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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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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宾凝神,专注听着顾宪成说的话。
    顾宪成今日是与众人宣布定下的《东林会约》。书院广招学院,不分尊卑地域,不拘长少,学费全部优免。此后每年一大会,或春或秋临期酌定。每月一小会,除正月、六月、七月、十二月祁寒盛暑外,二月、八月以仲丁之日为始。会各三日。
    每会推一人为主,说四书一章。有问则问,有商量则商量。会日久坐之后,歌诗一二章,涤荡凝滞,开发性灵之助。
    此外还有饬四要、破二惑、崇九益、屏九损等等倡议。这些提议上承周敦颐、二程、朱熹等理学,摒弃王学这等末流的陋习。
    史宾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还有几人是认得的——大都是在朝中不甚得志、或因故致仕的吴越学子。而这些学子都和顾宪成有同一个共同点,家境优越,是为吴越之地的乡绅。
    不由心中暗道,怪道学费优免。一则主创之人几人合资,自负担得起;二来这也是增进民望的极有力的措施。
    史宾本欲多留几日,听听顾宪成到底在捣鼓什么名堂。奈何皇职在身,不能多待。心里只能盼着希望自己送去的信可以引起重视。
    几日后,史宾就匆匆离开无锡。那人与他交谈之人,问遍所有人,都没人认识或知道史宾的,心下不由奇怪。难道是他们对直隶的学子太过陌生了?
    东林书院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史宾到了月港后,即刻就同当日分离的几人聚首。在史宾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们抽空将漳州看了个遍,最终择定了郊外的几处地方,希望能买下或租用,作日后的库房之途。
    史宾拿着先前从宫里带来的漳州地图,细细将每一个地方都看了个遍,最终定下一个离月港最近,也是最大的田庄。此处虽合适,但要价也是最高的。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东家最后忍痛割爱,卖与史宾。
    而郑国泰寄去江浙相熟之人的信也起了作用。一家船厂已同意将一艘建好的船先行调卖给史宾,虽出不得远海,但也颇大,眼下倒是足够用了。
    史宾又连番打听,选了几个销路不错的东西采办。等诸事妥当后,身上的银两已是去了一半。
    同行人不免担忧,“公公,这可行得通?要是……”
    行船出海不是容易的事,就是内河漕运,也常常会发生船毁人亡之事。他们全都没出过海,半点经验也没有,沿海一带又是倭寇盛行,若是遇上,怕是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史宾望着不远处的月港,安慰道:“且不忙,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当初请命之时,就请身家性命全都放在脑后了。
    第64章
    冰冷的海风扑打在史宾的脸上。他已经在月港等船引等了将近一个月,但月港的官吏还是没有丝毫要签发船引的动静。
    这是在等自己送钱上门吗?
    史宾转了转手上银质的扳指,望着不远处随着风浪而起伏的海面出神。到月港这些日子,他很少看见有船从月港拿了船引出海的。许多人都同他一般,苦苦等着船引下发。有一些等不了的,自行离开。
    海利颇丰,他们做惯了的,是不会轻易放手的。想来,当是去旁的地方自行出海了。
    每离开一个人,史宾就会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朝廷又失了多少的税赋。
    随着天气转暖,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留在月港等待的人寥寥无几。就在众人失去信心的时候,月港的官吏将所有的船引一次性全都给发了下来。
    一直等待着的海商又惊又喜,纷纷向彼此打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有人门路通天,告到了漳州知府那处?可上漳州城里转一圈,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事。
    不过有船引到手,总归是好事。海商们纷纷起航,离开月港,自行去做买卖。
    史宾是第一个走的。比起不明就里的海商而言,他,和同行之人,心里比漳州知府更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六年一度的京察于三月开始了。京察,为京官考察,自弘治十七年起每六年一次,在巳、亥年举行。今年是癸巳年,所以也被称为癸巳京察。
    京察亦被称为大计,为与考察外官的外计区别,又称为内计。考察期间,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需上疏自陈,由天子决定去留。五品以下,由吏部负责考察。大计之后,还有拾遗,由科道言官来合议纠核“居官有遗行者”,不少官员都是在拾遗上最终被扳下去的。
    史宾是在内廷待过的人,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京察意味着什么。每次京察,京中朝臣都以匿名访单徇私毁誉,同时内阁也会包庇受到处分的官员,破坏考察。如嘉靖年间,在首辅严嵩的庇护下,因京察而降职处分的赵文华、彭泽等人最终复职。
    六年来积累的各种恩怨,都会在京察时暴露出来,各人之间势如水火。为了自保,朝臣们不得不各自抱团取暖,到了最后,就结援成了同党。
    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上位新的首辅。
    “那么,今岁的京察,就交由吏部尚书孙卿主持,左都御史李卿,吏部考功郎中赵卿襄助。”朱翊钧抬眼看了看底下心思各异的朝臣,“如何?”
    申时行头一个投了赞成票。其余大学士们也纷纷附议。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万历二十一年,二月,惊蛰方过,春分将至。癸巳京察正式拉开序幕。
    这次京察的始末,朱常溆心中一清二楚。他知道,这是日后无尽党争的开端。可作为一个皇子,无权无势,更无银钱打动人心,朱常溆不知道自己能在其中能做些什么,只能静待局面发展。
    癸巳京察,明面上是京官言行和职责施行的考察,实际上是内阁与吏部之间的争斗。
    自万历十八年,户部尚书宋纁接替年老归乡的杨巍执掌吏部后,一心想将吏部的铨选之权从内阁重新夺回。他有此心,一则,内阁在大明朝建立初期,太|祖皇帝本就定下的乃是票拟批答的权利,襄助天子,并没有铨选之权,而现状,内阁与前朝宰相无异,与太|祖皇帝定下的祖训相悖。二来,失了铨选权利的吏部尽数受内阁操控,沦落为跑腿的文书小吏。
    但随后,因礼部郎中高桂弹劾阁臣王锡爵之子王衡,及首辅申时行的女婿李鸿顺于乡试舞弊,宋纁与内阁大学士们意见相左,最终被阁臣排挤出京。
    此后,刑部尚书陆光祖调为吏部尚书后,继承宋纁之志。虽然他的手段要比宋纁柔婉一些,可最后还是爆发于申时行向朱翊钧私下递交的密揭上。
    此时因许国入科场主持会试,王家屏有事归家,申时行与王锡爵因子婿科场舞弊案而上疏辞职闭门不出,内阁中竟无人处理政务,引来朱翊钧大怒。申时行的密揭上,极力推举了赵志皋及张位二人入阁,朱翊钧也点头应了。
    这事引来了陆光祖的上疏,指明内阁辅臣的人选当由吏部九卿科道会推,申时行的密揭推荐乃是徇私结党,朱翊钧身为天子,理应公允,不该因申时行是自己的先生而大开方便之门。最终迫使朱翊钧下诏,说“下不为例”。
    因宋纁和陆光祖二人的努力,最终到底从内阁的手里夺回了铨选。不过二人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宋纁死于任上,而陆光祖则因给事中乔胤的弹劾不得不以老病请辞。
    随后南直隶兵部尚书孙鑨升为新一任的吏部尚书。与前两任吏部尚书一样,甚至比自己的前两任同僚的境遇还要坏一些。因铨选已归吏部,阁臣正对此不满,他的到来,无异于拉响了新一次战役的号角。
    在朱翊钧宣布京察开始后,孙鑨与李世达、*星于朝会结束,就在吏部衙门里开了个小会。
    先前因张位上疏,要求将原来的吏部推选大臣,改为九卿各选一位推奏,朱翊钧已是答应了。现今吏部铨选又逐步散落九卿,内阁在此次争斗中隐居上风。这次的京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重新夺回吏部的铨选。
    “如今士林皆言朝中党派林立,恐有宋末之危。依我看,当先以士林之议为重。”*星微微皱眉,提议道。文忠公当年差点被籍没,可不就是清誉因夺情一事被毁,为官者首重清誉。“文中,你的外甥,还有我的姻亲都应先斥黜,堵住悠悠众口。”
    孙鑨的外甥吕胤昌现为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他待这个外甥向来亲热,心下难免有些不忍。但在思虑片刻后,还是点头应下。
    毕竟大事要紧。现在首要的目的,是先以秉公之态,显于人前,掩盖住他们党派攻讦的心思。
    众人商定后,便各自散去,将事情办妥。因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并不需要上报天子,所以朱翊钧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但一直旁观的朱常溆见父亲这般模样,心里也就越发着急,连着几日都不曾用饭,夜里也睡不着,几天下来,人就瘦了老大一圈。
    郑梦境见长子近来一直愁眉不展,不由奇道:“溆儿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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