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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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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谷是大安朝乃至中原武林中的一个奇特所在。这地方不受朝廷约束,谷中规矩自成一脉,也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江湖势力。据说这云谷的主人乃是百多年前的一位江湖奇人,此人天纵之才,一身绝学傲视群雄,又兼心怀天下,行走江湖时恰逢边疆蛮族进犯,中原腹地岌岌可危,他便一统中原武林,带领各路豪杰与朝廷协力抗敌,这是中原武林有史以来第一次与朝廷合作,共襄大举。
    那场战打得轰轰烈烈,将蛮族驱到了漠河以北,收复了中原失地。大战之后,朝廷曾有意招安,要经他加官封爵,却被他通通拒绝。他不止拒绝了朝廷,也卸去了武林盟主,带着发妻归隐云谷,始建了这处世外仙源。
    故而这百多年来,云谷都是朝廷与武林之间一处平和之地,既不受朝廷之约,也无江湖势力敢犯。因着云谷这特殊的地位,近百年来总有避祸的武林人士逃入云谷寻求庇护,这么多年下来便形成了云谷今时今日的格局。
    云谷分为两处,一是云山仙谷,那里便是云谷原主人避世所在,建有云谷山庄;二是云山镇,这云山镇紧依云山仙谷,是云谷平民与避入谷中的江湖人士所居之地,历经百年时光,云山镇居民已达两千户,平民与江湖人士各半。
    云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云谷中不允许斗殴,只要进了云谷,不管从前在外面多少的风光,在这里就只是个普通人。云谷入口处有个折剑碑,此碑乃是云谷原主金盆洗手之处,后来所有进来的人都需在此碑下立誓。
    既入云谷,前事全抛。云谷无血,剑折碑下。
    俞眉远进谷之时,也曾在此立下誓言。
    虽是避世之所,这云谷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云谷不收大富大贵之人,不收大奸大恶之徒,不留心思不纯之人,不留奸佞阴邪之辈。所有进云谷的人,都需获得在江湖上或朝廷上得高望重的正派之人的推荐信,方能得到进谷资格。入谷之后,还需通过云谷庄的核查,确认无误后方可长住。
    俞眉远能进谷,借的是俞宗翰之力,只是这云谷虽进了,可想找到徐苏琰却很难。徐苏琰被云谷庄的人带走,而云谷庄便是云谷唯一的主人。对云谷镇上的居民来说,要进云谷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俞眉远连云谷庄的门都踏不进。
    不过她也不急,出了俞府大宅,她的目的就是游历河川,寻徐苏琰并将那三样东西交给他,只是顺便而已。她确认徐苏琰还活着便成,其他事再说吧。
    如今的日子,她不能更满意了。
    云谷这地儿不爱黄白之物,她银子虽多却也无处可花。半年前进谷她能盘下这间小酒馆,花的可不是银子。小酒馆的原主是个嗜酒之人,酒力号称斗遍全云谷无人可敌,因此放话谁能斗赢他,他就将这酒馆白送。俞眉远便和他斗了一天一夜的酒,最后以一杯之差把他灌醉在酒馆堂上。
    从此,全云谷的人都知道,这里来了个会喝酒的俞四娘,还酿得一手好酒。
    酒,是好东西啊。
    离家这一年半,她倒是养成了喝酒的癖好,酒量慢慢就上去了。两口黄汤下肚,就能叫人心情愉快,难怪霍铮喜欢酒。
    她也喜欢上了。
    俞眉远一边想着,一边往口中灌了小半口酒。她喝酒喜欢慢慢地喝,细细的抿,与这镇上其他人的豪饮不一样,她喝酒尤带着闺阁里的斯文气,慢吞吞,轻悠悠,不动声色地能喝倒一片人。
    藏而不露,才叫当初那酒馆主人轻了敌去。
    “四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酒馆后厨的小门里冲出来个人,穿着褐色短打,露着粗实的胳臂,胸前穿了件围裙,手里还拎着菜刀,兴冲冲地朝俞眉远嚷着。
    “六哥,什么事?”俞眉远用手背按按唇,拭去酒渍。
    来的人是钱老六。出府之前,俞宗翰把钱老六和吴涯两个人给她做了护卫,如今这两人都在酒馆里帮忙。钱老六做了大厨,每天专门烧酱肘子,吴涯负责跑腿儿采买,才没两天已经把这镇上大部分姑娘都认了个遍。这趟出来,她还带了青娆,兆京那边,她和青娆都是死人了。青娆现如今自然是这酒馆里的美人老板娘,专负责堂前招呼客人的事情。而俞眉远自己,只负责酿酒和……玩。
    “前几天与青娆斗酒提亲的那家伙又来了!你快去看看,青娆估计不成了。”钱老六挥挥菜刀,叫她赶紧出来。
    俞眉远一听来了兴致,把手里小酒坛子一扔,三两步往外头冲去。
    ……
    说起女人的模样,生得太丑了,得愁;生得太美了,也得愁。
    青娆今日就陷入这第二桩愁绪中。
    眼前这男人已经是第二次找上门要提亲了。云谷这地方与外边不一样,男人看上女人想娶回家做老婆没那么多讲究,带着聘礼直接上门求娶便是,无须媒妁之言,也不必父母之命。女人若是同意,收了聘礼,两人再请街坊邻居喝杯水酒,这礼便成了;女人若是不同意,退回聘礼就是。
    但青娆的情况不同,她如今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前几月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提亲,把俞眉远给烦的不行……最后她想了个招,放话出去,想娶青娆必须先要斗酒赢了他们酒馆里的所有人,才可以娶,斗输的人留下聘礼,还得十倍付酒钱。
    此话一出,饮者楼里络绎不绝的求亲者终于消停了。
    且别说斗酒赢下酒馆的俞四娘,就是那娇滴滴的老板娘青娆,酒量都不是普通人能斗得过的。从前在俞府青娆心思太简单,俞眉远不敢教她武功,怕一不小心她就露馅了,如今出来了就不存在这层顾虑。一年半的时间虽然成不了高手,但培养一番青娆的身手也已颇为灵活,酒量更是被俞眉远给硬灌了出来。
    因而他们很是清静了一段时间。
    但这清静只持续到十天前。十天前云谷山庄里有人订了他们的酒,青娆送酒到山门前,恰遇这男人一身是伤的倒在山门前。青娆心好,就用拉酒的牛车把人拉到了镇上的慈意斋去,岂料这男人醒后来找她报恩,结果对青娆一见钟情。
    没两天,这人就带了一大堆的聘礼上饮者楼来提亲。按规矩他得与酒馆里的人斗酒,可不料这人酒量还不及青娆,两坛酒下去就不醒人事了。俞眉远倒好,把人扔出了酒馆,把聘礼给没收了。
    没想到的是这人不死心,五天后又卷土重来了。
    俞眉远赶到堂上时,青娆和这男人都已经喝得满脸通红。
    “好!喝!再干一杯!”酒馆里的人酒也不喝了,评谈也不听了,只围着这两人看热闹起哄。
    每喝一杯,就是满堂彩。俞眉远拿目光一扫,嗬,两人脚下各堆了四个空坛子了。
    “喝!喝……”青娆捧着碗,前一刻豪气干云地朝口中一倒,后一刻就“砰”一下倒在了桌上,陶瓷落到地上也不碎,只溜溜转着。
    “哇噢!”旁人欢呼。
    “赢了,我能娶她了?”那男人也喝得茫然,却还知道自己赢了。
    “谁说的?喝赢了我,才能娶!”俞眉远从外头挤进来,旁人纷纷让路。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这男人。这人生得倒不赖,浓眉大眼,腰板挺板,身量比一般男人高出许多,穿了身不打眼的衣袍,看着普通,不知怎地就透出股犀利劲来。其实她心里对这男人的来历有些数。他每次带来的聘礼都极丰厚,可见身家颇丰。云谷人少,不以银钱论富贵,只以物品论地位,能有这样身家的人,不可能没人认识他。可俞眉远却打听不出这人的名字,大伙对他都陌生的很。
    他也不可能是新进谷的人,因为新人进谷不能带这些东西,这些身家只能进谷再攒。
    既非新人,又非谷里有名的人,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人来自云谷山庄。
    “和……你斗酒?小姑娘,你别喝一口就趴下了。”这男人显然没将俞眉远放在眼里。
    俞眉远虽已十七,可她脸颊丰润,下巴微尖,一笑起来就甜,又穿了身红衣,看着显小。
    旁人见他这般轻敌,知道底细的人都起了阵嘘声。俞眉远只是笑笑,毫不在意地将两人桌前的碗都斟满。
    她先干为敬,举碗满饮后方望向那人,那人便也端起碗来。
    一……二……三……
    她在心中默数的第三声还没出来,对面这人就已经趴倒。
    青娆先前已将他灌得差不多,就差这一点了。不过,上次他和青娆斗酒时还差了青娆一大截,这才五天时间就长进了,倒有些意思。
    俞眉远有预感,他们还会再见面。
    ……
    时值三月春深,云谷山庄花色尽放,染得满庄如覆彩霞。
    山庄建于云山半山腰,被山青雾白所掩,外间只望得见庄子的几处飞檐翘脚,却窥不得真容。
    “老七怎么又叫人给抬回来了?”书生打扮的男人匆匆行于□□间,满面怒容。这人年约二十五、六,身材清瘦,容长脸,五官端方,神情严肃。
    “听说是看中山下一个女人,非娶不可。人家说了,喝赢了才论嫁娶,喏,老七连输两场。”跟在他后头的少年正玩着手里的牌九,漫不经心回答。
    “红颜祸水!”书生怒斥了句,又见少年沉迷手中之物,更加生气,“你们每日就知耽于玩乐,沉迷酒色,置国家安危、百姓兴亡于何地?”
    少年抬头白了一眼,转身走开。
    这书生气得一甩衣袖,朝前迈去。
    “连大哥脸色这么差,谁又惹你生气了?”
    才走没两步,前头就传来温柔的笑声,有个霜蓝裙子的女子站在前面的白露阁下。
    这女子容颜秀美,明眸皓齿,长发束起,绾髻束冠,是慈意斋的俗家女冠。
    “还不就是谷里这些不务正业的少年人,若他们个个都像你这般济世为怀,我就省心了。”连煜一见这女子,便情不自禁去了容怒,温言以待,“现在就连里头那个,都整天要人操心了,唉。”
    他说着,又愁上眼眸。
    “小霍还是老样子吗?”女子眉头轻轻一蹙,担忧地望向白露阁。
    “你进去看看吧。”连煜一边走一边说着,“药也不肯好好吃,你上个月给他抓的药到现在还剩了一大半。整天不是躲在房里就是到外头找酒,我都不知怎么劝了。”
    他说话间已行至白露阁门,双掌一推,打开了白露阁的门。
    门一开,便刮起阵风,吹得满屋白纸乱飞。跟在连煜后边进屋的杨如心忙将门关起,这才让满屋白纸都落了地。
    连煜上前拾起张纸一看,气得脸都白了。
    “这……这是昨天北疆那边送来的萨乌布阵图!”他捏紧了纸抬头找人。
    那人歪在窗口的长藤椅上,身上披了件霜色鹤氅,头发随意扎在脑头,正借着窗口的阳光反反复复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并轻轻摩娑着。
    连煜气得不行,也不管身后的杨如心,一步冲到窗前,怒道:“你在做什么?这是北疆送来的急信,求我们帮着破阵。如此重要的东西,你竟随意丢弃?”
    椅上的人并不理他,仍旧看着手中之物。
    “北疆战事吃紧,萨乌已连破两城,靠得就是这新的乾坤战阵。如今边疆情势紧急,朝廷无计可施,万民深陷水火之中,你却置之不理?”连煜苦口婆心劝着。
    他还是没反应。
    见他手中之物不过是只木簪子,却叫他魂不守舍,连煜不禁怒上心头。连煜上前一步,劈手夺去了那只木簪,斥责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小霍,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心怀天下,曾一力大破乾坤战阵,救万民于水火的侠义之士去了哪里?”
    “你说够了没有?”那人终于从椅上站起,冷冷地盯着连煜,声音似覆了霜雪,“天下百姓与我何干?大安江山又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救?把簪子还我。”
    “你!”连煜为人正直却纡腐,如何听得这样的话,当下怒极,将手中簪子朝地上一砸,斥责道,“整日对着簪子,也不知你在着了什么魔我砸了它!”
    “连大哥,不要!”杨如心惊呼了一声。
    那霍引已扫袖而出,一股罡力不假思索攻出。
    连煜和杨如心都被他震了出去。
    “霍引,你是不是疯了?”连煜忙扶住了杨如心,满脸不可置信。
    “别碰我的青龙簪。”他已从连煜手中抢回了簪子,漠然道,“就算救了天下万民又能怎样?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更护不了我想护之人,做这么多有何意义。你们别再来烦我!”
    语毕,霍引袖风再扫,门被震开,他人影闪过,掠出了屋子。
    “小霍!”杨如心追到门口,已不见他的踪影。
    ……
    云谷山庄山门南侧有个小湖,依着云山山脚,被绿树环绕,风景不算好,地点又偏,山庄里的人不来此地,庄外的人不敢靠近山庄,因此也没人会过来。
    霍引被连煜烦到不行,从庄里拎了两坛酒,喝得醉熏熏,不知怎地就跑到了这地方。
    他随意寻了湖畔的高树飞上,缩坐到树杆上,抱着剩下的半坛酒,喝到醉死。
    从兆京回到云谷已有一年多了,为了压制体内慈悲骨,他在云谷的火潭里呆了足足三个月才出来,又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方勉强压下了慈悲骨的毒,保住了这条命。
    只是活下来又能怎样,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都不在了。
    余下的岁月,也不过是杯独自品尝的苦酒。
    依稀间,眼前有张笑脸朝他凑来,明媚如春,笑嘻嘻地说喜欢他……他伸手想抚上那张脸庞,可手却总徒劳无功地挥在空气中,那张脸庞他始终触不到。
    “哗——”
    水声响过,碎玉似的声音打散了他眼前这张脸庞。
    霍引被吵醒。
    他心情糟得很,迷迷糊糊睁眼,目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可隐约窥见前面的小湖泊。
    有道人影从水中跃起,在水面上轻灵一翻,似一尾小鲛人般又再扑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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