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光楠看了眼一脸尴尬的伍海军，皱了皱眉，但看在陆老爷的面子，让两人进屋。
    “喝茶吗？”
    “不，我们坐一会儿就走，这次来主要是……”
    陆飞话未说完，倪光楠抢先打断道：
    “如果是邀请我加入你们的公司，对不起，请恕我拒绝。”
    “为什么呢？”
    陆飞挑了挑眉，“您不是一直梦想设计出国产自研的芯片嘛！”
    “呵呵，我倦了。”
    倪光楠还是给两人倒了两杯水，“我现在无意再加入任何一家商业公司，打算余生致力于推广国产操作系统、芯片、软件和开放标准。”
    陆飞端起水杯，沉默了片刻，才说出口：
    “是不是因为‘方舟计划’？”
    伍海军看着神情落寞的倪光楠，显然击中了心事，低声询问：“陆总，什么是‘方舟计划’？”
    “是我误信了人，惹出的弥天笑话！”
    倪光楠满脸伤感，叹了口气。
    “倪院士，这件事也不全赖在您身上，主要责任还是李德磊。”
    陆飞出声安慰。
    千禧年初的半导体行业，之所以一落千丈，变成无人敢碰的地狱禁忌，汉芯有罪，方舟也有罪。
    和陈进一样，李德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此人哈工大毕业，拉着哈工大教授一起开公司，给摩托罗拉做外包业务，后来公司整体并入日立集团。
    项目失败，他手里攒下了一个研发团队，急于寻找新业务，于是就盯上了倪光楠。
    虽然被逐出联翔，可他的人脉和技术资源无疑是一块惹人垂涎的肥肉。
    架不住“华夏芯”的诱惑和忽悠，倪光楠欣然加入了公司，不要丝毫股份，帮着跑政策、跑资金，跑出个863项目。
    但李德磊没有做国产芯片的心，但借芯片敛财的野心有，而且很大。
    背着倪光楠跑项目时，忙着争权夺利，把两个公司元老踢出去，让自己的弟弟、弟媳各占35％股份。
    当研发人员没日没夜埋头苦干，国家大量的政策性资金扶持，李德磊竟然忙活着绕开国、家上市，偷偷跑去开曼群岛注册新公司。
    最搞笑的是，方舟芯片研制诞生，有官方背书，几乎全国头部的电脑公司，包括联翔，都愿意一试国产自研，甚至有爱国公司主动离开英特尔。
    可李德磊把这些订单全部拒之门外，根本看不上这些企业的小打小闹，只要政府采购订单。
    结果不出意外，政府采购一淡出，方舟芯片遭受了重创，他也不肯把钱投入到芯片的后续研发，转而投小灵通，去投房地产。
    总之，把项目基金当成自己的钱，挥霍投资，一地鸡毛，闹了一出it圈里人尽皆知的闹剧。
    倪光楠辛苦奔走了好几年，从中没拿到一分好处，反倒惹上一身骚，名誉和声望遭到致命打击，毕竟整个项目是他跑出来的。
    接连遭受联想和方舟的失败，他早已经心灰意冷，不由地唉声叹气：
    “说实话，全怪我识人不明，我对不起中科院同仁和领导们的信任和支持，不但毁了一个好项目，还害得华夏芯片技术就这么搁浅。”
    “那么您，就没想过将功折罪吗？”
    陆飞喝了口水，眯了眯眼。
    第407章 上山的人不配嘲讽下山的神？
    “唉，我老啦。”
    倪光楠心思一动，神色萧索：“这辈子怕不能赎罪，华夏半导体的未来，现在是陆总你们年轻人的。”
    “是我们的，也是倪院士你们的，老骥伏枥，还志在千里。”
    陆飞眯了眯眼，故意道：“最近柳总春风得意，联翔成功收购了ibm的pc部门……”
    不提还好，一提到柳传智和联翔，倪光楠隐约有钻心的痛，皱眉道：
    “哼，且看他得意几时！”
    “倪院士不看好这桩收购案？”
    陆飞故作惊讶，继续激将。
    倪光楠鼻子冷哼一声，不答反问：“莫非陆总很看好？”
    “不，恰恰相反！”
    陆飞能从语气里推断出，但凡他回答个“是”，绝对会被下逐客令。
    “我非常不看好，早在收购前，ibm就把很多高技术含量的产业分拆卖了，联翔花了17.5亿美刀，什么核心技术都得不到，只是扩大了价值低端的业务而已。”
    倪光楠一愣，严肃的脸色渐渐收敛。
    陆飞接着说：“我觉得非但不会让联翔更上一层楼，反而会消化不良，元气大伤，这时正是神舟难得的发展机遇期，所以才力邀倪院士出山。”
    “哼，像他的‘贸工技’，只会耽误联翔！”
    倪光楠恍然大悟，心思愈发强烈。
    “倪院士，我倒觉得科技企业早期发展时，‘贸工技’无可厚非，柳总和联翔真正的错，错就错在在商业利益面前，只在意‘贸’字，却抛弃了‘技’，舍不得本钱。”
    陆飞言简意赅地把逻辑的发展史说了一遍，接着道：“如今，神舟也走在‘贸’突破到‘技’的临界点。”
    伍海军接收到他的眼神暗示，信誓旦旦道：“没错，倪院士，神舟不希望做第二个‘联翔’，想做第一个‘神舟’，让国产电脑真正起飞上天！”
    这话听着提气，倪光楠更加意动。
    但接连被联翔和方舟坑，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哪怕画饼的是陆老爷。
    “陆总，伍总，神舟要自主研发，不知道有没有大体的思路和目标？”
    陆飞道：“我们的理想，也是战略目标，自然是实现电脑纯国产！”
    “陆总，你把整件事想得太简单啦。”
    倪光楠摇头失笑，一开始他也天真地认为，只要研制出国产芯片，就能开天辟地，可最终，方舟失败了。
    只有芯片，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服务器端，用户根本无法在安装了方舟的微机上用软件。
    何况操作系统呢？
    wintel（微软和英特尔联盟）已经战胜ibm联盟，其中的核心技术，包括windows os，连美利坚最亲密的盟友都没有。
    华夏就更别想了，只能自己造。
    就算华夏真有一家公司，集齐了芯片、服务器和操作系统，那么配套的软件呢？
    如此灵魂的三问，问得伍海军目瞪口呆，怪不得柳传智不干，这特么是一个无底洞啊，能躺着赚钱不香吗？
    他已经打起退堂鼓，“倪院士说的是，陆总，依我看啊……”
    “倪院士说的这是软硬件的生态问题。”
    陆飞何尝会不知道，前世的华为纵然搞出鲲鹏处理器、泰山服务器，甚至有了鸿蒙操作系统，也还卡在软件上。
    倪光楠无奈道：“陆总，难不成神舟还要研发操作系统？”
    陆飞道：“倪院士觉得办不成？”
    “至少10年以内办不成。”
    倪光楠扶了扶眼镜。
    “我同意您的判断，所以我计划起码四个‘五年规划’，不求超越，只求追赶，芯片、服务器我不敢打包票。”
    陆飞道：“但是操作系统，我有信心！”
    “陆总有信心能绕得开wintel吗？wintel可垄断了桌面操作系统。”
    倪光楠根本不相信能办成。
    陆飞把水一饮而尽，水杯啪地放在桌上，果断地祭出大杀器——
    吾有安卓操作系统，能不能成！
    倪光楠一脸懵圈，能成，站着。
    陆飞又祭出逻辑的软硬一体生态、复芯半导体的战略规划，还滔滔不绝，从移动互联网，聊到万物互联。
    要知道在移动互联网时代，高通跟安卓组建的安高联盟，一崛起就重创了wintel，急得微软抛弃英特尔这个老盟友，跟amd合作。
    这个，加这个，能不能造出国产电脑！
    倪光楠哪怕见惯大风大浪，照样心动不已，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仿佛看到了华夏电脑，乃至半导体行业的希望曙光。
    他赶紧喝口水，压住激动的心情：
    “陆总，伍总，你们可要想清楚，芯片产业有一个摩尔定律，一旦投入集成电路，就必须不断投钱，停了就会落后，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陆飞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现在再不追，以后想追，恐怕差的就不只二十年了。”
    倪光楠问：“说说看，有什么计划？”
    “刚开始先围绕英特尔的芯片做公板，研发出自己设计的主板，授权给神舟电脑，由市场反馈再调校。”
    陆飞和盘托出计划，等公板上积累足够的实力和资金，再着手芯片，整个项目暂定两个“五年”，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10年，不算久。”
    倪光楠听到“不靠国、家靠自己”，最后一丝的犹豫都没了。
    “逻辑旗下的三体研发基地，会和神舟电脑合资成立实验室，您当主任，主抓技术，商业和市场交给我们。”
    陆飞睨了眼伍海军，“第一期我们各自拿出1500万，总共3000万，往后逻辑每年，再拿出盈利起码的3％用作研发。”
    “这个嘛。”
    倪光楠彻底心动，“能不能让我想想，过几天我再给你们答复？”
    “没问题，我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