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传统派大规模抄录禁忌知识的举动，毫无意外地诱发了一场惨烈的失控事故。
    即使他们已经提前拆开《天国福音》的原件，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污染。
    但这些修女长时间抄录，却又不具备系统性的黑巫术知识去调和污染，自然不可避免地招来灾祸。
    这也是修女长德莉莎一开始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如果不能化解玛格丽特一行对她的怨恨，那就把整个修道院拖下水。
    一旦她们不小心死在了抄录经书的过程中，仇恨自然而然也就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整个马耳他修道院身上。
    【无冕之王】即使要报复，也顾及不到她这个小角色。
    这种小人或许难以成事，但坏事却是一把好手。
    “嘶——！”
    伯母玛格丽特和几位婶婶屁股都还没有在缮写室里坐热，就遭遇到这种让人san值狂掉的场面，不由集体倒抽一口凉气。
    就连拜伦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天使“圣降”的景象。
    却发现《天国福音》里的这些天使，跟教会宣传的形象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比起美丽的天使，或者画风正常的人类，这玩意儿反而更像是淹死在源质之海里的那些不可名状之物！
    “奇怪，当初【造物主】不是诸神之战最后的大赢家吗？一手建立了【白银律法】的画风不应该是这個样子啊。
    他泄露出来的禁忌知识怎么跟那些旧神这么像，即使禁忌知识对应着【兽性】的神话形态，也实在是有些太抽象了。”
    拜伦对神话时代的各种隐秘知道的已经不算少。
    眷族自己都说，旧神即使已经死去多年，依旧对【受缚的造物主】极为敌视。
    当初为了争夺唯一活命的机会，直接打没了整个神话时代，他觉得其中的关键应该就是搞清楚当年祂们到底在抢夺什么东西。
    而且拜伦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答案或许就在这本包含了无数个“天使”的【天国福音】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局势瞬间崩坏。
    那间缮写室附近的所有修女都开始夺路而逃。
    “救命！啊啊啊啊”
    有的人一边跑，一边放声尖叫，貌似已经快要被这三天时间里一个又一个姐妹的惨状逼疯。
    却也有信仰格外坚定的修女，举起手中的白银十字圣徽吟唱祷言：
    “因【造物主】为大，当受极大的赞美！他在万神之上，当受敬畏！”
    银色的圣光亮起，瞬间笼罩了那位【死亡天使】亚兹拉尔，还有祂身体正下方的一个年轻修女。
    “艾米丽，不要被‘天使’控制，集中精神把你自己的身体夺回来。”
    可惜，修女同伴最后的努力用处不大。
    那位艾米丽的身体在呼吸之间就生出了密密麻麻上百只眼睛。
    猛然睁开，锁定了四周的所有人，四面八方完全没有任何死角。
    咻！咻！咻！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数道刺眼的绿色闪光顿时从瞳孔中迸射出来。
    落到书桌墙壁上立刻开始风化，落到活人的身上，则大多当场丧命。
    禁忌之书【天国福音】或许副作用极大，比如：只有圣殿序列才可以学习、张口就赞美天使、如果锚定不足还会渐渐“迷信”，从心底深处皈依那位天使，成为一个不带脑子的狂信徒，愿意为祂牺牲自己的一切。
    但强也是真的强。
    单单一个核心能力【天使降临】，就几乎相当于一步到位，达成段位极高的“圣降”效果。
    让一个来自天国的强大未知灵体，降临到自己的身体里替自己打架，各方面的能力获得全面增强。
    和【神见】境界中的“天神降圣”也差别不大。
    玛格丽特她们第一次进入图书馆就遇到这种场面，反应速度明显不如其他有经验的修女。
    就像有的人听到枪声立刻做战术闪避，有的人却以为是放鞭炮还想去凑热闹一样。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逃跑，只能顺势躲到了桌子底下。
    拜伦也做好了准备，一旦伯母她们的安全受到威胁，即使拼着暴露自身的风险也要抢先解决到对方。
    修女艾米丽本身的实力不强，刚刚达到二阶职业级，即使受到了死亡天使的污染，黑化强十倍，最多也就是相当于初入三阶的程度。
    拜伦可以借助福金的身体完整发挥自身的力量，要想杀她只需要一招。
    用【微波之手】把她烧焦，都不会被人发现源头。
    这个时候，送他们来这里的三阶【日冕神官】玛丽娜已经提前出手。
    图书馆的失控事故不是第一次发生，修道院高层预见了后果，早就准备好了应急预案。
    即使出现失控，那些堕落者也没有出手第二次的机会。
    高高举起秘银十字圣徽，发动神圣祷言：
    “你们要赞美【造物主】，在神的圣所赞美祂，在祂显能力的穹苍赞美祂！”
    同时，镇压修道院神域的零级圣遗物威能降临。
    一道目光充满慈悲的圣母神像显化，指尖绽放出银色的光环，一圈圈向着失控的修女压制下去。
    射出的一道道惨绿死亡光束全都发生偏折，重新击毁了她自己的眼睛，同时额头浮现出一枚锁状的银色封印。
    本来还无人可挡的死亡天使亚兹拉尔，也一点点被排斥出了物质世界。
    即使祂剧烈挣扎，想要继续留在修女的体内也完全无济于事。
    只可惜，修女遭受的污染无法根除。
    艾米丽身上的眼睛虽然已经闭合，但是看起来却依旧鼓鼓囊囊，格外瘆人。
    图书馆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没人觉得这位名叫艾米丽的修女已经得救。
    这一次或许没有死，却已经被“天使”锚定，只要一个不注意，早晚都会再次失控。
    直到被污染成真正的狂信徒，乃至是只会赞美天使的无脑眷族。
    负责管理抄写员的三阶神职者玛丽娜，只是在胸口连点四下，对匆忙冲进来的一群武装修女说道：
    “艾米丽是为了崇高的事业而付出了牺牲，修道院会记住她的功绩，【造物主】也将保佑她。
    把她带去禁闭室吧，到时候和被污染的其他人一起转运到神圣白银帝国接受救治。”
    正常情况下，如果消耗修道院储备的大量心念愿力，发动等级极高的净化仪式确实有可能把人救回来。
    但拜伦已经洞彻了传统派的阴谋，知道那些权欲熏心的高层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打算。
    这些受害者虽然都是传统派的自己人，却大概率会随着禁忌之书【天国福音】的传播，一起被丢到新教的教区里。
    制造流血事件，瓦解新教内部的团结，说白了就是炮灰。
    这就是小人物们的悲哀。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而死都不知道。
    “其他人全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畏惧困难是因为你们的信仰还不够虔诚。
    现在证明你们自己的时刻到了。”
    玛丽娜让刚刚逃散的修女各回原位继续抄录。
    伯母和几位婶婶也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有些惊疑不定地坐好。
    刚刚拿起笔，就见玛丽娜指着隔壁缮写室中一个刚刚并没有逃跑，反而一直在坚持抄写的修女大加赞赏道：
    “你们都来看看艾尔玛修女是怎么做事的？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就是因为她信仰坚定，坚信在主的保佑下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圣殿序列的箴言：‘与神同在’。
    她既然拥有这样坚定的信仰，我相信她很快就能晋升三阶中序列，跟我肩并肩，为神的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了。
    你们都要跟艾尔玛修女好好学习知道吗？”
    艾尔玛修女确实当得起她的夸赞。
    即使被直属管理者当面表扬，依旧头都没抬，全神贯注地伏案工作，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停止抄写。
    但拜伦的【神见】扫过去，却发现对方双眼无神，手中还在机械式地勾勒字母，字迹却越来越凌乱。
    直到蓝色的墨水在蔗渣纸上晕染出了一副天使的画像。
    “不好，又来！”
    下一刻。
    就在刚刚解决掉“圣降”的死亡天使，众人还在惊魂未定之时，这一位勤恳工作的修女就突然抬头，深情咏叹道：
    “啊！赞美血天使拉弥亚！”
    随即又有一位“天使”轰然降临，附身到她的体内。
    这个天使看起来比死亡天使更像人类，曼妙的女性躯体全身赤裸，但头生数对弯角，皮肤赤红。
    有六只蝙蝠翅膀，用两只翅膀遮脸，两只翅膀遮脚，两只翅膀飞翔，但每一只翅膀上都长着六对红色的眼睛，不停流着血泪。
    这一次事故距离拜伦他们更近，也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刚刚还在夸奖对方专注的玛丽娜脸色顿时僵硬，攥紧圣徽，心中无力地发出悲呼：
    “我的主啊！为什么出事的都是最努力的修女，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圣人的要求啊。”
    这三天时间以来，图书馆已经接连出现了七八起事故，不然玛丽娜也不会那么心急火燎地找“囚徒”帮忙抄写。
    而且，失控的那些都是平时工作最努力，抄录时间最多，成果最丰厚的“卷王”。
    别人喝水的时候她们在抄写，吃饭的时候她们在抄写，睡觉的时候她们还在抄写。
    许多修女凌晨四点起床的时候，她们甚至已经早早来到了缮写室。
    那句至理名言是怎么说的来着，“加班招致失控，摸鱼有益身心”。
    无论是凡俗世界还是超凡世界道理都完全相通，精神上的压力真实不虚，卷死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不然也就不会有加班狗身上怨气比鬼都重的传闻了。
    嘭！
    而且与刚刚的死亡天使不同，这位被血天使拉弥亚附身的修女，当场炸成了一团血雾。
    从血雾里“噼里啪啦”飞出一大片血红色的蝙蝠，一部分见人就咬，另一部分则毫不迟疑地冲出图书馆，想要逃之夭夭。
    顿时引起图书馆一片大乱。
    显然她受污染的程度远比前者更重，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旧神眷族，混乱、嗜血、疯狂，却也格外狡猾。
    可十分离奇的是，这次玛格丽特她们几个就近在咫尺，却没有受到任何一只蝙蝠攻击。
    像是刻意避开什么东西一样，即使要绕远路才能逃离，也不愿意靠近她们，以致形成了一个圆弧。
    位于这个圆弧正中心的，正是看到“血天使·拉弥亚”之后陷入错愕的拜伦。
    “这个天使我认识！
    巴拉特、莉莉图、拉弥亚等等名号，全都是【创生之母·莉莉丝】的别名啊！”
    【夜魔王子】是创生之母·莉莉丝一系等级最高的眷族，两者之间天然就有深度联系。
    自从当初晋升三阶之后，拜伦至今都能不断听到那位旧神的呓语，得知了许多早就被教会封锁、销毁的古代知识。
    其中就有一部分关于莉莉丝的起源。
    神话时代，她统治的神域主要位于大陆中部，两河流域的河间地，她是生命和风暴的象征，也是当时最强大的神明之一。
    其中，拉弥亚则是她的神性化身，代表了她一部分统治怪物的权柄。
    此后在教会编制的《造物福音书》中，祂的地位被大幅矮化，形象变成了【造物主】创造的第一个女性，也融入到了教会的信仰体系。
    拜伦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为什么【造物主】释放出来的禁忌之书《天国福音》中会包含莉莉丝的知识？
    虽然是天使的形象，但其中的力量本质我绝对不会认错。
    那这本书里面描绘的众多其他天使，又会不会是同样的一种情况？
    天国中所谓的‘天使’，其实都是神话时代的某位神明，以及祂们的化身？！
    难道说，当初【造物主】吃掉了祂们的一部分？”
    航海日志上，【隐秘：宗教战争的导火索，历史影响力65】解密度从15％，瞬间跳到了35%。
    拜伦恍然意识到，自己貌似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天大秘密。
    在神话纪元，诸神真实存在，但到了白银纪，【受缚的造物主】却成了全知全能的唯一神。
    其他神系的所有神明，全都跌落位格，以只剩“兽性”的六阶【半神】层次，被淹死在了源质之海里。
    在这个就连“宣称”都带着超凡力量的世界里，【神号】可不是随便说说吹牛皮那么简单。
    如果名不符实，【造物主】全知全能的位格也会摇摇欲坠。
    现在拜伦终于搞明白了造物主为什么能诞生出“全知全能”这样的恐怖权柄。
    结合【魅魔公主】忒丽丝说过话：“在大洪水来临之前，诸神本质上是为了抢什么可以保命的东西才会大打出手。”
    显然因为在那场事关生存的诸神之战里，【造物主】用某种方式夺走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神明，包括真神、半神、从神、化身体内，代表着稳定的“神性”，以及那些神明用来统治信徒的锚！
    这才让【造物主】靠着犯规级别的强大锚定，实现了最高境界的“万物归一”。
    将自己死死绑定在了人类这个集体的身上，也成为了物质世界全知全能的唯一神！
    随后，物质世界中的“造物主教会”大举扩张，一举接收了整个旧大陆。
    在扩张的过程中，他们顺便销毁了诸神的神话和信仰，将各族专属的神系打散。
    又用“拿来主义”，将他们的神明换了一个名字，融入到了自己的神话体系中来，也就是《天国福音》中的那些“天使”！
    经书中这样形容天使：
    “天使是用光创造的，属于肉眼未见的世界，无男女之分，属于一种精神存在，没有物质需求也没有物质功能；
    他们不食、不睡、不婚、不育。
    虽然造物主赋予了他们智慧，但他们不具备自由意志和自由选择，而是完全服从主的神示意志和主的神圣命令，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敬拜主、侍奉主。”
    本质上就是被收编了。
    到了现在，随着这些本来属于诸神的知识开始从【造物主】身上逸散，曾经被吞下去的“天使”也出现了混乱。
    毫无疑问说明那位【受缚的造物主】自身出了大问题！
    拜伦想起自己前世的一个熵增定律，用于描述一个系统内的混乱程度：
    “在孤立系统内，任何变化都不可能导致熵的总值减少，也就是说孤立系统只会越来越混乱。”
    这条定律揭示了宇宙和生命系统总是从有序向着无序演化的趋势。
    举例来说，自然界中的一堆石头无论放多久都不会变成一座巍峨的城堡，一堆赤铁矿不会变成一把钢刀，但反过来从有序变无序却可以。
    城堡早晚会被水蚀、风化成一堆石头，钢刀也会锈蚀成一堆铁锈。
    放到【受缚的造物主】身上或许也是一样的道理。
    祂虽然实现了“万物归一”，但也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作茧自缚，自身注定会越来越混乱。
    哪怕对方境界极高，混乱的速度极慢，可能需要数千上万年，但过程却坚定不移。
    “那么，如果合理推理一下。
    自从【造物主】的教会诞生以来就一直在分裂，是不是也基于这种原理？”
    拜伦大约推测出造物主的处境后，再回过头去重新审视白银纪以来，历代的宗教战争。
    信奉【造物主】的教派有三大主要分支。
    最早诞生的是“雷米特教”，在白银纪前六世纪就已经出现，那个时候【造物主】还只是诸神之一。
    当时，人与神立约，雕刻着十诫的【圣言石板】作为白银律法的核心，一直被保存在神圣白银帝国的圣伯多禄大教堂。
    贪婪狡诈的雷米特人自称为神的选民，严格来说问题不大。
    从白银纪元年开始，“造物主教会”慢慢从“雷米特教”中独立出来，自立门户，随即占据主导，四世纪时达到顶峰，接着就开启了东海岸的黑暗千年。
    到了白银纪七世纪时，西海岸一位【立教者】获得“神启”，建立了“圣灵教”，随即又分裂为“正统道路派”和“追随者派”。
    过去拜伦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新教和传统派身上，下意识忽略了东海岸教会和西海岸圣灵教本身就水火不容。
    他们才是教会分裂和宗教战争的开端，大规模的十字军战争打了九次，直到白银纪1453年圣城陷落才算告一段落。
    到了今天，东海岸的“造物主教会”显然又要迎来一次大规模分裂。
    教会发展史，仿佛就是一部分裂史。
    拜伦一直疑惑，红花、青叶、白莲藕，三教原本是一家，既然三教同源，为什么最终一直是以分道扬镳而告终？
    如果是在一个神明并不真实存在的唯物主义世界里，信徒对教义的不同理解，确实有可能导致教派不断分裂。
    但这个世界的神真实存在，号称能沟通神明的神职者也数不胜数，教义又怎么会自相矛盾，让信徒解读出不同的版本？
    拜伦大胆猜测：
    “现在看来，各派高层沟通的大概率都只是那位唯一神的某个侧面。
    就像是盲人摸象一样，只能理解对方存在形式的一部分，得到不完整的知识。
    随着唯一神‘万物归一’体系的逐渐崩解，将来这种分裂百分百还要继续加剧。
    就算新教短时间内再分出七八个派别，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这样下去，教会体系越来越乱，各家分支的差异性越来越大。
    即使将来突然有一天某个分支和旧神眷族的教会合二为一，也不用大惊小怪。
    那只是一鲸落，万物生了而已。”
    现在拜伦也终于明白什么说“螺湮纪元必将到来”是大势所趋。
    一旦灵性潮汐上涨到一定级别，【造物主】自己又混乱加剧，立刻就是内外交困的局面。
    那些已经死去一千多年的旧神百分百要卷土重来。
    这个时间节点，可能是在几十年后，也可能是在百年之后，但他这位获得了永生的【夜魔王子】肯定可以看到。
    拜伦没有想到只是一次为了营救伯母一行的探查行动，竟然不小心撞破了这种层次的大秘密。
    随即，【隐秘：宗教战争的导火索，历史影响力65】解密度从35%跳到了45%。
    【隐秘：预言、王权与狂猎之神沃登的种族复兴预言，历史影响力69】解密度也从54%跳到了58%。
    这一刻对未来的局势，全世界都没有多少人能比他看得更清楚。
    世界大势风云变幻，一步快，步步快，而一步慢就有可能会被瞬间淘汰，连当棋手下棋的资格都没有。
    拜伦心头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
    “先定一个小目标，明年加冕称王的同时坐上神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