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麦敲了敲门。
    房间里没有回音。
    “是我。”她没有立刻推门走入，而是说明来意。
    房间里依然没有动静。
    宁秋麦看了管家一眼，对方当即会意，取出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间门。
    素来精致的血族大小姐，此刻却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几份画作之间，雪白的裙摆沾满颜料，看得管家唉声叹气。
    大小姐每次都会把衣服弄得乱七八糟，洗都不好洗。
    对于眼前这幅景象，宁秋麦丝毫不惊讶，十分淡定地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扶稳上半身。
    左手食指在右手腕上轻轻一划，淌血的口子便张开来，殷红的液体飞快涌出，在宁秋麦的动作下准确无误地落入夏安口中。
    血族刚吃到鲜血的味道，脸上顿时恢复了少许血色，眼皮微微颤动，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唔，麦麦你又在干什么……好甜啊。”她轻哼一声，在宁秋麦怀里翻了个身。
    “大小姐，以后可不准这么糟蹋自己了。”宁秋麦鼻腔发出嗤笑，右手腕划出来的口子悄然闭合，没留下一丝痕迹，仿佛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似乎是太久没有喝到血导致身体没完全恢复，夏安脑袋在宁秋麦肩窝拱了两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知道啦……灵感来了也拦不住啊……”
    后进屋的两人一看大小姐果然又在沉迷艺术，不禁相互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出“果然会这样！”
    似乎到现在也只有宁秋麦治得了她这臭毛病。
    由于夏安直接赖在宁秋麦身上不走了，后者只得抱起她并不沉重的躯体，好好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血族外表普遍不太强壮，她们天生拥有强悍的力量，看起来纤细轻盈的肢体稍一用力便能粉碎一颗石头。
    仗着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们向来不怎么重视身材锻炼。
    身体几乎陷进蓬松的羽绒被里，被温暖和舒适触感包裹的夏安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睁眼。
    大小姐醒了。
    大小姐闻到沁人心脾的甜香。
    大小姐一下子来了胃口：“来一片一分熟牛排。”
    管家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这才是大小姐的正常状态。
    年轻的血族蹭地从床上坐起，整张床似乎都被震得晃了两下。
    她靠近一些，鼻尖凑到宁秋麦露出的左侧脖颈，说道：“你这里特别香，我喜欢。”
    宁秋麦的血液可以给任何一个患有血液依存症的血族救急用，单拿出来也属于特别香甜的那一挂。
    血液的气味附着在皮肤上，当夏安主动凑上去嗅闻，便会闻到非常令人沉醉的香气。
    真是百吃不厌呢。夏安这么想着，不由自主亮出吸血鬼尖牙，在那块柔嫩的肌肤上磨蹭。
    当然她很克制，没有立刻咬破肌肤肆无忌惮地享用美味。
    脖颈处传来的麻痒令宁秋麦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神情出现一瞬恍惚。
    她闭了闭眼，尝试让头脑冷静下来。
    “我的血很好喝，但很抱歉，大小姐今天不能再喝了。”宁秋麦伸手一扒拉，把血族大小姐的脑袋从肩头挪回去。
    夏安哼哼唧唧地重新贴上来，惨遭宁秋麦轻推拒绝：“为什么呀麦麦，你身上真的很好闻哦。”
    “别忘了血液依存症，”宁秋麦整理好衣领，把先前因拉扯露出的部分颈部皮肤遮盖好，“很久很久以前，莉古拉大帝就死于这个病。”
    ——
    沧历648年，莉莉六芒皇宫。
    “快！替代血浆还有剩下的吗？”
    “之前付姥存过好几袋血液来着，都用完了？！”
    “有是有，但有可能不够——”
    “付姥回来了吗？”
    “在路上，但是被新希莱的关口拦住了，要比预定日期晚一些才能到！”
    ……等付沧钊好不容易搞定各种麻烦，抵达莉古拉所在房间，数百年如一日忙碌的血族皇帝已经奄奄一息。
    她太累了，每天都要处理大量政务，从而保证莉莉六芒各长生种不会和人类发生冲突。
    劳累过度加上血液依存症，使得病症彻底爆发，需要摄入大量血液才能恢复。
    尽管先前已经用上了付沧钊留在皇宫备用的几大袋血液，但那点对于一个渴血的血族来说，还远远不够。
    “莉古拉！坚持住！”付沧钊晃了晃莉古拉虚弱的身体，后者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隙，惨淡地笑了。
    血魔肤色本来就偏白，长期缺少血液摄入更是让她白得像一张复印纸。
    “我太累了，让我多睡会儿吧。”莉古拉虚弱地说道，“莉莉六芒已经走入正轨，我也是时候退位了。”
    付沧钊急忙吼道：“不！你还有至少一千年可以活！不用这样的！”
    她猛地扯开衣领，露出右侧脖颈的深红色玫瑰印记，丝毫没注意自己刚才已经喊破了音。
    只要、只要……
    只要让莉古拉喝下她的血，很快就能恢复，不是吗？
    这么想着，她托着莉古拉的头部就往自己脖颈处靠。
    以前都是这样的，只要莉古拉凑近她身边，闻到只有血族才能闻到的、皮肤散发的缕缕甜香，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贪婪地吸吮血液。
    用不了多久，患上了血液依存症的血族就能恢复活力。
    莉古拉却没像往常一样张嘴咬上去。
    如果真的咬上去了，恐怕会忍不住把人吸干吧……
    付沧钊是她的挚友，哪怕身具逆天的自愈能力，真被吸干了血液也能立刻恢复，她也舍不得。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勉强动了动。
    脑袋倚在带着熟悉气味的肩头，似乎是沉沉地睡去了，像个婴儿一样安详。
    付沧钊呼吸一滞。
    阳光照旧铺洒进她平时办公用的房间，血族的身体一与之接触，就开始迅速溃散。
    尽管进化让她们成功克服了日晒对身体的损伤，但一名血族死亡之后，潜藏在身体里的畏光因子再度开始活跃，让她们的身体在阳光下崩散。
    “不、不——”眼睁睁看着好友的身体正在飞快地消失，付沧钊第一反应是找个阴凉的地方，可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屋里竟没有一处有足够大面积的阴影供她们躲藏。
    那一刻，长生之人罕见地感到了恐慌：“莉古拉，告诉我啊莉古拉，你是早就决定好自己的死法了吗……”
    死寂的墨色眼眸顿时盈满水光。
    忽然间，一段早就被扔进角落里的记忆冒了头。
    很久很久以前，莉古拉告诉她，自己喜欢阳光。
    还亲口告诉她，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就把尸体放在阳光底下。
    “很快就烧成灰了，怎么样，是不是很环保？”高傲的血族继承人音容宛在。
    尽管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付沧钊却总觉得她做出决定需要莫大勇气。
    “明明不用……不用勉强……”怀里再也不见了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莉古拉，只剩一堆四处乱飞的黑灰。
    付沧钊感到呼吸有点困难。她轻轻抽噎了一下，房间里现在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和化成灰的莉古拉能捕捉到细微的呜咽。
    红肿的眼眶已经满是泪光，却还在死撑着不肯滚落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直至日暮西垂，黑暗占据办公室大半空间，付沧钊才猛然回神。
    她……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膝关节因为长时间跪在地上而滞涩……
    她……她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
    好累，还要准备期末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