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凝见到莫妖娆，是在人民医院的太平间。
    她无法形容自己是看到了怎么样惨烈的一幕，她只是记得，当她冲着莫妖娆喊出那句被莫妖娆期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妈妈”时，莫妖娆没有微笑着流着泪回她一声“哎！”
    她的心里翻滚着无法言喻的悔恨与疼痛，这次纵使她有天大的本领，纵使翟兮兮能力惊人，也没能救一救莫妖娆。
    从出车祸到她们赶到，莫妖娆已经停止呼吸一个小时，那天翟兮兮能救回翟老爷子，也是在翟老爷子即将咽气的瞬间救了他，莫妖娆却早已魂归天命。
    后悔吗？
    当然后悔，方北凝回想了她和莫妖娆相处的这愉快或不愉快的四年时间，除了一开始的横眉冷对，在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女儿之后，莫妖娆对她真的很好很好，诸多包容。
    方北凝后来看了车祸发生的监控录像，与她猜想的一样，莫妖娆开的车，是为了救翟兮兮才撞向那辆黑色轿车。
    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以前莫妖娆出门，都是司机开车，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妖娆自己开车去赴方北凝的约。
    如果是司机开车，恐怕不能及时撞黑车，那么莫妖娆也不会死于非命。
    但如果不撞黑车，伤的就有可能是翟兮兮。
    只能说，一切自有天定。
    方北凝还看到了莫妖娆的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了，很多功能已经不能使用，但是通讯录还能翻出来，那天警察之所以打方北凝的电话，是因为方北凝是那手机里最后通话的人，之所以问她是不是莫妖娆的家属，是因为方北凝在莫妖娆手机里的备注是，我最爱的孩子。
    我最爱的孩子。
    莫妖娆有三个孩子，算上曾经的宫姝，她有过四个孩子，但是最爱的，自始至终，从来都是宫凝。
    从来都是方北凝。
    方北凝跪在莫妖娆的墓碑前，一声一声唤着“妈妈”，可纵然她呼唤千万遍，也换不来一声充满惊喜的“哎！”
    在那天之前，方北凝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莫妖娆会离开她，她以为只要她愿意，莫妖娆随时都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以为只要她愿意，莫妖娆会永远站在原地，等着她的靠近。
    谁曾想，等她真的想要去靠近，莫妖娆却忽然与她隔了阴阳之别。
    这世间最大的无奈与悔恨，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莫妖娆的忽然离世，不仅是方北凝心里永远的悔恨之痛，更是宫子卿心里的一道割伤，一夕之间他头发全白，整个人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年轻的时候，很爱莫妖娆，后来，虽然岁月磨去了当年的激情，但是那份爱却是一点没有少，全都掩藏在安静的岁月里，沉淀在细微的生活细节里。
    方北凝带着翟兮兮住了一段时日，翟兮兮的乖巧懂事，给了他不少的安慰。
    转眼四年过去，莫妖娆已经离开四年，时间是治愈所有伤痛的良药，在时间的冲刷下，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了曾经的悲痛，至少，表面上是喜气洋洋的。
    很快，又是一年一度的团圆节。
    方北凝与翟墨远中午的时候陪童千梦与翟禛羽吃团圆饭，晚上的时候在宫家陪宫子卿赏月。
    因为莫妖娆的突然离世，苏婉与方信军有一段时间内心很是不安，所以这些年每次逢年过节，都是主动让方北凝回宫家。
    杨木槿与宫莫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叫宫城，现在三岁，杨木槿又怀了第二个，已经四个月了。
    翟兮兮已经是五岁半的大朋友了，自然是不愿意跟宫城这个小不点一起玩的，怎奈宫城每次一见到翟兮兮就跟老鼠见到大米似的，黏在她身后赶都赶不走，惹得翟兮兮烦不胜烦。
    所以回家的时候，翟兮兮坐在车后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方北凝斜眼觑了她一眼，“小小年纪谈什么气？”
    “还不是宫城那个小跟屁虫，每次都要跟在我屁股后面，真的很烦哎！妈妈，我们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到舅舅家来？”
    “兮兮，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表弟？”方北凝转过身子趴在椅背上严肃道：“宫城是你的弟弟，你是姐姐，姐姐要带着弟弟玩，明白吗？”
    翟兮兮翻了翻大眼睛，不高兴地道：“为什么我是姐姐我就要带着弟弟玩？法律有规定姐姐必须要带着弟弟玩的吗？妈妈，你这话说得很没有道理哎！”
    方北凝：“……你这孩子，什么法律不法律的，都跟谁学的歪道理。”
    “妈妈，你那才叫歪道理，你那叫道德绑架！”
    方北凝：“……”
    “兮兮，怎么跟妈妈说话呢？”一直没出声的翟墨远通过后视镜睨了一眼翟兮兮，翟兮兮明明没有正面接触到他的目光，但却觉得身上飕飕一阵发凉。
    她撇了下嘴巴，抱紧了怀里的嘻悠猴布偶，小声嘀咕道：“有老公有什么了不起，回头我也找一个，哼！找个比爸爸还要好看的老公！”
    方北凝：“……兮兮，你在幼稚园不会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吧？”
    “暂时还没有。”翟兮兮情绪有些低落，“没有一个长得比爸爸好看，我要找个比爸爸还要好看的。”
    这志向，还挺远大。
    “那你这辈子估计要嫁不出去了。”翟墨远唇边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嗤笑了一声道。
    方北凝：“……”
    你这么自恋，真的好吗？
    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钟，苏婉正在客厅等着他们，翟兮兮一看见苏婉和方信军，立刻仰着小脸甜甜地喊了声：“外公晚上好，外婆晚上好。”
    苏婉的心都被喊化了，抱着她一阵‘我的心肝肉’地疼了一番，然后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跟方北凝说：“我亲手做了一些月饼给你们送来，虽然买的那些口味好卖相好，但终归没有自己做的健康营养，我都给你们放在冰箱里保鲜着，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一热，早餐或晚餐当点心吃挺好……”
    “妈……”方北凝想起来以前莫妖娆也是经常做一些吃的给她送过来，也会这般絮絮叨叨叮嘱一些话，那时候自己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那时候……她是不是其实很伤心？
    人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将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想明白。
    比如，莫妖娆。
    她思想偏执又怎么样？行为偏激又如何？她所说的话，所行的事，无外乎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其实间接的，她是为了方北凝。
    每每方北凝回想到这些，总是抑制不住地心里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