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山，赫斯提亚的新家中。
    结束了乏善可陈的餐桌寒暄之后，洛恩拎着一壶新酿的葡萄酒，登上阳台，坐在小桌前，俯瞰着周遭连成一片的院落。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或是忙碌着烧制陶器，或是专注于冶炼金属，或是认真在调配魔药，亦或是为了新的宅邸添置家具……
    他们是克里特岛的遗民，是米诺斯王托付给两位女儿的火种。
    相比于陆续逃离的那些人，这坚守到最后的一批，无论心智的坚毅程度，还是对文明的忠诚，都远超于前者。
    因此即便亲眼看到故国的覆灭，到了新的环境，他们也没有将精力过多消耗在那无意义的悲痛中，而是努力扮演着新的身份，尽快投入到工作中。
    忙碌的工作会让人忘记思考，忘记时间的流逝，往往是心灵上最好的疗伤灵药。
    看着眼前这批人优秀的表现，身为克里特岛前书记官的洛恩暗暗颔首，心中的一块石头也随之落下，端起盈满的酒杯朝着南方举杯示意，而后轻轻泼洒在地上，以作凭吊。
    至少从目前的结果来看，米诺斯王和那群精锐战士的牺牲，是值得的。
    他们不仅誓死捍卫了自己的文明，还顺带着把纠缠了百年的老对头——亚特兰蒂斯人一起拖进了冥府。
    以身入局，胜天半子，他们做到了。
    这一仗，虽败犹荣！
    而除此之外，他们的牺牲也换来了更为辉煌的成就。
    ——保留下来了克里特岛七成以上的人口，以及米诺斯文明几乎全部的精华！
    诸神的目光，总是热爱着眼于闪耀的个体，而忽略了那些卑微如蝼蚁的生命。
    也正依赖于这份诸神的傲慢，洛恩和米诺斯王才通过六天六夜的极限运输，成功送走了绝大部分米诺斯人，让他们分散到希腊各地，继续开枝散叶。
    当然，这么庞大的计划，肯定不可能毫无破绽。
    只要认真查下去，终究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不过在此，就要说说计划结尾中圣多里尼火山爆发的好处。
    ——铺天盖地的火山灰和来势汹汹的巨浪，把克里特岛里里外外折腾了两遍。
    连石头垒砌的建筑都面目全非，更不用说普通的活人。
    所以，这么搞下来，谁也不知道克里特岛上到底有多少人在那场浩劫中共同殉难。
    如此一来，先前陆续出逃的米诺斯人，就彻底安全了。
    也正基于这个原因，他和雅典娜才没有为米诺斯王和那些战士的英灵收敛尸骨，而是任由他们在海底的废墟中腐烂。
    当然，以死亡来换取新生和文明的延续，也正是他们的夙愿。
    怀着一丝敬意和愧疚，洛恩将第二杯酒倒在了地面上，随后抬起左手，看向那枚在指缝中灵活转动的青铜纹章，唇角翘起淡淡的弧度。
    不过，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临战之前，他把自己一直以来从【日常本】和【周常本】中积攒的这些筹码，全都以【护身符】的名义，送给了米诺斯王和那些战士。
    虽然只有百十来枚，没办法惠及所有人，但这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传说古希腊神话的黑暗的冥河之上，艄公卡戎负责运送死者的灵魂，唯有贿赂他，才能让他安稳摆渡。
    因此，古希腊人在举行葬礼时，往往会在死者的双眼上盖上两枚钱币，以供死去的亲人在冥界使用。
    另外，传说艄公卡戎和死神，睡神同为女神尼克斯的儿子。
    而在某个版本中，赫卡忒也是尼克斯的女儿。
    正是基于这层可能的关系，洛恩才砸下这些自己用那枚骰子赚到的几乎所有剩下的筹码，希望那些徽章能够帮助米诺斯王和他麾下的战士，买通冥河的那位艄公。
    而现在看来，他的投资没有白费。
    洛恩端起桌上的第三杯酒，一饮而尽，敬给自己。
    随后。他转过身，幽幽看向了对面——那不知何时出现在椅子上，一道如雾如幻的身影，玩味开口。
    “所以，我该叫你什么？珀耳塞福涅？赫卡忒？还是说……黑夜女神倪克斯？”
    “什么？”
    时隔将近一年，再度出现的女神眨了眨眼，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露出赞许的神色。
    “你酿的？味道不错嘛。”
    洛恩静静看着赫卡忒的表演，没有接话，心中暗自冷笑。
    还装！
    从冥河之中堂而皇之地劫走将死的灵魂，破坏冥界的秩序，仅凭一个冥后教母的身份可不够。
    除非，整个冥界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而根据后世对两者祷词与形象的研究，三相的赫卡忒和三相的倪克斯，很可能出自同源。
    也只有那位代表世界原初黑暗面的女神，才有资格让宙斯如此忌惮，才能让艄公卡戎、死神塔纳托斯和睡神修普诺斯三兄弟对她言听计从，架空冥王哈迪斯。
    在冷冷的注视下，赫卡忒最终败下阵来，浅笑着回应，但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名字终究只是个代号，随你怎么称呼。”
    洛恩点了点头，似乎心领神会。
    “好的，小黑！”
    “……”
    赫卡忒脸上一僵，笑容凝固，如雾如幻的躯体一阵剧烈晃动，紧闭的樱唇中隐约传来咯吱吱的咬牙声。
    眼见对面即将发作，洛恩的脸上连忙堆起笑容，转移话题。
    “哈哈，开个玩笑，女神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做客？出入冥界，想必不太容易吧？”
    “还不是你一次性地把这么多亡灵塞给我？”
    赫卡忒冷哼，深邃如黑夜的眸子，透着明显的不悦，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洛恩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怎么，您对这份礼物不满意？”
    “礼物？”
    赫卡忒挑了挑眉，审视着眼前这个巧舌如簧的身影，不禁来了几分兴趣，微微侧耳聆听，准备给对方一个解释的机会。
    “想要撬动命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支点和助力越多越好，您不觉得他们很合适吗？”
    洛恩声音低沉，脸上挂着一丝蛊惑的微笑。
    “在【诸神】的箱庭，在【定数】的世界，最难能可贵的，就是敢于冲破一切宿命的灵魂，恰巧，他们都是……”
    赫卡忒神色如常，淡淡反问：“虽然你说的好像有点意思，但我要他们做什么？”
    洛恩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协助冥王，管理冥界。就和卡戎、塔纳托斯、修普诺斯三兄弟一样。”
    赫卡忒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挑了挑眉，开始有了些兴趣。
    “管理冥界？说来听听……”
    “地上的生命不断增多，他们的生老病死愈发频繁，这么大的工作量全堆到冥王陛下一个人的头上，未免太辛苦了些，不如在冥府中设立判官，根据善恶行为，决断灵魂的去向和归属。”
    “有道理。”
    赫卡忒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心动。
    洛恩趁热打铁，继续开口。
    “那么在此，我向您推荐米诺斯王，他生前以设置律法，公平公正著称，很适合判官的岗位，他手下的士兵英勇善战，不辞辛苦，也可以充当冥卒，来共同为冥王陛下分忧。”
    “独一的公正吗？”
    “当然不是，三角形才稳固，我建议分权制衡，选择三位判官，一个负责审判言论，一个负责审判行为，最后一个负责审判灵魂，以投票的方式，共同决定灵魂的归属地。”
    “勉强算是不错的想法……”
    听完之后，赫卡忒只是给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评价、
    “另外，我听说诸神最喜欢的，就是对着冥河发誓，而且又最喜欢破誓……”洛恩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随即摇着头，叹着气，仿佛在为这些血亲们担心，“再悠久的生命也终有尽头，再繁荣的秩序也未必能长盛不衰，万一哪天他们日落西山，也掉进了冥府，面临审判，那不就糟了吗？”
    瞬间，赫卡忒深邃的眸子亮起，泛起浓烈的兴趣。
    审判众神吗？有点意思。
    很快，女神的脸上便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欣然点头。
    “我会向冥王陛下建言，让他认真考虑这份提议。”
    “那这将是整个世界的福祉。”
    洛恩微微躬身致敬，和赫卡忒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