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琛的念头从阴曹地府退出来，回到他的本身之上，睁开眼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饕餮，烛龙还有青女，这会儿都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显然他们也无比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数百人九凤族人尽数化作阴兵，轮回往复。
    余琛也不卖关子，将他从那无数九凤族人走马灯里所看到的一切尽数告知。
    听罢以后，三者露出那恍然之色。
    青女秀眉一挑，开口道：“原来如此……镇元子冕下已经开始行动了么？重铸人界……当真是壮举！”
    而烛龙同为人界之神，所关注的重点自然是在那九凤一族身上，听闻余琛提起那神梧之树，好似想起了无比古老久远的往事一般，喃喃开口道：“九凤一脉……实在可惜了，当初坠天之战爆发，九凤正体和大多数九凤族人参战，只有一个道果境的小家伙驻守神梧，结果给了那古仙一脉可乘之机，硬生生打碎了大地，斩了那九凤一脉的小家伙，夺走了神梧……”
    “小家伙？”余琛眉头一皱。
    “就是当初涅槃子的老祖宗，九凤之下第一人，半步天人之境——叫什么来着？凤胤道人？”
    饕餮接过话茬儿，道：“——不得不说，那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天骄，若非死在了那场战争中，恐怕天人有他一席。”
    顿了顿，他看向余琛：“——当然，跟你这种怪物还是没法比。”
    几句闲谈以后，余琛打断了他们的缅怀，开口道：“——闭嘴吧，所以现在怎么办？杀进去？”
    烛龙和饕餮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笑，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饕餮道：“迟则生变。”
    烛龙接口：“为数不多说了句人话。”
    饕餮冷笑：“呸，吾本就不是人。”
    余琛看向日常斗嘴的俩人，也没理会他们，而是看向那无比遥远开外的梧桐洲。
    只看其被无穷无尽的恐怖浓雾笼罩，完全看不见内里，更不要说凭借目力来判断其中究竟是如何一般格局。
    虽说他也喜欢莽，喜欢一力降十会，喜欢以力破巧。但这一次……总感觉有些不妙。
    原因……自然在于那九凤族人的走马灯。
    在那最后一幕的走马灯里，哪怕到死，九凤族人都并不知晓他们究竟因何而亡。
    ——在跨越那茫茫浓雾，即将冲进他们心心念念的梧桐洲的一瞬间，他们死了。
    但大多数九凤族人，都完全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只有在涅槃子的走马灯里，能看到些许怪异的端倪——他在最后一刻好似感受到，自个儿并非被什么力量所攻击或杀死了，而是……涅槃子的本身出了问题。
    他的神苔内景在那一刻变得混乱，他的浑身气息好似同一时刻全都岔了气，他的所有神力同时不听使唤……然后在这极度的混乱中，他的身躯炸开，神念崩解，灰飞烟灭了去。
    而这些看起来并不像是被什么外力所至，更像是自身出了什么问题——就像是无比庞大的机械一般，运转久了，终究会出那些一些差错。
    但……太多了。
    那一瞬间，涅槃子浑身上下的每一寸，好似都出了差错，方才导致了最后的结局。
    甚至到最后，涅槃子都并不知晓这些混乱发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而哪怕余琛询问饕餮和烛龙，这俩也没想出来——古仙一脉中哪位古仙的特质会明确地导致这种情况。
    亦或者说，很多古仙都能做到，但……并不具备明确的指向性。
    这种情况之下，余琛心头升起了一股隐隐不安。
    而也正是在这时，阴曹地府有神念传来，余琛眉头一挑，念头再度探入，却是哭笑不得。
    原来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而是那俩仙徒被扔进了地狱受苦，他俩似乎以为这是某种严刑逼供，觉得交代了一切就完事儿了。
    所以，便将一切都招了。
    按那阴差鬼吏的说法，这俩人分别被送进了不同的地狱，但供述的情况基本一致，应当是真的扛不住酷刑招了，而不是什么阴谋诡计。
    可惜的是，他们招供的也并非什么秘密的情报——因为他们自己本身都并不知晓太多。
    首先，前方的巍峨大陆的确是梧桐洲，而在梧桐洲之上，有一座九凤神殿，神殿殿主执掌整个梧桐洲的一切，其地位相当于九景洲的金银二祖。
    而俩仙徒便是神殿殿主座下左右护法，平日里负责代其掌控神殿诸多事宜。至于神殿之下，梧桐洲的广袤大地，他们从未去过——每一次收集香火，都是神殿殿主亲自降临下去。
    整个梧桐洲的构架，便是这样，神殿殿主万人之上，统领十八位仙徒，仙徒之下又有无数主祭，护法，兵马和诸多机构……
    ——原本的情况，应当是这样。
    但几年前，这种情况，被打破了。
    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尽管并不俩仙徒并不知晓那位存在是什么身份，又有何等可怕。
    但他一来，神殿殿主便对其行无上大礼，跪拜下来，五体投地。
    后来，在无数的耳听眼见和种种细节中，俩仙徒虽然到死都没有弄清楚那位“存在”究竟是谁，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尊“古仙大人”，甚至是……皇族。
    这一次，便是那殿主同那位皇族古仙大人有要事相商，方才派出他俩来炼化香火。
    余琛听罢以后，深吸一口气，将这般情况同饕餮等人一说。
    大伙儿的脸色，也都不好看了下来。
    ——原本来说，三十六洲并不是什么古仙圣地，最多也就是道果圆满的狗腿子坐镇。
    可这一次，梧桐洲来了一位身份不明，能力不明，特质不明的古仙，而且似乎还是一位皇族古仙！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毕竟每一尊古仙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特质和能力，而且有些能力……相当棘手。
    比如当初古仙昂日的寄生，哪怕是手握昆仑神镜的瑶池圣母都遭了道，若非这无数万年以后被余琛横插一脚，彻底搅乱了他的计划，恐怕瑶池也不会复苏，而那古仙昂日反而会重新复活。
    而梧桐洲那位身份不明的皇族古仙，又有什么可怕的能力？
    大伙儿都沉默了。
    ——莽是一回事，但知己知彼的莽和脑子一热的莽可不是一个概念。
    “我有一个想法。”
    余琛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这数百万九凤族人的魂魄，对于古仙而言并非是什么小菜，所以倘若两位仙徒久久未归，他们定然会有所行动。
    那位所谓的神殿主，应当会亲自出来探查情况——而他，应当是最为知晓那皇族古仙底细的。
    所以只要我们捉到他，活的也好，死的也罢，只要能撬开他的嘴，那神秘的皇族古仙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这般一听，余下三人都是点头。
    于是，在有了决定以后，烛龙的隐藏和庇护之下，偌大的钟山朝那梧桐洲航行而去了。
    而另一边，在那黑暗的大陆之上，一座好似由岩浆所凝固而成的庞大宫殿，高居云天之上，似镇压六合八荒。
    神殿之中，阴影的王座上，一道苍老的身影闭目垂眸，好似在同谁交谈那般，嘴唇开阖嗡动。
    良久以后，方才停止了交流，站起身朝着虚空躬身一行礼。
    睁开眼眸。
    那漆黑的眼睛里，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烈火在熊熊燃烧。
    炽烈！
    滚烫！
    灼灼骇人！
    他环顾殿下，却并未见到那两道应当归来的熟悉的身影。
    眉头一皱。
    心头算了算时间，应当早归来了才是。
    沉吟之间，发出沙哑的声音，又唤来一位浑身黑袍的主祭，在得到两位仙徒当真没有任何回音的时候，苍老佝偻的身影眉头紧皱，心头咯噔一声，生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沉默片刻，他一步踏出，瞬间跨越了无穷无尽的梧桐洲大陆，来到那大陆边缘，抬头望向远方无垠的虚无和域外。
    ——一片死寂。
    那一瞬间，一股恐怖的压迫力从他身上迸发，目光从一开始的空洞变得无比森冷。
    轻唤一声，点兵点将，立刻便有一道道巍峨伟岸的身影，站在他的背后。
    “青寒与镇岳还未归来，你们……随老夫来！”
    林林总总一共十六道身影，尽是那堪比合道境的古仙护法。
    男女老少皆而有之，滚滚气息如渊如狱！
    “遵命！”
    说罢，那佝偻苍老的身影便带着十六位合道护法踏过虚空，去往了那原本无数的九凤族人的魂魄冲击之地。
    而到地儿以后，无论是这苍老身影，还是诸多合道护法，脸色骤然剧变！
    ——他们没有看到那名为青寒和镇岳的同僚，甚至没有看到那无穷无尽的茫茫阴兵！
    “不对。”
    苍老身影衣袍猎猎，任由那污秽拱卫起来，眸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漠：“虽说阴阳相隔，人鬼殊途，若是将魂魄放任不管，早晚会被磨灭殆尽。但……时间太多了，那些蠢货的魂魄执念太深了，不可能在这片刻之内消散一空。”
    他深吸一口气：“——诸君，这是……生了意外。”
    诸多合道护法这般一听，神色皆是凝重，环顾周遭一切，试图找到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
    可堂堂天人境的存在所隐藏的气息，又如何能被他们所发现呢？
    总而言之，毫无发现。
    唯又那苍老身影，望着某一个方向，目不转睛。
    终于，在某一刻，他迈步而去。
    看到了那悬浮在虚空中的，一枚紫红色的葫芦。
    ——无数复杂的纹路和咒文刻印在其上，狰狞恐怖，冰冷沉重。
    不正是那两个两位仙徒，让他们前来炼化香火的法器？
    而如今，法器还在，人不在了。
    只能说明……他们或许已遭遇不测。
    来到那葫芦前，苍老身影一伸手，那葫芦便落在他的手中。
    定睛一瞧，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两位仙徒炼化香火的任务并没有完成，便横遭不测。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和难看。
    但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只看周遭那茫茫的虚空和无尽的污秽，骤然扭曲！
    ——那种感觉，最好是一张无比精美的画布被一瞬间揉皱了一样。
    然后，撕裂！
    哗啦！
    周遭的一切，都被撕裂。
    所有的虚假和幻象，瞬间湮灭！
    显露出背后的……真实！
    且看这是一座无穷无尽庞大的连绵山岳，横亘在这滚滚的虚空之间，而苍老身影发现，此时此刻他和十六位合道护法，正处于这巍峨山脉的一座荒山之上，北风凛冽，大雪飞舞，天寒地冻，死寂异常。
    那一刻，苍老身影和诸多合道护法，同时心头一寒！
    中计了！
    陷阱！
    对方故意将葫芦留在虚空，便是留下的饵料，引诱他们上钩来！
    毫无疑问，两位炼化香火的仙徒的死，就是布置这巍峨山岳的幕后之人所设！
    他杀死了两位仙徒，但并没有趁此机会远离而去，反而在此地设下陷阱！
    ——图谋甚大！
    “滚出来！”
    沙哑的声音从苍老的身影口中发出，一股无穷无尽的恐怖炽热在他身上爆发，使整个天地都好似要被灼烧一样！
    而他身后的十六位合道仙徒，也是同一时间鼓荡气息，无穷无尽的力量冲天而起，化作十六道耀眼的光柱直冲云霄！
    可怕凶威，顿时如渊如狱！
    然后，回应他们的是更加炽烈的光芒。
    ——自天上而来！
    那一刻，只看无比炽烈的恐怖雷光在天穹之上瞬间铺开，无穷无尽的氤氲滚滚汇聚而来，将所有的光亮尽数掩盖，天地之间，陷入无尽的黑暗！
    下一瞬间，恐怖雷光洒落而下，像银白竖挂，像天河倒灌，像天穹倾塌！
    瞬间将包括苍老身影在内的十七道身影完全淹没！
    冷漠的，可怕的，无声的湮灭，瞬间爆发浩荡！
    雷光降临，一闪而过！
    但当那雷霆散去之时，天地之间却只剩下了苍老的身影，至于他背后那十六位合道护法，却是早已烟消云散，一丝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