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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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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及家中娘亲,云娘总觉得是她年老色衰所以纪青才对她冷淡,对于养发护肤格外的热衷,纪澄就从刘厨娘那儿抄了几张药膳方子随着家书寄回去,但她其实更担心云娘的身体,这几年她夜里难眠,通常天明才能勉强睡去,所以这回的方子里头三个都是主治失眠的,纪澄在信里切切嘱咐她娘亲一定要常吃。只是她远在京师,也无从监督,不知她娘亲是否肯听。
    随信纪澄还给她父亲也寄了方子,大枣小米茯神粥,健脾养心,安神益智,对心脾两虚、失眠健忘都有补益。她父亲这些年操劳忧心,近年已明显精力不济,不然也不会让纪澄一个姑娘家在暗地里扛起纪家的生意。
    这方纪澄的家书寄出不久,晋地就有家书过来。纪澄展信一看,里面纪青说纪兰给他写信,详诉了纪家的困境和她的难处,只说唯有纪澄入宫得宠,纪家方能有大造化。
    纪澄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想看看父亲的主意,总算是没让她失望。她父亲看得明白,那大位哪里是那么好登临的,里头凶险万分。纪澄也想过,若她真是进宫育子,她的孩子若想要当皇帝,除非她把其他皇子全部灭掉还差不多,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便事成,将来黄泉路上只怕也无颜见人。
    纪青怕纪澄年纪轻轻,被繁华虚无所引诱,在信中切切叮嘱她万万不要好高骛远。纪澄提笔又回了一封信,将自己的近况说明,又暗暗点了点纪兰的野心,让她父亲千万要保持清明,而她也会着意规劝的。至于她暗地里对纪兰耍手段的事情,自然略过不提。
    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里,每日里艳阳高照,晌午时分,地砖上都能煮鸡蛋了。东山书院也闭了馆,老太太领着家里的儿媳妇并孙子、孙女儿等这才往京北的乐游原去。
    乐游原顾名思义,游而不倦,乐之忘蜀。这乐游原是京北一处高地,车行至高处,陡显平原,气候温凉,地势平敞,是京人夏日最喜欢的避暑之地。
    沈家在乐游原的别院名静,四处幽绿不见繁花,十分的清幽阴凉,将人心底的浮躁全都一笔抹去。
    这别院自然不如沈府大,沈家的几个姑娘都跟着老太太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是图个热闹。
    因着这般,每日里的请安再也少不了,不过夏日炎炎,早起清凉,倒也不贪睡。
    刘厨娘没有随行,纪澄白日里自己也往厨房钻,小厨房的鲁大娘子将个厨房看成内宫府库看守十分严密,生怕被人偷了师去,纪澄便只得去大厨房溜达,幸亏她她人美嘴甜,手头宽松,厨上的人也肯卖她脸面,她也乐得自在。
    院子小了,消息越发灵通,这日请安老太太就看着纪澄道:“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往厨房跑,刘厨娘不在,你去厨房做甚?”
    纪澄笑道:“这厨艺上的事情,三日不练手生,虽然刘大娘不在,我每日去练练也能有些进益。”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拉过纪澄的手来,头却偏向纪兰道:“你这侄女儿是个实诚的孩子。”
    沈老太太虽说没对纪澄太过上心,可着两三个月下来,只言片语入耳,对她也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富户出生,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本该是轻浮躁动的性子,哪知纪澄偏偏文静淑雅,嘴角天生带笑,叫人想不喜欢都难。
    再加上纪澄在沈家请的各种师傅里偏攻厨艺也叫老太太觉得她是个实心人。这些年但凡有点儿才艺的姑娘就自称才女,吟个诗作个画就引人瞩目,更有那词曲动人心的越发地骄傲得上天了。而女孩儿家该学的女红、厨艺却是没落了。
    不说别的,就是沈家的女孩子也是不屑这些的。
    而老太太那一辈人,虽然身出名门,但自小并不研读诗文,而是跟在母亲身边学女红、厨艺长大的,以贤惠持家,现而今的女儿家则讲求嫁过去琴瑟和鸣,夫唱妇和,红袖添香,出一段佳话。
    这样也不能说错,但是老一辈的观念里,老太太还是更喜欢贤惠沉静之人。再加上近日苏筠之事一对比,让老太太越发觉得纪澄这样的女儿家更可心一些。
    老太太本是偏爱苏筠的,因她生得伶俐,嘴巴又甜,对她甚至比对沈芫、沈萃等还上心。但上次想看皇家的那小儿时,就让老太太有些不喜了。
    这黄御史家的家风老太太是很看得上的,当初想跟苏家说亲的也有那么几家,黄夫人对苏筠也只是两可之间,还是老太太在黄夫人跟前赞了苏筠几句,黄夫人才动心的。
    那黄家大儿虽说肥壮了些,但待人接物都不差,学识也好,苏老夫人都首肯了,偏苏筠不喜,暗自说动了苏老夫人,苏老夫人老着脸又来求老太太想个两不相伤的法子回绝了黄家。
    老太太如今也有些懒得管苏筠的亲事了,这会儿留意到纪澄,老太太想着纪澄也到了说亲年纪,这回到沈家自然也有这般心思,纪兰有些不着调,她这侄女儿看着还不错,还得小心她行差踏错,到时候折损的也是沈家名声。若是嫁得好了,也算是一桩善缘,到了菩萨跟前也能有些说头。
    纪兰闻言对着老太太点头笑道:“可不是么。”话虽如此,但纪兰显然不以为然。在她看来,纪澄若真有心嫁入高门,就该在诗词歌舞方面下写功夫,待传出名声自然有人求娶。学了厨艺又如何,相看时谁还能真让她做饭不成?
    老太太却觉得纪澄值得鼓励,又道:“这些日子你可学着什么了,不知咱们有没有口福尝一尝澄姐儿的手艺?”
    纪澄心里一喜,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说实话,她这样勤快地往厨房跑,何尝又没有做戏的成分。就住在一个院子里,老太太即使不留意,也能知道她的行踪。
    纪澄静静地等了这两、三个月总算是等到老太太侧目了。她其实细细研读过沈老太太的娘家家谱的。
    沈老太太姓程,出自诗书大族,家中出过两位鼎鼎有名的大文豪,但程家的女儿却不见显,未曾听闻有才华格外闻名之人,不过程家的女儿都嫁得不错,想是以贤惠自戒,因为程家女儿的子孙辈里也出过不少人才。
    纪澄自认亲近她比不上沈家的姑娘,论伶俐也比不上苏筠、卢媛,唯有静待时机了。
    “老祖宗要是不介意,阿澄自当献丑。”纪澄谦虚地道。
    这一堂人的饭食自然不用纪澄全部负责,不过是让她做个一、两道菜意思意思罢了。
    那鲁大娘子在厨上听了这消息便撇了撇嘴,毕竟纪澄是刘厨娘的徒弟。当初刘厨娘到沈府时,鲁大娘子就怕刘厨娘在老太太面前得了眼阻碍了自己的前途,如今刘厨娘虽然不在,但若是纪澄的菜得了老太太的青眼,难免会让人想起刘厨娘。
    纪澄也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但其实她和鲁大娘子并非一定要对立的。她一个姑娘家,给老太太做膳食,不过是赚个知恩又贤惠的名声,并不会抢了鲁大娘的差事。而刘厨娘也没有久居沈府的意思。
    但是鲁大娘子就未必能想明白了,即使想明白了估计也不会相信刘厨娘会不想讨老太太欢心。
    第36章 乐游(上)
    给老太太做饭,自然是在小厨房。鲁大娘子一路都在旁边冷眼看着,像是生怕纪澄给老太太下毒一般。
    纪澄朝鲁大娘子笑了笑,“大娘,我想给老太太做两道菜,一个是虾皮豆腐汤,一个是黄豆核桃鸡。还请大娘叫下头的帮厨婆子替我准备一下食材。”
    鲁大娘子原本以为纪澄要藏着掖着的,没想到她这样大大方方就说了出来,原是个没什么成算的小姑娘。
    鲁大娘子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为难纪澄,否则小姑娘跑到老太太跟前一哭诉,她也没好果子吃。不过鲁大娘子自认吃过的盐比纪澄吃过的米还多,小姑娘家家也不可能有多大能耐。
    食材很快就拿了上来,速度绝对不慢,可质量就不敢恭维了。黄豆老嫩不一,核桃也是没蜕皮的,如此入菜是有涩味儿的。
    纪澄跟着刘厨娘学艺,也因袭了她的挑剔,对食材那是宁少勿烂。一个下午的时间全都被她费在挑黄豆和剥核桃上了。
    鲁大娘子在一旁看了直摇头,这简直浪费得厉害,而且照纪澄这样做菜,只怕三日都做不出一桌人的菜来。
    到晚上用膳时,纪澄的黄豆核桃鸡和虾皮豆腐汤出锅,统共不过一个小海碗的分量。那虾皮豆腐汤还好,还能分出几碗来,那黄豆核桃鸡若是桌上的人都伸筷子的话,怕是还不够分的。
    偏偏什么东西都是越少越香,而那黄豆都是纪澄精挑细选的,大小均已,豆浆饱满,嫩度合适。核桃则更是费工,但凡剥皮的时候损毁了一点点的都弃之不用,如今看着是白白胖胖,饱满完整。这道菜别说吃了,看着就令人舒心。
    老太太早就养成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鲁大娘子的药膳虽然神奇,可总嫌有些粗糙。
    纪澄做的这两道就不同了。菜色都是寻常的,鲁大娘子早就做过。老太太吃了这几十年的菜,自然也知道这两道菜的效用。
    老太太最近时常腰酸腿疼,这人一老骨头就空了,总觉得风能透进骨头缝里,大家都觉得热得不得了了,她即使坐着都还得搭个护膝的东西。这黄豆核桃鸡和虾皮豆腐汤都是补骨头的,沈老太太经常用。
    纪澄做出这两道菜来,足见她平日十分细心,老太太对她的这份心思十分喜欢,伸筷子夹了那黄豆核桃鸡来,入口即化,又鲜又嫩,咸淡适中,略带回甜,竟丝毫不比鲁大娘子做得差。老太太是南边的人儿,本就嗜甜,鲁大娘子却是本着药膳的方理,并不放糖,所以纪澄这口味儿明显更讨老太太的喜欢。
    大家见老太太吃得好,也不便动手,所以那一碗黄豆核桃鸡几乎都进了老太太的肚子,算是她这些时日以来吃得最多的一顿了。
    老太太是个懂行儿的,吃罢了对纪澄道:“你这两道菜费的功夫只怕不比那一桌子的少,挑余的边角下料也不少吧?”
    纪澄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呢。”
    “咱家虽然讲究,可也没有那么讲究。”老太太一句就点出了她为何偏爱鲁大娘子而舍弃刘厨娘的原因来了。可见老太太不是什么耳根子软,听了鲁大娘子对刘厨娘的编排,而是她觉得刘厨娘做菜太过浪费,这才不喜的。
    纪澄脸一红,不再言语。
    老太太就知道她是听懂了,可见心底是个十分聪慧的。老太太想着小姑娘面浅也不再说这些,转而道:“可是说实话,这样子挑出来的菜的确是好吃。”
    老太太笑出声来,纪澄随之才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打量着纪澄,心想这样的小姑娘的确可人,在观察些时日,若真是极好的,那给她说门亲事也是不难的,这是结两姓之好,若是纪澄嫁过去能夫妻和美,婆媳和睦,倒也是一桩乐善之事。
    却说到了乐游原,小辈们哪儿还有心思陪着长辈在馆榭里纳凉,这乐游原好玩好耍的地儿可多了去了。
    老太太又是宠溺小辈的,便是黄氏等想管,她也揽着不让,只说女儿家做女儿时如果都不能自在,将来嫁人之后就更不得自在了。
    如此沈芫也罢了,沈荨简直像脱缰野马般,成日里聚会不断。长公主并未到静园避暑,而是去了皇家别院,这儿媳妇身份高于婆母,少见面反而还好些,否则老太太见了她还要行礼,两相不便,如是沈荨就更无人管得了了。
    又说纪渊一心埋头念书,想要金榜题名,但京师的诱惑太多,周遭一众公子哥儿都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纪渊身处其间,也不能免俗。
    这回沈径跟着到静园,也盛情邀请了纪渊。纪渊心里惦记纪澄,也就顺水推舟,不过他们虽说也住在静园,但纪澄其实并没看着纪渊两眼,只因他们一大早就出门,天黑了都不归家,在外头都玩疯了。
    这日纪澄好容易逮着纪渊,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哥哥加入了初阳社?”纪澄有些惊讶。
    初阳社就是沈芫、沈荨口中的民间马球社,不过这初阳社这两年才建起来的,社员多是勋贵子弟,但球打得只算马马虎虎,所以这才大力发掘各方人才。
    而令纪澄惊讶的是,纪渊虽然看着高高大大,可就是个读死书的性子,她出去野的时候,纪渊总是在书房里埋头练字温书,还劝她女孩子要文静持家,这会儿纪渊突然转了性子,居然参加马球社,如何叫纪澄不吃惊。
    纪渊有些汗颜,大约也是想起了他以前说纪澄的话。
    纪澄却立即笑开了颜,“我时常担心哥哥常年埋头温书对身体不好,如今你能去参加马球社,我可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千好万好都不如你身体健壮得好,这样读起书来脑子也活泛些。”
    纪渊没想到纪澄会如此想,心下松了口气地笑道:“都是子通劝我的。以前时常肩颈疼,如今打了马球后,倒是很久没发作了。”
    纪澄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纪渊嘴里的“子通”是沈径的表字。纪澄不知道沈径为何要拉纪渊入社,心想大约是被纪渊的块头给欺骗了,他虽然是晋地长大,但是骑术着实很一般。
    “哥哥如今的球技练得如何了?”纪澄问。
    纪渊又是一阵脸红,他身体是比较高大,但马球从没碰过,如今仿佛婴儿学步一般,多亏其他人海涵,所以最近他练习得特别勤快。
    纪澄想了想,招来柳叶儿轻语几句,柳叶儿就转身回去了。
    纪澄拉了纪渊到一旁的大树下坐下,“哥哥最近手头紧么?”
    纪青怕纪渊手里银子多了会被其他人往坏处引,所以只每月给纪渊十两银子的零花,这在普通人家已经是极大的一笔开销了。
    在晋地时,纪渊是花不完这些银子的,可是到了京师,物价昂贵不说,那从不间断的雅集简直让人花钱如流水,当铺里那些世家的古物多数都是家中的公子哥儿拿去典当的,都要在外头撑门脸儿。
    纪渊听纪澄这样问,很迟疑地才答道:“还能凑活。”
    纪澄噗嗤笑出声,“哥哥跟我客气什么?京师不比晋地,你那点儿银子哪里能凑手。况且初阳社都是勋贵子弟,处处讲排场,哥哥也莫要输了底气,反叫人看不起。他们那样的人,你越是低眉顺眼,他们越觉得你没什么能耐。哥哥不要胆怯,我敢说咱们比不上他们贵气,但是比阔绰还是可以的。”
    说着话柳叶儿也回来了,取了一叠十张十两的小额银票给纪澄,纪澄顺手拿给纪渊,“哥哥且拿着,不够再告诉我。”
    “这不行。爹要说你的。”纪渊不肯收。
    纪澄道:“爹爹又不是不知道京师是什么地方,不会说你的。放心吧,我也不会告诉他的。哥哥自然要寒窗苦读,可是将来入朝为官也得经营些人脉,你能入初阳社就是极好的机会。”
    纪渊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答应子通的邀约。”
    纪澄顿了顿又道:“哥哥在社里可有师傅在教?”
    纪渊道:“有的。只是我骑术还得多练练。”骑术可是马球的基础。
    说起骑术,可难不倒纪澄,这丫头从小胆子就大,她二哥都还不敢骑大马,她就敢上去了。她尤其喜欢那种风驰电掣,无拘无束的感觉。
    “得空我可以陪哥哥练一练。”纪澄道。
    纪渊也听自己的二弟纪泽提过,所是纪澄的骑术比他还厉害三分,纪渊本来不喜欢女孩儿骑马射箭,但此时是非常时期,他急切地渴望能提高骑术,然后真正地融入初阳社。说白了他现在在社里就是个坐冷板凳的,谁也不重视他,社里只以球技为尊。
    所以纪澄这么一提,纪渊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
    纪澄又道:“听说沈家大表哥和二表哥的球技都十分出类拔萃,哥哥也可向他们去请教请教。”
    纪渊闻言就不言语了。首先他们不算什么正经表亲,而沈御在朝任职,人又十分冷肃严峻,至于沈彻,纪渊是压根儿就见不着人,更谈不上请教了,何况他也听过沈彻的一些传闻,有些瞧不上这样的膏粱纨袴。
    纪澄如何能不知道纪渊的想法,书读多了就难免有些无谓的清高,总想等着别人主动去亲近他。纪澄又不愿意伤纪渊的自尊,因而道:“亲戚亲戚,这是要走动才能亲近,要不人怎么说远亲不如近邻呢。哥哥莫要被两位表哥的表象所阻,沈家家风淳厚,两位表哥绝不是冷漠高傲不能亲近之人。哥哥年纪又比他们小,正该主动去亲近才好。莫要反过来让人说你清高不群才好。”
    纪渊想了想,觉得纪澄说得也有些道理。
    “再说,你放着两位曾经球赛夺魁的表哥不请教,岂不是舍近求远,择劣舍优么。”纪澄道,“哥哥若是实在觉得不便,可同径表哥一起去啊。”
    “嗯。”纪渊应了一声。
    纪澄也没指望她哥哥能立即想明白,但是该说的她都说了,修行就得靠个人了。
    过得几日,纪渊得了闲来寻纪澄。纪澄看他满脸失落,旁敲侧击、连蒙带猜地猜出了缘由,大概是在初阳社吃了瘪,还连带着拖累了沈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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