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轻轻地说。“这油尽灯枯也好，去吧。”
    昏暗的天光从窗口投射进来，屋子里透着一股糜烂的气息，或许还有脂粉气，但那气息掩盖在他的愤怒里，早已消失不见了。
    这一生或许就这样了，他拼命挣扎着想逃出去，却总是徒劳无功，每日里被这些肮脏的女人折磨着，生已经不如死了。
    父亲早死，早早继承了侯爷的位置，在十五岁那年被选为皇上，原以为登基了会好过些，却发现自己成为了傀儡，还没有当侯爷时自在些。十三年的懦弱的岁月，他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或许命运就这样一直再与他开玩笑，每一次给了他希望，然后就是重重的绝望。
    邓家的那个女人，或许是因为那个女人。他想着那个女人，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柔顺的脸，温柔的神情，这样的女人原本就应该是属于他的，却抢先一步被梁晟夺去了。
    梁晟，他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每吐出一个字，心里的怨毒就忍不住要满溢出来。
    他这样怨毒着，愤怒着，恨不得梁晟立刻死去。
    破旧的门板“嘎吱”一声开了，那些令人讨厌的一脸冷漠的小太监们走了进来，又来了，他痛苦地想。
    朦胧中有人硬是掰开他的嘴巴，冰凉的液体被猛地灌进来，他忍不住咳出声来，这样的药已经喝过了不止一次，他太清楚这意味什么了。
    梁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怨毒的喊着，很快身上的那把火就迅速地燃烧了起来，他痛苦地扭曲着身子，想躲避那令人难堪的处境，但没有人想放过他，在这些女人的眼中，他就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无数双女人的手向他伸来，或许这就是要油尽灯枯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泪从眼角悄悄滑落了下来。
    窗外一大片的野蔷薇开得正艳，姹紫嫣红的一片，映在屋子里那个将死人的眼中。
    万总管坐在院中的八角亭里，喝着今年的新茶，茶叶在茶汤里舒展着，他轻轻啜饮了一口，滋味苦涩交织，或许这就是命运。
    第91章 番外之吴魏
    窗外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在一个阴霾的午后，乳白色曲裾深衣的男子风尘仆仆推开洛阳城一处宅院的大门，酣睡的守门小厮惊起，下一瞬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夫人，夫人，少爷回来了。”那小厮喊着，往内院里跑去。
    白衣男子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像极了寒冬过后乍现的暖阳，映亮了整个阴沉的天空。
    推开那扇雕花的青色门板，门把手处圆润光亮，想是常年有人进出，百般抚摸过了。男子缓缓走进去，脚步停在了紫檀木桌前，慢慢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五彩五兽八卦碗。
    他轻轻将那碗拿了出来，打算放在架子上，却发现去年新定做的架子早已经摆得满满的，再也没有分寸之地来放这个碗了。
    他轻笑一下，又笑了一下，有一种酸楚慢慢从心里涌了出来。这么多年，共有三千四百件礼物，却没有一件送得出去，慢慢地就堆满了整间屋子。
    送不出去的礼物还去买，有意义吗？无数个夜里，他问自己。
    向来温柔的母亲近日来又发脾气了，年岁渐长，连表弟家的孩子都已经能开口说话了，他仍是孤家寡人一个，母亲给他定的女子被他强行退了婚，而那个有着柔美面庞，眼眸如大地寒星的女子却不会属于他了，他想，或许要孤老一生了。
    或许在孤老一生之前，他应该要去见她一面，他去了宛县，为了心心念念的女子在那个陌生的虎狼之地能过的好一点，他愿意倾尽自己的一切。
    报国有万死，史上耻无名。
    年幼时，一身白衣的小小少年站在学堂上，一身的稚气却掷地有声，这是年少时的心愿。
    而此时，再也没有她了，那就为国为民好了，他忍住心里涌上来的泪，望着摇摇欲坠的房屋，毅然而然的冲了进去。
    铺天盖地的灰尘汹涌过来，呼吸里全是尘和土的气味。小孩子哭声从不远处传来，他慢慢地小心地往前走着。
    有人在惊呼，然后是巨大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
    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有泪滑落下来，这样也好，他想。
    明月站在洛阳城里那栋宅院前，忽然再也忍不住，去了那个女子的府上。
    “这么多年买的礼物储存了一屋子，都不能送给姑娘，就这样慢慢留了下来。”
    “少爷看到什么新奇的，好玩的，自己喜欢的，都想买下来送给姑娘。”
    明月哭得泣不成声。
    少爷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只是静默地听着，什么也没有说，待听完了，回首吩咐下人雇了一辆马车护送明月到下邳去。
    “至于那些礼物，就一起带到下邳去吧，放到你们少爷的祖宅里。”那女子淡淡地说，声音却颤抖着，微微泄露了内心的感情。
    她也是会难受的，明月满意了。但恨意还是从明月的心里悄悄涌上来，临走前，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不想跟她说了，而那个恨不得少爷立刻死去的大将军自然也不会跟她说，不知道真相或许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放下车帘，明月连夜赶回了下邳。
    “少爷，该喝药了。”明月扶起躺在床上的男子。
    第92章 番外之萧算
    严谨持重，举止有气度，这是世人对他的评价。
    父亲教他治国之道，母亲教他孝顺之礼。从《尚书》到《诗经》，从《易经》到《本朝纪要》。从五岁就开始启蒙，每日的功课排得太满，他似乎从未有过童年，窗外孩童的嬉闹，逗蛐蛐的悠闲，呼朋唤友的惬意仿佛都与他无缘。
    渐渐长大，母亲为他定了亲事，娶从未见过面的女人，他亦接受。这一生走来，父母为他定好了一切，每一步都走的规规矩矩，每一步都走的毫无差错。
    或许这一生这样的一生也是好的，王妃贤惠，封地的子民也爱戴他，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他似乎也是满意的。
    皇上薨了，太尉大人说，王爷这样的贤良品德自是应该成为本朝天子，统率万民。
    太尉大人是老师，说这话应该也是正确的他应该去做的事情，他就从封地去了洛阳城。
    那个飞扬跋扈肆无忌惮的男人就是本朝最有权势的男人，那个男人似人命如儿戏，心里想什么就去做什么，无所顾忌，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从远处看着，看着那个男人活得那样肆意，心里隐隐地有着羡慕。
    身边的谋士说，这个男人掌握着下一任皇帝的决断权，但谋士又说，那个男人支持的是另一个人，非常讨厌他。即讨厌他的名声，又讨厌他的贤德。
    那个夜晚，站在万家灯火繁华的洛阳大街上，他头一次觉得原来贤德也是被人讨厌的理由。
    谋士说，那个恣意妄为的男人有个美丽的妹妹，如果娶了他妹妹，或许可以扭转这一局。
    他不想这样做，因为他有正妃，因为他是贤德之王，因为这有悖于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
    可是那个女人很美，站在树林边上，一身红衣如火，像盛夏里的艳阳仿佛要灼伤所有接近她的一切。
    她是任性的，也是自由的；她是刁蛮的，也是羞涩的。
    他挣扎过，辗转难眠过，却像飞蛾见了火，忍不住像那烈阳扑去。锦绣园里的牡丹开的正艳，妖娆却不及她一半。
    他惆怅着，迟疑着，也毁掉了他最后的可以争取的希望——那个肆无忌惮的男人立刻了断了这一切。
    也许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逾越了该守的规矩是有报应的，看着她登上了后位，听着她传来的消息，无数个夜里都辗转难眠。再后来，先是被人陷害，后被降了职位，再后来却是坐了牢，入了狱。
    那个灿烂如烈阳的女人来见他，一脸悲伤，他没有办法，狠心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个深夜，有人来救了他出牢，是那个女人的哥哥，这个男人恨他，却救了他，他知道，是因为她。所以那个男人打得他吐了血，在床上躺了三天。
    后来他知道，大丫头拿了那副牡丹花下的美人图换了他，从此后改名换姓，从此后斩断从前，从此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与她相关的东西了。
    在又一个牡丹花开的季节里，他忽然悲从中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篇番外，彻底结束了，感谢坚持到最后的小天使们，感觉一直留言的喜洋洋小天使，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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