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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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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该万死倒不致于,无需如此恐惧。”承天帝漫不经心道。
    “多谢陛下开恩。”容佑棠磕头,丝毫不敢失礼,一板一眼,活像木头人。
    承天帝负手俯身,弯腰嗅闻一株半人高的金菊,那花开得有碗口大,略带苦味的幽香四溢,他伸手扶着花朵细致观赏,满意颔首,悠闲道:“你年纪太小,尚未成家,姑且算年少无知吧。庆王确实出类拔萃,性子又霸道,说一不二的,很能唬人呐。”哼,那臭脾气的混小子!
    容佑棠不解其意,心烦意乱,无法冷静思考,故没有接腔。
    “朕自认一片爱才之心,望你好自为之,端正态度,行正道,将来切莫发生一些本可以避免的不愉快。”承天帝始终没有疾言厉色,却不怒而威,长期居于帝位,自然气势逼人。
    “……微臣遵旨。”人在屋檐下,容佑棠觉得脑袋像有千斤重,艰难点了一点。
    承天帝拍拍手,满意于俊美状元郎畏惧忐忑的表现,终于说:“平身吧。”
    “谢陛下。”容佑棠慢慢起身,情绪低落,短时间内无论如何轻快不起来。
    承天帝见少年垂头丧气,眉眼间难掩悲伤,判定属于真情流露,想来对自己儿子爱慕至深,莫名好气又好笑,低声训斥:“男人耽于情爱,岂能成大事?回去专心协助刑部判案,认真做好你的分内之事,等成了家、有了妻儿,自然而然就放下了!”
    不,不可能放下的……
    容佑棠难受得说不出话,他到今日今时才不得不正视此问题:倘若陛下出手阻拦,谁有本事对抗呢?
    “罢了罢了,你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承天帝嗤之以鼻地批评,较真论起来,他并无多少愤怒。
    ——最初得知庆王有断袖之癖时,皇帝的震惊多于愤怒,满腹狐疑暗派人调查,了解来龙去脉后,他思索良久,最终选择谅解:雍儿镇守西北十年,长期忙于治军打仗,耽误了成家;加之北地苦寒贫穷,边境女子普遍外向泼辣,想必不能入我儿的眼。人天生有七情六欲,龙阳虽名声不好听,却也不能完全怪孩子,客观环境的确差了些;并且,即使断袖之癖,雍儿也没有荒唐纵欲,他赏识的人是少年状元,品貌双全,才华横溢,并非纯粹攀附权贵的狐媚子,眼光是不错的……唉,算了算了!两个年轻人一时糊涂,成家后就各自撂开了。
    “陛下宽宏大量,微臣感激不尽。”容佑棠说着又要跪。他难受伤心之余,悄悄惊讶皇帝的宽恕:陛下竟然没有惩戒我的意思?
    “免礼。”承天帝却提前阻拦。
    ——事实上,但凡换个皇子、换个男宠,皇帝只会震怒,且必定采取雷霆手段严惩。
    “谢陛下。”
    承天帝转身赏花,不再多说什么,挥挥手,作逐客状。
    容佑棠如蒙大赦,顺势道:“若陛下无其它吩咐,微臣先行告退,回户部核查田亩卷宗。”
    “下去吧。”
    “谢陛下。”
    片刻后,容佑棠离去,偌大的御花园内,仅剩皇帝一行。
    李德英永远脸带三分笑,谦恭慈和,十分讨喜。他单手托举一小茶盘,虽然微胖,步伐却轻盈稳健,靠近皇帝身侧五尺左右的距离时,开口道:“陛下请用茶。”
    承天帝随意地一伸手,接了小茶钟,喝两口又递回去。他和李德英相处的时间比后宫任何一个妃嫔都长,包括发妻杨皇后。把玩了几株花后,他悠悠发问:“你认为容佑棠如何?”
    “容大人乃朝廷命官,老奴不敢妄言。”
    “朕叫你说就说,推三阻四做什么?还能砍了你的脑袋不成!”承天帝没好气地拂袖。
    李德英面色不改,躬身跟随,笑眯眯道:“容大人乃陛下钦点的状元,文采思辨当属上乘。”
    “这是自然。否则如何服众?”
    “老奴曾听九殿下提起,容大人师从国子监祭酒,乃祭酒大人唯一的弟子,想必是千挑万选的德才兼备之人。”李德英平心静气,四平八稳地答。
    “唔。”
    承天帝待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大半生的老仆很不错,恩宠有加。他漫步缓行,时不时驻足赏花,皱眉喟叹:“泽雍今年二十六了,仍未成家。”
    “庆王殿下忠孝正直,仪表堂堂,实乃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只要陛下一开口,庆王妃的人选怕是能挑花了眼呢。”李德英诚挚赞叹。他夸皇子从来只从忠君爱国、孝顺友爱方面入手,绝不涉及治国安邦之类的敏感词语,非常圆滑老辣。
    “呵呵呵。”承天帝难掩欣慰自豪,愉快笑出声,佯怒骂道:“你个老货!还夸他呢。那小子哪哪儿都好,就只脾气啊,有点儿倔,强硬了些,天生的犟性子,不懂服软。”面对君父时都不会说漂亮好话,木头桩子一般刻板,急眼了还敢顶撞。
    李德英慈眉善目,只是笑,并不接话,他明白此时的皇帝只是在倾诉,而非询问。
    果然,承天帝眉眼带笑地抱怨几句后,话音一转,威严提起:“如今是时候该挑选庆王妃了。你去告诉皇后,命她请老定北侯夫人入宫,好生谈一谈,看有无合适人选,不必急在一时,若有了合适的,须得朕定夺。成亲是大事,务必尽力办妥当,将来才能家和万事兴。”
    李德英凝神细听,频频点头,末了,躬身道:“遵旨。老奴一定将口谕如实传宣于皇后娘娘。”
    傍晚
    容佑棠下值,心事重重走出衙署,于熙攘街头驻足,怔愣吹了会儿凉风。
    周遭往来者行色匆匆,各自为生计奔波,经过时好奇打量几眼落寞的俊俏少年,随即脚步不停地离去。
    “容弟!”离开刑部衙署的齐志阳远远呼喊一声。
    容佑棠忙隐下情绪,扬起一抹笑意,寒暄后问:“齐兄,这两日上峰叫我回户部处理急务,不知案子审判可有进展?”
    “哎,快别提了!”齐志阳愁眉苦脸,无可奈何地一挥手。
    “怎么了?”
    “走!边走边聊。”
    二人远离各部衙署及散值的同僚,去旁边杂院的马厩牵马。
    “今儿开堂审了一审,游冠英、季平和甘宏信仍是互相攀咬,何烁倒是痛快得很,尤其供出游冠英许多死罪。”齐志阳轻声告知,顿了顿,他东张西望几眼,透露说:“但午后商议定案时,上头几个大人又吵了一架,几乎没打起来!”
    容佑棠神色冷峻,问:“刑部内部和监察司还是没能达成一致吗?”
    “唉!”
    齐志阳很是头疼,一边整理马缰,一边说:“案子一日不结,咱们就得陪着干耗,多浪费时间啊!明摆着的,贪污乱党搜刮巨额民脂民膏,年年上京述职时,绝对会打点关系,只要顺势追查,说不定能揪出一大串犯官。刑部江尚书极力主张彻查,其部下右侍郎费大人却与监察司站一边儿,认为游党纯属污蔑攀咬、死到临头拉垫背的,主张就咱们搜集的证据定罪。”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恐惧,千方百计阻挠彻查。”容佑棠不屑道。他拍拍马脖子,踩马蹬跃上马背。
    齐志阳亦一跃而上,勒转马头,苦笑说:“京城不是关州,咱们说不上话,且看他们谁赢吧。”
    “兹事体大,此案牵涉甚广。”容佑棠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无奈道:“若真揪出一串受贿的京官,陛下也……”他点到为止。
    彼此心照不宣,齐志阳自嘲道:“嗨,急也没用,刑部审案自有其章程,我只能尽量从旁协助。”
    位卑言轻啊!
    容佑棠关切询问:“齐兄,游冠英还嚷着面圣吗?自从他被关进刑部地牢后,巡看探视都不能了。”
    齐志阳警惕地四下扫视,凑近低声说:“我也是过堂时才能见到他。本来一直闹着求见陛下的,但不知何故,今早忽然闭嘴了,老实受审。”
    “哦?”容佑棠若有所思,不由得浮想联翩。
    武人警惕性高,齐志阳频频东张西望,皱眉道:“游冠英明显不正常,但谁也没问,好像都没发现似的,咱钦差身份尴尬,不好强出头。”
    容佑棠控着马缰,缓慢步行,冷静提醒:“贪污结党案查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是咱们能左右的。”
    “哎,算了算了!反正我已经全力,问心无愧。”齐志阳干脆利落地表示。
    双马并辔,穿行于偏街小巷中。
    “一审二审的,过堂无数次,不知要拖到何时。”容佑棠忍不住嘀咕。
    “秋后问斩肯定赶不及了,希望年前能结案。”齐志阳苦恼地说。他夹在两派势力之间,如履薄冰,在刑部衙署日日谨言慎行,不敢随意开口。此时,他终于能说句实话:“啧,这个算是证据确凿的铁案,如果换个没有头绪的,得拖到何年何月去?”
    容佑棠忍俊不禁,宽慰道:“再忍忍吧,我猜年前总该结案了,年底朝廷各部要述职的,积压要案多不美。”
    “唉。”齐志阳长叹息。
    两人避开人流如织的主街,熟门熟路进入偏街,并辔骑行,低声交谈。但分别时,忧心忡忡的齐志阳欲言又止,犹豫着问:“容弟,咳咳,那个、我想问问。”
    “何事?”容佑棠疑惑扭头。
    齐志阳侧身靠近,小声问:“关于彻查游党行贿京官与否,庆王殿下可有指示?他最近忙于征兵,我几次去王府也没见着人,心里没底啊。”
    庆王殿下……
    容佑棠垂首,神游天外地发怔,沉默半晌。
    “容弟?”
    “哦!”容佑棠猛然被惊醒,打起精神,正色道:“没有。殿下并无其它指示,他只是让咱们按圣谕协助刑部。”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齐志阳吁了口气,神清气爽地告别:“既如此,咱都回家吧。对了,明早江尚书卯时三刻点卯,你仔细别迟到,当心变成他们的出气包。”
    “多谢提醒。”容佑棠强颜欢笑。
    “走喽!”
    “齐兄慢走。”
    齐志阳笑一笑,打马小跑进对面巷子。
    对方一转身,容佑棠的笑脸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无精打采地骑马回家。
    马儿有灵性,似乎能体悟主人的沮丧心情,“哒哒”走得很平稳,一路老老实实。
    不久后,回到家门口,容佑棠下马,勉强调整好情绪,慢吞吞地拍门。
    “哪位?”老张头很快出来应门。
    “张伯,我回来了。”
    门“吱嘎”一声迅速开启,老张头的笑脸却凝固了,迅速察觉不妥,赶忙接过缰绳,关切问:“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容佑棠吃惊地皱眉,讷讷问:“我看起来不好吗?”
    “唉,往日老远就能听见马蹄跺地奔跑声,今儿走回来的吧?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对劲了!究竟哪里不舒服?快进屋坐着,我去告诉老爷。”老张头匆忙牵马去马厩,他非常熟悉少主人,断定今日必出了事。
    半个时辰后,天色昏黑,晚风寒凉。
    “棠儿,到底出什么事了?”容开济坐在床沿,担忧询问。
    “没事,我只是中午没歇,有点儿累,睡一觉就好了。”容佑棠俯趴,头枕着手臂,一动不动。
    “头疼?头晕?”容开济追问,伸手拉高薄被。
    管家李顺在旁猜测:“莫非中了暑热?我还是去请个大夫吧?”
    “不用,我好着呢,只是困。”容佑棠抬头,若无其事地劝阻,不愿家人忧心。
    容开济眉头紧皱,快速道:“老李,去叫张妈熬一剂常备的解暑茶,再做些清淡开胃的粥汤来。”
    “哎,好,我这就去。”李顺领命出去安排,谁知刚踏出门槛,迎面撞见了庆王和郭达一行!
    “庆、草民叩见殿下。”李顺舌头拧了一下,慌忙行礼。
    “免礼。”赵泽雍脚步未停,行走生风,大踏步迈过门槛。
    李顺隐约有某些猜测,只是一直不敢向容开济求证,死死憋在心里,他转头道:“草民见过郭公子。”
    身穿轻甲戎装的郭达点点头,笑道:“无需多礼。你们少爷如何了?”
    “呃,挺、挺好的,说是中午没歇觉,正在休息。公子快请厅里坐,您请。”李顺躬身一引手,含糊说。
    郭达在门口探头看了几眼,当机立断,转身熟门熟路朝正厅走,其余禁卫各司其责地分散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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