界还没有制造出完美的仿生人,由此可以推论,我是活人。”
    第101章 诗集
    服务生过来上菜,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两份一模一样的餐前甜品,用青釉钵盂盛装,黑漆漆的小颗粒上摆着饼干色泽的花。
    陆鱼提醒说:“这上面的花是装饰品, 下面的小石子才是吃的。”
    这甜品是免费送的, 每桌都一样。昨天他吃的时候, 咬了一口那蜡做的花,叫了服务员来说明, 才知道下面的石子其实是裹了巧克力的米花,为此他跟明砚还笑了好久。
    李默桥夹起一粒黑色的米花:“你叫这个小石子?果然跟你父亲一样,情感丰沛。”小石子这个词, 本身就带着对米花形状色泽的形容, 还有几分俏皮。
    陆鱼没想到第一个话题就谈到了亲生父亲, 这让他瞬间紧张起来, 小心地观察对方的神色。然而,米契尔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跟谈论起今天的天气一样平淡自然。
    “您认识我的亲生父亲吗?”陆鱼咬咬牙, 问了一个貌似无厘头的问题。
    李默桥顿了一下,忽然又微笑起来,还是那个完美的弧度, 说:“这也是一个笑话对吗?哈哈哈,当然认得。”
    陆鱼心中的怪异感越发严重, 这真的很像仿生人啊。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用上了给智脑助理做行为训练的句式:“他欺负了你, 才有了我这不名誉的孩子, 对吗?”
    “当然不, 你为什么这么想?”李默桥摇头, 对陆鱼的说法表示惊讶。
    陆鱼松了口气, 低声说:“陆家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真是卑劣,”对面的女士眨眼,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而后点了一下手腕上的智脑,说,“布莱克,把那本书拿过来。”
    不多时,一名白人年轻男子跑进来,将一本薄薄的纸质书放在桌上,而后向陆鱼略略点头致意,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李默桥将那本书推到陆鱼面前,说:“他是我的学长,是一名诗人,这是他生前最后一本诗集。”
    生前……
    陆鱼拿书的手一顿,“生前”两个字包含了许多复杂的信息。他想过父亲可能在牢里,可能是有妇之夫,可能是个花花公子,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唯独没有想过,这父亲已经化为尘土。
    垂眸,看向那本书。
    这是一本乳白色封皮的诗集,名叫《情非草木》。
    封底写着几行诗句摘录:
    我愿你,是开满花的荆棘
    裹进我胸膛,把伤口刺成火焰模样
    可你是风滚草,轻轻路过月光流淌的荒原
    ……
    诗人的名字是,裴禾。
    陆鱼吸了口凉气,他听过这个名字。裴禾是一位很有名的现代诗人,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在声名鹊起的时候突然自尽了。英年早逝的艺术家,总是容易让人铭记。
    “他死了,你没有办法一个人养育我,才抛弃了我,是吗?”陆鱼从那几句诗中,读出了浓浓的爱与哀伤,这让他有了问出口的勇气。
    如果是因为男朋友突然离世,自己又年轻无法养育,这样的理由,陆鱼觉得自己可以接受。
    然而李默桥否认了他的猜测:“我有能力养活你,但我不能养你。”
    陆鱼放在桌上的手忽然握紧,他屏住呼吸,盯着李女士深渊一样漆黑的眼睛,很想说“你骗骗我吧,就说你迫不得已,我会信的”。
    “或许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不是正常人,先天情感缺失,”李默桥没有给他幻想的空间,一板一眼宛如给学生讲课,严谨得残忍,“当年裴禾追求我,希望用他丰沛的诗人情感来治愈我。虽然我不觉得我需要治疗,但能变成正常人也很好。可惜,他治不好我,自己却病得更重。他死后,医生建议我把你生下来,或许在激素的作用下,可以让我拥有人类母亲的本能,获得真实的感情。但很遗憾,激素也没能改变我的状况。”
    李教授像展示课件一样,用智脑投影出一张婴儿的照片:“我可以认知到,你很可爱,但无法对你的哭泣产生怜悯。”
    陆鱼觉得自己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在脑中搅成了浆糊。用生孩子的激素,治愈先天的情感缺失症,这是什么庸医的理论?比阙德还不靠谱。
    他呼吸急促地问:“所以,你把我交给了陆家,自己去留学?”
    李默桥点头,真诚地说:“我想你需要正常的家庭。如果跟着我,你可能会像你爸爸一样,早早地自我毁灭。”
    就像这本诗集的标题,情非草木。如果整日面对一个木头人妈妈,小孩子会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要么变成跟妈妈一样的情感障碍患者,要么陷入崩溃。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李教授露出一个微笑,像是实验得到验证一样,让她的眼睛有了神采,“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敏感脆弱。”
    陆鱼舀了一大勺黑色爆米花塞进嘴里,像在往自己皮囊里塞干燥剂,试图让苦涩的米吸走所有的水。他不想在这荒谬的场景下掉眼泪。
    侍者看他吃了,便过来把甜品撤下去,开始上菜。
    精致的菜肴在射灯下显得生机勃勃,晶莹欲滴。
    陆鱼调整好表情,喉咙也不再发紧,继续提问:“为什么选择陆家?”
    李默桥吃了一口菜,轻轻嗯了一声,说:“m国没有这么正宗的华国菜,他们的口味总是偏甜的。”
    陆鱼没有接话,她也毫不在意,仿佛只是按照社交公式寒暄了一句废话,又自动切回主题。她答道:“陆金诚与我当时的导师有合作关系。他们夫妻没有孩子,但有钱,可以好好养育你。”
    “你就这么把我交给了别人,从此不闻不问。他们因为你卖了孩子,给你生活费了?”陆鱼语调尖刻地说,脸上是讽刺的冷笑。
    李默桥面对他的质问,甚至是故意挑衅,毫无波动,只是继续品尝美味,平静地说:“当然不,我将一份专利授权给他们免费使用,作为养育你的资金。”
    专利?
    对了,她最初的研究方向,就是陆家用得上的手机电子元件。
    难怪陆家这十年来,从不在网上找他麻烦。他作为一位网络名人,其实非常容易受到攻讦,但陆家没有大肆宣扬过他跟家里断绝关系的事。原来,是因为这份专利。
    陆鱼攥到发白的指尖缓缓松开,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妈妈是承担了责任的,是给了钱的。二十八年没有收过专利费,一份电子元件的专利,可以赚多少钱……
    他吸了吸鼻子,像走了很久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忍不住开始诉说委屈:“可是,十岁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疼爱我。他们骗我说给了你生活费,我还了他们三百万。”
    李默桥皱起英挺的眉:“真是低劣。”
    陆鱼问:“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她想了想,似乎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最近我请人调查了一下,大概知道一些,以前是不知道的。我每年都有发邮件给你,但你没有回复过。”
    陆鱼瞪大了眼睛:“什么邮件?”
    李默桥说了个邮箱。
    那是陆鱼七岁的时候注册的第一个邮箱,小时候用它登录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网站,导致这个邮箱整天收到垃圾邮件。他早就不看这个邮箱了,也就无从得知亲妈所发的消息。
    他匆忙用智脑登录了那个邮箱,冬冬贴心地帮他筛选出了可能是李教授发送的邮件。
    果然,从8岁开始,每年的6月3日一封,内容一模一样:
    【嗨,今年过得好吗?请完成调查问卷。
    1,是否遭受虐待
    2,是否遭遇重大疾病
    3,是否缺少零用钱
    4,是否正常上学读书
    5,其他意见】
    没有称呼,没有叮嘱。冰冷,官方,完全就是一份产品售后回访。
    二十封邮件,十九封未读,一封已读。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袭来,陆鱼忽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他想起来了,他看过这邮件。确切地说,是陆大鱼看过,就在他昏迷“穿越”前不久。
    陆鱼单手捂住额头,用拇指和无名指用力按住两边太阳穴,以抵御山呼海啸而来的疼痛,喉咙里发出的却是阵阵低笑。
    这位亲生母亲,把他当做一个实验失败的副产品,并提供终身售后。只是这售后并不怎么认真,每年提供一份难以发现的调查问卷,没有反馈就默认正常。
    他不知道陆大鱼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在想什么,但他此刻清楚地理解了裴禾那句诗的意思。陆鱼宁愿眼前的母亲长满了尖刺,怨恨他,同时不可避免地爱着他,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
    陆鱼麻木地听着对面人的言语。
    她说:“既然陆家在你十岁之后,没有尽到责任,那么我会让律师讨要后十八年的专利费。这些将作为赔偿金,打到你的账户里。你被诈骗的三百万,也会一并索回。”
    她又说:“现在你知道我是你的亲生母亲。虽然你已经成年了,但我对你永远负有责任。你想改姓李或者改姓裴都可以,我没有其他子女,等我死了,这些专利和财产都归你。”
    她看陆鱼不答,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智数联盟的许可证,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陆鱼放下手掌,抬起赤红的眼睛。
    智数联盟的许可,关乎郑无穷和他那帮老兄弟的前程,关乎明家在本世纪的翻身。此时此刻,唾手可得。
    如果是陆大鱼,兴许会像跟陆家低头一样,向面前的女士说一声“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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