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给云珠送饭,瞧见她不是趴在窗台边朝远处眺望,就是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翻看那些大部头的英文著作。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道:“云珠,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云珠被关进巡捕房的事情是瞒不过太太的,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爱女和那些穷学生厮混在一起,还干出了上街游行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她认为云珠没有错,都是那个叫顾令钧的男学生带坏了她。
太太恨死顾令钧了,现在正在张罗给云珠相看婚事。
自然,顾令钧也曾往傅家打过许多电话,可无一例外都被掐断。礛
云珠坐在床沿上,低头勾弄脚尖。
她穿了一双洁白柔软的羊毛袜,故意在脚尖上扯出松松的一截。
柔顺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她声音闷闷的:“这很难选啊……”
以前她和顾令钧以为,他们仅凭一腔热血就可以改变世界。
可是现实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云珠发现,仅凭热血根本无法打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他们弱小到连巡捕房的牢门都无法冲破,更何况冲破古老的门第观念。
她高调地宣扬恋爱自由,自称绝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礛
可到头来,她仍然给她的兄长添了麻烦……
不过……
她想,无论如何,令钧选择的那条路,她仍然认为是非常正确的。
他们只是……
他们只是还太过弱小,还没有积攒到足够推翻世界的力量。
沈绣婉轻声提醒:“妈和大嫂她们正在给你相看婚事,她们似乎想在年底之前帮你定下来。我不知道你和那位顾先生进行到了哪一步,是不是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但如果你执意要嫁给顾先生,也许可以请顾先生的母亲登门,与妈好好交涉一番。”
云珠仍然低着头,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礛
到吃晚饭的时候,大哥傅银红匆匆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傅金城被停职了。
太太的脸色十分难看:“怎么会停职?!”
“我打听过了,说是有人写信举报他作风不正,偷偷在外面养女人。”傅银红喝了口茶,脸上现出一种冷笑,“妈,您猜是谁举报的?”
见太太不说话,傅银红咬牙道:“就是那个眼睛和周词白长得很像的女人,来咱们家里做过客,叫什么……”
薛琴贞连忙提醒:“司晓棠!”
“就是她!”傅银红把茶杯放在杯垫上,“老三要跟她断绝关系,她不肯,堵了老三好几次,但是一点儿成效也没有。于是她怀恨在心,干脆写信给总统府,举报金城作风不正!”
傅锡楼嚷嚷:“娶姨太太、养小老婆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金城就不行?!我看,分明是有人公报私仇,t拿司晓棠的事作筏子,故意给金城使绊子!”礛
“可不是?”傅银红看了眼楼上,压低声音,“我听说,是金城前几天给巡捕房施压,逼迫他们放了那些穷学生的事,叫上面的人很不满。另外,还有几个月前暗杀金虎的事……金城他为人处世锋芒毕露,恐因此树敌过多啊。”
太太锁着眉头叮嘱:“你们兄弟在总统府做事,要想办法走动走动,帮金城好好疏通。钱帛礼金什么的不要心疼,只管使出去,别叫你们父亲操心。”
“妈,我自己的亲弟弟,我肯定会上心的。”傅银红转向岑卿如,“卿如,你父亲兄弟那边,也请你捎两句话,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岑卿如虽然时常和傅银红斗气,但在这种事情上毫不含糊:“放心,我明天亲自回家一趟,跟爸说说这件事。”
“那我也给家里打个电话。”薛琴贞接话。
太太白着脸,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沈绣婉不懂政事,但也能猜到金城目前的处境不容乐观。礛
可她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太太看她一眼,脸上隐隐掠过嫌弃的神情。
如果金城当年娶的是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又何至于孤立无援。
她忍不住怨怪:“全家人都在为金城的事上心,就你还有心情吃饭。”
沈绣婉脸上发烫,没敢还嘴。
岑卿如提点道:“绣婉,你既然帮不到金城,那么去安慰安慰他也是好的,你还傻坐在这里干什么?”
……礛
沈绣婉连夜赶到傅金城在外面置办的那座洋楼。
刚下汽车,就撞见司晓棠跌跌撞撞地摔出门来。
她跌进雪里,那身华贵的貂毛坎肩沾满了雪和泥。
方副官把她的行李全部丢了出来,沉着脸骂道:“呸,你还有脸跑来纠缠三爷?还不快滚?!”
行李箱里面的衣裳和胭脂水粉散落满地,颇有些狼藉。
司晓棠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她哭着喊道:“他们说一封举报信不会对三爷有什么影响的,那些当官的都在外面养姨太太、小老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举报到总统面前,三爷也不过是会落个风流名声!我只是想让三爷还记得还有我司晓棠这么个人,我没想害三爷停职!我是真心喜欢三爷!”礛
沈绣婉撑着伞。
她虽然不懂政治上的事,但也能猜到,司晓棠或许是被金城的政敌利用诱惑了。
司晓棠哭着拣起一件件东西,瞧见沈绣婉,不禁哭得更加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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