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让爱丽丝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安东尼大主教平和地应下了她的话：“当然可以。”
    爱丽丝疑惑地看了安东尼一眼。
    她自认为撒谎的技巧不算高超，虽然一部分原因是她很多时候没有用心遮掩，比如说刚才。
    但安东尼似乎一直是这样的，他不会对自己的任何行为产生疑惑，或者曾经产生过，但从不会主动询问。
    是为了……“守密”？
    爱丽丝若有所思地看着安东尼，只见他站起身，拉开了身后的书柜。
    那里面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爱丽丝粗略地扫了一眼书封的侧面，上面整齐地标注着时间地点等信息，分门别类地放着非凡者、非凡事件等资料，当然也有各个版本的圣典。
    这看起来是档案柜……
    爱丽丝头晕地移开视线，安东尼从中抽出一本圣典，放到桌面上，并对爱丽丝说道：
    “这是最近一版的圣典的样本，当然，它并不能被带离这里。
    “不过听你的描述……你需要的似乎是能带走的？”
    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爱丽丝瞄了一眼那本圣典。
    她确实不太有带走圣典的需求，毕竟她有的是办法回忆起自己看过的东西，只是听课的时候，她是真没听罢了。
    但爱丽丝还是问道：“嗯……有吗？”
    ——身为女神的眷者，家里连本圣典都没有，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吧！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爱丽丝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了安东尼大主教。
    仿佛接收到她的视线那样，安东尼大主教声音温和地说道：
    “教会的主教会为信徒宣讲圣典，如果您有需要，也可以在宣讲结束后购买一本回去。”
    购买……爱丽丝继续用那种殷切的目光看着安东尼大主教。
    ……她难道很缺钱吗？
    想起爱丽丝对薪资的在意，疑惑在安东尼心中一闪而逝，他接着说道：
    “……当然，通常来说，身为教会的圣者，如果您想，您可以去领取一本圣典。”
    “太好了！”爱丽丝高兴地笑了起来，“那我走啦？”
    “……嗯，”安东尼大主教收起心中的疑问，点了点头，“魔药消化的事情，等你准备好了，可以再来找我。”
    爱丽丝高兴极了，她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安东尼的办公室——甚至没记起来隐藏自己的存在。
    这一下可坏了事，她不是第一次顶着自己本来的那张脸、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圣塞缪尔教堂的地下，但今天的圣塞缪尔教堂地下，有一个她的熟人。
    准确来说，是有一个廷根市的值夜者爱丽丝·金斯利的熟人。
    ——时代的主角，伦纳德·米切尔。
    爱丽丝在看到那张引人注目的脸时才意识到这件事，老实说，这并不算太意外，她知道伦纳德现在是个红手套，而刚刚见过的索斯特正是某个红手套小队的队长。
    但她不确定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坦诚地说，爱丽丝现在其实有点畏惧见到从前的熟人，队长的那声“阁下”到底提醒了她，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她和其他人的关系绝无可能回到从前。
    面对死而复生的前队友，伦纳德本人显然也充满了震撼，数月前的提醒，忽然再次被他想了起来：
    “你知道吗，时代的主角，其实是不会死的，就算死了也会推开坟墓爬出来哦~”
    ……莫非，这个时代的主角真的另有其人？
    望着死而复生的爱丽丝，一个令伦纳德不安的想法闯进了他的脑海。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爱丽丝的目光也定定地落在他身上，一时半会没有动作，一旁的索斯特注意到了这一幕，忽然笑道：
    “差点忘了，我记得在资料上，你们以前是队友，应该是认识的吧？”
    这让伦纳德的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他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与故人容貌相似的少女，也不是通过神奇物品做出了改变，而是真的故人。
    爱丽丝看了一眼索斯特，意识到这人是认识自己的，或者说，曾经看过自己的资料。
    ……也有可能是附带的。
    爱丽丝看了一眼伦纳德，认为索斯特去了解自己的队员的资料再正常不过了。
    何况，即使没有这一茬，她以前在值夜者内部似乎也是很出名的……具有观赏价值的那种出名。
    爱丽丝思索期间，索斯特已经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
    “你们还不认识这一位吧？
    “这是教会新晋的圣者，爱丽丝·金斯利阁下，如果你们去查阅她的资料，就会发现……”
    在露出故作神秘的笑容后，索斯特拉长音调，朝着大厅里的其他人介绍道：
    “这位阁下，在半年多以前，死在了廷根市的邪神子嗣事件中。”
    索斯特的语气是浮夸的、炫耀的，因为他从安东尼大主教并不遮掩的态度和爱丽丝自然走出这两件事中判断出，这是一件无需隐瞒的事情。
    他从未想过爱丽丝阁下忘记要隐藏的可能性。
    当然，即使想到了，索斯特也不会当回事，毕竟——安东尼大主教还能拦不住爱丽丝阁下吗！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安东尼大主教真没拦住爱丽丝阁下，那总不能不拦住他让他别说吧？既然安东尼大主教态度都那么明朗了，那肯定是能说！
    这个想法从结论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的介绍自然引来了一阵充满震惊与错愕的眼神，在众多视线中，属于伦纳德的，以及属于他身上的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时天使的昔日情人的，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于是爱丽丝便自然地顺着这些注视收回视线，偏了偏头，试探性地扯出一个微笑，举起手摇了两下，和大家打招呼：
    “……嗨？
    “你们好？”
    她犹豫的视线环顾一圈，那些见过或是没见过的值夜者和红手套们面面相觑，还是伦纳德率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
    “阁下。”
    那语气不复从前的散漫，带着少有的正式，爱丽丝意识到伦纳德的心情绝对称不上美妙——这一点其实从称呼就能看出来。
    这是爱丽丝收到的、来自故人的第二声“阁下”。
    她忽然开始讨厌起这个称呼，好消息是，她的身份和地位都不需要隐藏这份不悦，于是她很不高兴地看了眼伦纳德，并用同样不高兴的眼神堵死了准备开口的众人。接下来，从教堂的地上部份取走一本圣典后，爱丽丝就离开了教堂。
    在她离开之后，伦纳德未作隐藏，他站起身来道：
    “抱歉……我想我可能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没人对此感到意外，骤然见到死而复生的前队友，发现对方成了圣者，伦纳德的反应以及称得上是冷静，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独处空间。
    他独自走进一间办公室，带上门，没有布置灵性结界这一步，一来是他迫不及待，二来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须担心这一点。
    在无人的密室内，在黑夜圣徽之下，伦纳德迫不及待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头老头，你发现什么了？”
    静默片刻后，一道只有伦纳德能听见的苍老声音才悠然响起：
    “你越来越没礼貌了。”
    稍作停顿后，那苍老的声音又继续说道：
    “她身上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嗯？”伦纳德的神情讶异了一瞬间，很快又放松下来，“也对，如果她有问题，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她至少应该出现在查尼斯门后面。”
    他甚至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那道苍老声音的主人似乎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慢悠悠地在后面补充道：
    “不。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伦纳德愣在当场。
    紧接着，那声音似嘲讽又似提醒般说道：
    “原本是普通人的小女孩，在一位‘幸运者’意外摔死在她面前后，误打误撞吞下那枚非凡特性，毫发无伤地成为了非凡者，所付出代价却仅仅只是失去所有记忆……
    “在那之后，三年间都停留在‘幸运者’，没有丝毫晋升迹象，直到意外身亡……
    “大半年以后，她又突然出现，对外的说法是圣者——她真的只是圣者？
    “我见过的上一个喜欢在右眼戴单片眼镜的，那可是……”
    那声音顿了顿，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翻篇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冒出窃取她命运的念头之前，我没在她身上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伦纳德被这一串话砸得有些发懵，他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其中的逻辑，逮着最后一句话问道：
    “窃取她的命运？”
    那声音这次停顿得更久，似乎是有些心虚地说道：
    “我原本只是想从她身上借点好运……只是一点点，不会伤到她的，而且我后面会还的。”
    “也就是说……”伦纳德仔细思考，“她的命运有问题，但是这个问题被藏起来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表示了赞成，于是伦纳德又接着问道：
    “老头，你知道是谁藏起来的吗？”
    话一出口，他们两个都沉默了，因为这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至少其中一位是显而易见的。
    伦纳德很久没有说话，也很久没有动作，在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之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那枚黑夜圣徽，动作虔诚地在胸前画下了一个绯红之月的图案。
    “赞美女神。”他这么说道。
    另一边，爱丽丝抱着新鲜到手的圣典回到了家。
    诚如她所说，她对黑夜教会的圣典称不上熟悉，让她去传教，她估计连完整的教义都说不出来，背的最熟的部分，还是女神的尊名。
    她真的没怎么听课。
    黑夜教会的圣典有很多部分，主体部分叫《夜之启示录》，讲述了世界的诞生和女神的来历，以及大量女神的神话传说。
    当然，这里面也有诸如教义之类的东西隐藏，但爱丽丝想要找的东西不是这个，她甚至没去看记录圣者和天使的篇章，毕竟那和她的目的离得太远了。
    爱丽丝在找的，是《夜之启示录》当中的诗歌。
    在爱丽丝对于圣典不太清晰的记忆中，《夜之启示录》中记载了大量诗歌，这也是爱丽丝没有因为伦纳德就判断“午夜诗人”不会写诗的原因。
    伦纳德可能只是“午夜诗人”中的特例。
    但在重新仔细阅读了一遍《夜之启示录》当中的诗歌后，爱丽丝的答案又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她当然不是每首诗都认识的，因为《夜之启示录》当中虽然也使用了现代诗歌，但多是英文诗，翻译后的意思本来就大相径庭，凭借自己记忆里的那些翻译诗，即使偶有撞上，爱丽丝也不敢确定。
    但比起别的文学体裁，诗歌，尤其是翻译后的诗歌，有一个独特的、易于辨别的点——押韵和寓意。
    以模糊且简练的文字来表达多重含义的诗歌，在缺乏相应的文化背景时，会让人觉得稍显怪异。
    再加上一些诗歌没对上的韵脚……其实也不足以作为证据。
    这些捕风捉影的推测，充其量只能证明女神是个和伦纳德一样的蹩脚诗人罢了，何况，圣典里的诗还不一定都是女神写的。
    指不定是哪位“才华横溢”的教宗冕下呢？
    爱丽丝愁眉苦脸地合上圣典，托着腮叹气道：
    “女神……你到底是不是穿越的啊？
    “你要是的话，能不能让这本圣典消失？”
    她没报任何希望地把圣典丢到了桌子上，苦着脸看那本圣典，然后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
    ——在她的面前，那本圣典像是被橡皮擦擦掉那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了她面前。
    爱丽丝望着圣典消失的位置，略显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随后略显迟疑地伸出手，尝试着去触摸圣典刚刚所在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物。
    爱丽丝动作缓慢地收回手，略有几分失神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嫩的掌心，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桌子，良久才试探性地喊道：
    “……女神？”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飘散在空中，消失在空无一人的室内，没有任何人给出回应，仿佛没有任何人看着这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