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不知道,我上次见他……还是十三年前的时候。”
那时蒋滢滢已经离世三年,蒋谭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到成安侯府看望自己的外孙女,顺便也与苏浙见了一面。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蒋谭虽然已经有了白发,但精神尚好,与那个他并不喜欢的女儿说笑的时候尤其神采奕奕。
后来他没再来过,他也没有问过,不想今日再见,竟是这样一番情景……
蒋墨眸光越发暗沉,唇边勾起沉冷的笑意。
“我还当是你知道他痴傻了,不愿再认这样的外家,却不想倒是冤枉你了。”
合着他根本就连他的岳丈大人出了事都不知道!这些年真的就对他们蒋家不闻不问,连消息都从未探听过!
蒋墨一时间竟不知到底哪种情形才更让人觉得失望!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当初那般看重滢滢,为何在她死后却对她的女儿和她的本家不闻不问,甚至恨不能我们不存在!”
“若说我们这些大人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让你心中记恨,可小满呢?小满那时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孩童而已!她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让你这个父亲如此对待她?狠心将她送去千里之外的祖祠!”
积攒了十余年的情绪这一刻似乎通通爆发了出来,他喋喋不休的数落着成安侯这些年的罪状,神情气恼言语怨愤。
苏浙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默默地听着他的指责,一言不发。
他这样任由他埋怨的样子却让蒋墨更加的气愤,颇有些对牛弹琴的感觉。
在唠叨了两刻钟仍旧得不到他半点儿回复之后,蒋墨终于死了心,再也不想跟他争论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
“我这次带父亲回来是给小满送嫁的,你这个当爹的既然不愿看顾她给她周全妥帖的照顾,那就由我们来照顾她护着她!从今往后小满的事情你无须再插手,她的嫁妆以及婚礼上的一应事宜我们都会安排好,你只管看好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别给她添乱就是!”
他说完甩袖就走了出去,再不理会仍旧坐在椅子中的人。
……
外家来参加外孙女的婚礼本是寻常事,但苏箬芸的这个外家却又在京城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一切皆因蒋谭的痴傻之症。
蒋家在常州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虽然到蒋老爷这里时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家中人丁单薄不说,读书的苗子也越来越少。
但好在书香门第的家底尚在,加上有个擅长打理庶务的蒋墨蒋三爷,整个家宅经营的倒也算是风生水起。
蒋谭蒋老爷是丙申年的举人,在自己兢兢业业的努力下做到了正七品推官的位置,谁知正准备擢升通判的时候,却因为一次坠马事件而变的痴傻。
其子蒋墨本就不擅读书,为了照顾父亲,自此远离仕途,一心经商,将朝廷荫补的官职让给了二堂兄蒋堃。
奈何蒋堃也实在不是做官的料子,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小吏,没有半点儿长进,原本还可以再繁盛两代的蒋家就这样没落了下去,变得无人问津,而这一切皆因蒋谭的坠马而引起。
蒋谭身为一个在外地任职的官员,且官职还并不算高,这样的人即便是发生了坠马事故也不会引起京城中人的注意,事实上他也的确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眼下,在他坠马十一年后的今日,这场事故却被一再提起。
“苏大小姐说她是为了外祖父才练了闵先生的字,我本以为她这外祖父该是个何等贤明之辈,却不想……”
竟是个痴傻!
“一个傻子也看的懂字吗?”
有人下意识的问道,旁边的人立刻瞪眼拍了他一下,示意他慎言。
“蒋老爷虽然痴傻却还认得自己的外孙女,既然如此认得闵先生的字又有何不可?”
人对于自己十分在意和喜欢的东西总是有些执念,蒋老爷虽然学问一般,但说不定他就喜欢闵先生的字,所以印象深刻即便成了痴傻也还认得呢?
“这倒也是,”那人喃喃,转而又问道,“对了,他当年是因何而坠马来着?”
“据说是听闻成安侯要将她的外孙女送去祖祠,心急之下想要赶来阻拦,结果路上不甚坠了马。”
“这样啊……”说话的人似想到什么,面色微变,“那岂不是……”
旁人见他停下了话端,心下着急,忙追问道:“岂不是什么?”
那人看了看周围,将手掩到唇边,压低声音道:“岂不是又与苏大小姐有关?”
“嗨!”
众人翻了个白眼:“为苏大小姐来的当然跟苏大小姐有关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皱眉道,“我是说……这岂不是应了当初那道士之言?”
当初的道士之言?
众人仔细一想,脸色也是一变。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胡说些什么!”
其中一人蹙眉推了他一把。
“我哪儿胡说了!”
那人瞪眼压着嗓子道:“蒋老爷难道不是为了苏大小姐才坠的马吗?还有那蒋三爷,我听说就在他带着蒋老爷去平苑找苏大小姐之后不久,就查出身子出了毛病,今生都不可能有子嗣了,连当初的发妻都因此跟他和离了。”
这些话让众人脸色一再变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到底还是有了几分疑惑。
而这样令人疑惑的传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愈演愈烈,最终传到了定国公夫人的耳中。
第085章 事实
“蒋老爷在家中排行第二,实际上应该是蒋二老爷。”
“他上面还有一位大哥,只因这位大哥早年间去世了,所以大家才直呼他为蒋老爷。”
“他去世的这位大哥膝下有二子,分别是蒋家大爷蒋垒和二爷蒋堃。”
“蒋老爷出事后,其子蒋墨为了照顾他,将朝廷荫补的官职让给了大堂兄蒋垒,但蒋垒还没来得及上任,就在携子出游的时候不慎出了意外,其乘坐的马车行驶在山路时跌下了山崖,连同车里的孩子一起死了,故而才会轮到现在这位二爷蒋堃去任职。”
“不过这位二爷也实在是没什么本事,赴任近十年没什么建树不说,还贪财好色,既不会笼络同僚也不会拉拢上峰,年年政绩考核都被评为中下,不降职就不错,更不用说升迁。”
“蒋家近两代本就人丁单薄,到了他们这辈一共就只有兄弟姐妹四个,唯一一个女儿蒋四姑娘在嫁给了成安侯之后因难产而去世了,大爷蒋垒又因意外死了,如今就只剩蒋堃和蒋墨两兄弟。”
“这两兄弟的相处似乎也并不和睦,在蒋老爷出事之后就分了家。蒋墨因为不能生育,便将所有的家财都给了外甥女苏大小姐,蒋堃则带着家眷以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家财直接去了任上,再也没回过蒋家老宅。”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位蒋二爷成亲十余载,家中妻妾无数,却到现在都没有子嗣。”
“外界传言说他也跟蒋三爷一样患了不育之症,故而才会无子。”
下人将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齐夫人默默地听着,眉头渐渐蹙起,搭在小几边缘的手也渐渐收紧。
“也就是说,蒋家就此……绝后了?”
“目前看来是这样没错。”
下人答道。
除非那蒋堃再生出孩子,或是苏大小姐今后生了孩子过继给他或者蒋墨一个,否则蒋家的血脉便彻底终结了。
可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前者的几率很小,后者更是绝无可能。
苏大小姐是要嫁入他们定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的,定国公府的血脉怎么可能过继给蒋家?
齐夫人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让下人退了出去。
定国公齐沛在旁听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下人离开,房中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才坐到齐夫人身边,将她微凉的手握在了手里。
“你觉得外面的那些传言……是真的?”
他轻声问道。
如今外面已经把蒋家的事归咎到了苏大小姐的命格上,说苏大小姐自幼克亲,故而才会害的蒋家一再出事且后继无人。
齐夫人摇头:“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分不清真假。”
这次的传言之所以会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就是因为它说的有鼻子有眼十分真实,而错也错在太过真实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苏家的事这么详尽的摊开来摆在人前,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想不看出其背后的险恶用心都难。
所以蒋家出的这些事情是真的,但命格之言却必然是有人故意攀扯上去的,为的就是败坏苏大小姐的声誉并破坏她的婚事。
齐沛拉着齐夫人的手将她揽进怀里,问道:“虽然分得清,但还是有些担心是不是?”
阿铮幼时险些被马踩踏,这件事在她心里多年都放不下,如今那传言又说是因为苏大小姐的命格才害得蒋家无后,这恰好戳到了她心中最在意也最薄弱的地方。
齐夫人闭上了眼,额头抵在他的肩头。
“我知道这样不对,知道不该听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齐沛柔声道,“没关系,你若觉得不妥,咱们退了这门亲事就是了,左右……”
“那怎么行!”
齐夫人立刻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阿铮有多喜欢苏大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因为这样的流言就退亲,他定会怨我的!”
“他敢!”
齐沛瞪眼。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齐夫人皱眉道,“他难得喜欢一个女孩子,为了这个女孩子甚至主动开口来求我,我怎么好伤了他的心。况且……况且明知这传言是为了陷害苏大小姐才流传出来的,再去上这样的当岂不是很傻吗?”
的确是很傻,但是很多人在面对这样的状况时还是宁愿选择傻一点儿。
因为不敢拿家族后嗣的问题去做赌注,因为不敢让自己的亲人去验证真假。
齐沛看着齐夫人纠结矛盾的样子,无奈轻笑,伸手抚上她的面颊。
“我的小艾总是这样心善,永远在为别人考虑。”
出了这样的事,苏大小姐在短时间内定然不会有什么好姻缘了,但她如今已经十七岁,这样的年纪再耽搁下去势必更难找到好人家。
若再加上被他们定国公府退过亲的名声,怕是更加没人敢娶了。
齐夫人不想齐铮伤心难过是真,怕耽误了苏箬芸也是不假,两两加在一起,纵然心中仍旧有些担心,但还是决定将这门亲事继续下去。
许久没有被唤过乳名的妇人羞红了脸,伸手锤了齐沛一下。
“说了多少遍了不许这么叫我!”
齐沛朗声大笑,揽着她的手往怀中紧了紧,道:“夫人放心吧,不过是些危言耸听的无稽之谈,哪里就当的真。咱们当初都能有了阿铮,阿铮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孩子。”
齐夫人怔了怔,微蹙的眉头旋即渐渐舒展。
是啊,当初多少人说她今生都难有子嗣,连她自己都渐渐绝望了,后来不还是有了阿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