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
    片尾的音乐响起，张延卿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睡着。
    她微微歪着头，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车窗上，即使在睡梦里也是眉眼微蹙的样子。
    周念南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西装外套，空气里漂浮着他惯用的木质香气，沁人心脾。
    车子早已不在汽车电影院，窗外是她熟悉的巷子口的风景。张延卿站在车外，指尖的猩红一闪一闪。
    这是她少有的光明正大看他的时机，上天优待他，他看起来成熟又稳重，丝毫不见青涩之气。
    他的黑眸望正向车里，对上她的眼神，他笑了一下，神态轻松的举起手里的烟示意。
    即使在抽烟，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有致命的吸引力。
    车门打开，风带来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最近装修太累了吗？”他坐上来，语气是关切的。
    周念南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脸红，在别人请她看电影时睡着，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她悄悄拉高手里的衣服想挡住脸，闻到熟悉的气味才发现是他的外套……她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有点，装修就是事情很多的。”多余的话就不肯再说了。
    张延卿心里叹口气，压住有些躁乱的心事：“是不是铺面的装修方案还没有定下来？……刚刚看到桌上很多参考图例。”她不说他就主动提。
    “设计师出的方案我不喜欢，但好像确实是他能力范围内的最佳了，毕竟预算的框架在那里。我还想自己试试看。”没藏住自己的困境，她点头承认。
    “我认识一个设计师，海市外滩那家著名的咖啡馆就是她们工作室做的改造。你可以见见她，给你一个思路或者参考意见，比你一个行外人自己摸索好很多，可以吗？”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有节奏的点动，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身体却转向她的方向，深蓝色的衬衫服帖的贴在他的胳膊上，“我们公司之前的办公楼设计找的她，她会乐意帮忙的。”
    周念南下意识的要拒绝，杀鸡焉用牛刀。
    张延卿看穿她的意图，他先开口挡住她要说的话：“……我和对方说我在追求你，请求她帮我这个忙。”
    意思是，我已经先斩后奏了。
    他眼睫微垂，目光温和看向她：“方案早些定下来，外婆和你都轻松一些，后续还有那么多工作。……你要是觉得欠人情的话，那你下次再陪我看一次这个电影。不睡着的那种。”
    他此刻的境况，并不比站在休格兰特面前的大明星安娜要好，那句“i am just a girl, standing in front of a boy, asking him to love her.”性转一下，就是他。
    周念南回去的时候外婆还没有睡，听到开门的动静特地出来和她说话：“怎么这么晚？电影好看吗？”
    周念南点头，电影好看的。
    “张斯斯的哥哥，那个，小张，真的想追你啊？”她看着外婆八卦兮兮的眼神，明白这才是她今天一直没有睡觉的真正原因。
    深夜安静，小壁灯暖黄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谁能来告诉她，是还是不是？
    对张延卿的提议，她怎么回答的。
    她直觉他不是乐意被拒绝的人，最紧要的是，这个提议对她的诱惑力太大。
    “张斯斯也会很乐意来帮你的，我帮你和她帮你并没有有什么区别，都是张家。”他加重砝码，“或者，下个月张阿姨生日，你帮我选一下礼物。”
    她稀里糊涂的点了头。
    张延卿笑了，声线低沉中带着磁性：“那我和对方约好时间，到时候再告诉你。”
    许是因为在车上睡着了一阵，等洗了澡躺到床上，周念南反而没有了睡意。
    他应当还在回去的路上，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张斯斯发了一大串小鸭子蹬脚“啊啊啊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语言说明。
    这非常不张斯斯。
    周念南发了一个【？】过去。
    张斯斯今天的课程特意避开了江盟，借口是“和同组的人讨论一下分工”。
    这个理由很站不住脚，她知道，往常她的作业都有他一半的功劳。
    出国之前，她的作业靠周念南监督；出国之后，因为张延卿和江初礼的关系，江盟自觉承担了监督者的身份。
    张斯斯难得这么斯文：【很难讲，我下课后组织一下语言告诉你。】
    故事要从两周前说起。
    她的微信收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对方的理由理直气壮：欠我丈夫的钱什么时候还？
    她放大对方的头像仔细端详，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男人女人，两人亲昵地搂着站在中间的儿子，齐齐面对镜头露出幸福的笑容，小县城影楼风的布景和p图技术也没拦住她一眼认出里面的人。
    大学时期的前男友。
    张斯斯的第一反应是，都有儿子了，还挺速度。
    接着是，我什么时候欠了他的钱？
    最后是，这是他们夫妻两人的意思，还是他的授意？
    留学生平平无奇的赶due日常里，出现了一点波澜，精准的找上了她。
    她通过了申请，面对久未谋面的前男友，说一点不好奇他的现在，那也是骗人的。
    林深是张斯斯的初恋。
    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始于军训，她是大一新生，他是她们班的教官。外语系历来阴盛阳衰得厉害，她们班只有两个男生，还是不甚高大的那种。
    林深头一年来当教官，第一天训练就被大胆的新生言语调戏到面红耳赤。
    带队的总教官看不下去，过来严厉强调了一番军训纪律才好歹镇住了场子。
    班上的训练到底不如隔壁班的进行得顺利。
    女生集体撒娇卖萌的力量是强大的，林深拿不准她们是真的累还是装累，每每其他班还在烈日下走正步站军姿的时候，她们班就在树荫底下休息。
    张斯斯都好几次看到黑面的总教官将林教官单独叫出去训话，不免心里有点儿同期这个面皮嫩又爱脸红的新人教官。
    半个月的军训结束，她和班上的其他女生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状若生离死别。
    教官不被允许留联系方式，班上神通广大的女生不知从何处问到了部队地址，张斯斯也跟着大家一起写信，汇总成厚厚的一叠飞往绿色的军营。
    短暂军训积累的热情很快被校园里丰富的日常生活冲淡，班上和林教官写信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张斯斯还记得他脸上害羞到不知所措的笑容。
    鸿雁传书一年多之后，林教官在信的末尾很小心翼翼地问：“你大学里会考虑谈恋爱吗？”
    张斯斯虎得很，她手写信件一年多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她直接回：“如果是你，这个恋爱我可以考虑谈一下。”
    两个人顺理成章的开始了远距离恋爱。
    一个在海市校园，一个在海边小镇的军营。
    两千多公里的距离，电话费的账单和飞机票火车票积累了厚厚一摞。
    直到她大四毕业那年，两个人逃不开“毕业即分手”的魔咒，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分开。
    分开快四年了，张斯斯很想知道，她怎么欠了对方的钱，以及多少钱？
    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她也没主动问，只是迅速设置了不让对方看她的朋友圈。
    第二天照常背着电脑去上课，只是脸上多少带点儿萎靡之色。
    前男友的出现搅动了一池春水，她深夜又翻开设置为“仅自己可见”的过往看了一遍。
    又重温一遍当时傻到冒泡的自己。
    江盟早早地帮她占了座，看她的脸色还以为她又熬夜看推荐书单了，贴心地去门口的自动贩卖机给她接了一杯咖啡。
    苦意直冲天灵盖，教授穿着她熟悉的白色衬衫走了进来。
    她没有理会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打开了电脑。
    午餐的时候发现自称是“林深老婆”的用户给她发了好多张照片，一张张打开全是手写账单的照片。
    她食指和拇指放大照片，账单是林深的字迹，哪年哪月哪日，在哪个商场买了什么，花费多少，记录清楚，分类明确。
    对方总结陈词：【这是你和他在一起时的花费对吧？一起十七万七千四百三十二元，这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请于三天之内归还，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盯着手机的时间太久，江盟以为她遇到什么学业上的困难，凑了过来。
    男生身上柠檬味的沐浴露气味混着着淡淡的汗味飘过来，她若无其事收起手机：【群里发了一个笑话。】
    江盟视力好，粗粗一眼扫过去看到了“夫妻共同财产”那句话。
    他收回视线，问：“下午去图书馆要给你占座吗？”
    张斯斯精神萎靡，她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账单翻出来甩对方脸上，闻言拒绝：“不用，我下午有其他事情。”
    ……
    “……所以你那个前男友的现任老婆跑出来问你要钱？这两口子是不是有什么被迫害妄想症，要追回也是你问他要吧！”饶是周念南脾气好，听到张斯斯前任的事情也炸毛。
    张斯斯是借母亲的光，从普通家庭坐火箭般晋升顶级豪门家庭；林深却是实打实的小康家庭。
    两个人一直纸上传情，到了见面才发现彼此的差异。
    她进超市随手拿的矿泉水二十六块钱一瓶，用的真丝发圈四五百一个，而林深给她订的酒店是一百八十块的连锁。
    在一起了之后才发现，金钱上的差距不是最大的问题，对方的观念和自己不一样，才是最难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